Steve一大早就被電話吵醒了。
“Hello!”
“我想好了,咱們去市政府登記吧?”電話裏的鄭秋宜說得有點快,聲音比平時響,把半迷糊的Steve嚇醒了。他猛地坐起來,揉揉眼睛,伸手在床頭櫃上摸自己的眼鏡,慌忙戴上,仿佛想把鄭秋宜的心思看得更清楚似的。
“Tracy,這......雖然一直是咱們計劃要在春節前做的事情。可是目前......我......”Steve對著窗簾縫隙裏射入的一縷晨光眯起眼睛。
電話那頭的聲音鎮定又帶著責問:“你什麽?別告訴我你變心了。”
Steve忍不住嘴角上揚,溫柔地說:“當然不會。聽見你的求婚我很開心。隻是,Tracy,我覺得出了這種事情,影響了咱們的心情。我總是想找一個完美的日子,做自己最盼望的事情。我相信你的信任,謝謝!”
“人生本來就不完美。我曾經以為的完美最終也破滅了。你不也是一樣嗎?那麽何必糾結這次的不完美呢?我這一年來心境變了很多。也謝謝你,是促成這些變化的主因。我不想做無謂的等待。再說,你的事情,我未必幫的上忙。對你最大的支持,就是和你站在一起。”
鄭秋宜的話音輕柔落下,卻在Steve的內心攪動起伏的波瀾。他兀自對著晨光裏翻飛的灰塵點點頭,最終說:“聽你的。”
穀雨一夜都沒睡安穩,腦子在半夢半醒間開足馬力,設想各種幫助Steve洗清冤屈的可能性。可惜,當晨光乍亮的時候,那些計劃看起來都那麽的不合邏輯......
唉,媽媽太苦了,好不容易走到順風順水的階段,卻又碰見這樣的問題。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推遲結婚的計劃。媽媽最近生意也有點不及以往,說房地產遲早要出問題。2005年、2006年中,聯儲局局長格林斯潘說房地產不是要爆掉的“肥皂泡”(bubble),而隻是些浮沫(froth)。但是,最近他的言談似乎變得悲觀保守了。
穀雨聽媽媽說,全國各地開始出現無力還貸的民眾不得不把房子交還銀行。而銀行收了房子之後,沒來得及處理就遇到了更大福的跌價。賣家市場在轉化為買家市場前踟躕不前,讓很多房地產經紀生意滑坡。鄭秋宜最近變得清閑起來,在餐館的時間比較多。他們的生意倒是越來越好,算是一些安慰吧。
穀雨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聽見媽媽已經在廚房裏麵忙碌著做早餐了。他洗漱完畢,和爺爺媽媽一起吃飯。鄭秋宜捧著茶杯,神情鎮定地宣布:“我和Steve準備早點去市政府登記結婚。”
“啊?”穀雨和爺爺一起叫了一聲。
爺爺的聲音充滿了驚喜:“太好啦!我籌劃春節咱們擺酒。”
穀雨也趕緊說:“恭喜恭喜!”,心裏想:媽媽這是以行動來支持Steve。那麽他也要以行動來支持他們倆。
吃好飯,穀雨對媽媽說:“我去上班啦。今天可能晚一點回來。”
他暗自計劃好,晚上去校園看看。他不知道能看出來什麽,但就是覺得要去一次。這次,第六感的任何暗示,他都不願意放過。
上班之後,穀雨陪著鄧安達去市政府大樓開會,去灣景區小學校做政府部門運作演示,到老人院派發競選資料以及座談,參加電子化城市規劃論壇活動,出席舊城交通改造國際研討會,下午抽空還去看了兒子棒球比賽。一天下來,筋疲力盡。傍晚的時候,鄧安達對穀雨說:“我知道還沒到晚飯時間,可是我餓死了。走,陪我去咖啡廳吃點東西吧?你今天也辛苦了。”
於是,二人在一家購物中心裏的老字號咖啡店坐下,點了酸麵包濃湯和一份熏肉三明治,終於可以鬆口氣慢慢填肚子。
“馬上過年了,好快。葉叔一定給你個大紅包。我都看出來他疼你呢。”鄧安達笑著說。
“那他還讓阿昌打我的臉?”穀雨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嘟囔道。
“哈哈哈,估計是阿昌自我發揮的吧。當然,有葉叔授意。這些在江湖上行走的人,總是戒備心很強。生怕別人背叛他們。別看平時稱兄道弟的,最終他們最信任的也隻是自己。也算是自我保護吧。”鄧安達抬眼看著購物中心裏麵增加的中國元素的裝飾,眨眨眼睛,接著說:“從政也一樣。其實任何關係都一樣。信任是有度的,有條件的。”
穀雨不敢接話。在他二十歲的人生裏,還是把“信任”歸於特別美好的情感。想到媽媽對Steve的信任,他覺得很感人。他也期待自己能找到放心信任彼此的伴侶。眼下的事情,就是要幫Steve洗刷冤屈,因為他信任他的為人。
“鄧先生,我......最近看新聞,有學生投訴老師性騷擾,估計是編造的。如果這種情況,老師該如何做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啊?都是沒有人證物證的事情。”穀雨忍不住問。
鄧安達看了穀雨一眼,思考片刻,道:“我曾經是警察。我們接到報案,依照法規決定是否拘捕,收集證據。然後交與法庭處理我們不具備審判的權力。你說的這種事情,我覺得啊,搞到最後,未必真的報案,因為很可能就是子虛烏有。那麽,最大的傷害就是名譽了。當然,如果女生真的是受害者的話,也很可憐。因為沒有證據,無法對施害者繩之以法。唯一的辦法就是對施害者施壓,讓他自己承認犯錯。所以說,被投訴者咬定沒有違法,就很難實質性受到懲罰。”
穀雨皺眉思考,恍然大悟:“明白了。這麽說,嚴防消息泄露引起名譽損失就是最重要的。”
“你朋友?家人?被投訴啦?”鄧安達聽話聽音,立刻看出來端倪。
穀雨不好意思笑笑說:“瞞不了鄧先生啊。是的,太過分,算是一種報複。”
“你相信被投訴者?”
“百分之百。”
鄧安達搖搖頭,眯起眼睛道:“什麽時候都不能百分之百相信別人啊。要相信證據。”
穀雨本想反問:“要是親人呢?”可是他收住了自己的衝動,點點頭:“明白了。謝謝!”
“故意散布謠言,損害他人名譽,也是犯法的。”
穀雨眼睛一亮,猛點頭。
那日收工之後,穀雨立刻趕到了州立大學的校園。看看時間,正是Steve原本教的那堂課的課間休息時段。穀雨跑到教室門口,看見三三兩兩的學生魚貫而出,要麽去洗手間,要麽去買晚餐,要麽就是出去透口氣。
穀雨跟在幾個女生後麵,走到了一個食品販賣車旁。他眼睛快速掃過幾個女孩,很快鎖定了一個:有點胖呼呼,氣色好,聲音洪亮,笑容開朗,應該是個大大咧咧的性格。不過,她看向周圍男生的目光卻很閃爍謹慎,應該是還沒有男友吧。女孩子打扮中規中矩,隻是頭發上戴了個閃亮的假鑽石發卡,穿了雙鮮豔的花襪子,屬於羞怯愛美型。最重要的是,穀雨注意到了她身邊的女生:高個子,身材突出,皮膚白皙,挑染了金色發絲。她穿著厚重的牛仔服,配超短皮裙。連接牛仔服和皮裙的是一條蠻粗的銀鏈子,上麵掛了幾個金屬骷髏頭。女孩子筆直的雙腿穿著名牌長筒靴,和小巧的雙肩包同樣的logo。
那個胖胖的女生顯然喜歡跟在時髦女生的身邊,憑空也蹭到了四麵八方投射而來的男生的目光。
穀雨快步走過去排在幾個女生身後,豎起耳朵,希望能捕捉到她們談笑的隻言片語。
“....停課啦?太可惜了。我最喜歡他的課。”
“什麽?真的啊?不會吧?看起來不像呢.....我覺得他好帥.....”
“哪裏哪裏有傳啊?”
“你們覺得是咱們班上的嗎?”
“啊?都這麽久了?我怎麽什麽都沒聽說?”
穀雨注意到胖女生和時髦女生都比較安靜,似乎在用心聽,卻絕少插嘴。
很快她們一撥人買好晚餐和零食,時髦女生被一個男生拉走了,胖女生落單。穀雨見狀立刻湊了上去。
“嗨,同學!我想問問,你們這堂課還能加人進來嗎?”
胖女生抬頭看了穀雨一眼,半愣住了,很快搖頭:“我不知道。你上學期沒選吧?怎麽能插進來?”隨即轉身要走。
穀雨快步跟上:“聽說是Steve的課啊。我以前上過他的課,很好的老師。你喜歡他的課嗎?”
沒想到,隻是這麽幾句話和短暫的凝視,就讓胖女生紅了臉。她低聲說:“Steve被......換了。他不教這門課了。”
“噢。他教其他課嗎?”
“都不教了。”女生說完,忍不住再次看向穀雨,可是不知道能說啥。
穀雨笑笑說:“那太可惜了。他是出事了?生病了?”
“不是,他......”胖女生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沒事。謝謝你哈!也許以後還會一起上課呢。那個,我在修民事訴訟。挺有意思的。”穀雨換了話題,一邊吃剛剛買的玉米麵熱狗,一邊說:“好多案例,特別酷。”
看見穀雨有意攀談,胖女生放鬆了少許。她小心地問:“真的啊?你的專業是?”
“我想當警察。”
“啊?”女生有點驚訝。
沒等她多想,穀雨接著說:“我們現在課上做案件分析。 一個誣告案。一個人隨便在網絡散布謠言,說另一個人違法。說得有聲有色的,但都是她自己捏造是非。這個可是犯罪呢。會判刑。”
“我......也知道啊。可是,怎麽證明她說的不是真的?”
“她無法證明是真的時候,就不可以亂說啊。美國法律遵循「無罪推定」的原則,也就是說,在犯罪嫌疑人受到審判並被判定有罪之前,必須假設這個人是清白的。警方逮捕犯罪嫌疑人之後,首先要收集證據,但無權對嫌疑人進行審判,因為審判是司法部門的職權範圍。有時候誣告的人就是為了出口氣吧?真傻!”穀雨說完偷偷看女生的表情,果然流露出緊張和擔心。他不由得心裏大叫:自己運氣太好了!他明白自己不能再深入了,於是趕緊收手,道:“好了,有機會再見!”
“哎,你?”女生依依不舍的話音未落,穀雨已經跑遠。他在旁邊的暗處觀察,發現胖女生一轉眼就從教室裏拉出來時髦女生,麵色焦急地說著什麽。很快,她們一起消失在教室門口。
唉,不知道自己是誤打誤著,還是根本尋錯了對象。穀雨忽然被一種無力感包圍。真是要趕緊去警察局工作,才算是正途啊。他最受不了看無辜的人委屈無助,看正直的人被冤枉。但是,如果真是弱小者受了欺負又沒證據可怎麽辦?法律如何能保護她們呢?也許,自己應該學法律?不行啊,自己這英文不給力呀......穀雨一路瞎琢磨,一路出了校園。他暗自下了決心:無論如何,先把英文學好。
而今天的事情,穀雨不打算告訴Steve。無論怎樣,他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些小兒科。他相信Steve吉人天相,會度過這個難關。有媽媽在他身邊,就是強有力的支持。穀雨想,如果事情真的鬧大了,他可以找鄧先生幫忙,定要證明Steve的清白。
他發動車子,準備回家。看著一盞盞路燈撒發出的穹廬一樣的光線,將校園道路分割成頗具節奏的一段段,每一段都有匆匆行走的人,其中不乏成雙成對的情侶。他忽然覺得有點孤獨,有點迷失。自己走在人生的哪一段呢?在一段段的人生裏,有可能順風順水,有可能大浪滔天;有可能繁花似錦,有可能險象叢生;當然,也有可能像自己的父親那樣,會提前謝幕......
這一程又一程,誰會是陪伴自己的人?
立夏的英文老師Mike最近很鬱悶。Mike本來最享受的就是去給立夏上課的時光。不僅是因為他喜歡立夏,而且作為學生,立夏也經常給他驚喜,給他啟發。可惜,才沒過多久,立夏卻談起來戀愛-----對象是那麽個毛頭小子。
這次立夏隨媽媽去中國,似乎和Patrick的感情陡然升溫。她提出來每周少上一門英文課,理由是去做義工,應該實則是去拍拖的吧?Mike知道Patrick父親的律所對立初霜來講很重要,所以也無法旁敲側擊找立初霜幫忙。他能做的,隻有看著立夏在身邊不遠處和別人投入戀情。他心裏的酸楚無人可說。有時他會安慰自己:小孩子的愛情,三分鍾熱度,等Patrick去上大學了,一切就會降溫的。
Mike覺得自己對立夏的愛,更為深沉長遠,是那種充滿了欣賞和包容的愛。也許,等立夏長大一些,才能理解和感激吧?
於此同時,立初霜的投資移民公司生意紅火,Mike經常忙得手腳朝天。也好,他暗忖:忙吧,可以暫時忘卻煩惱。等立夏長大,等自己強大,等愛來,等情至,等水到渠成,才是天意。
可是,這等待,太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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