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強於深澳鎮碼頭下了警車,提著裝錢的大帆布包準備上船。深澳鎮位於島的東北部,對麵大陸當屬潮州市。此刻是早上七點半,海上初升的太陽還被身後的矮山遮在後方。從海麵上湧來的白霧將整個兒深澳鎮納入太虛幻境,能見度極低,綁匪的船早就不知去向。
祁隊長下車後一直陪在剛強身邊,在剛強即將踏上快艇時伸出一隻胳膊摟住他的肩膀,小聲在他耳邊說道:“儲物倉有人。”
“什麽?”剛強吃了一驚。麵前這艘最多能載六人的單層快艇體積不大,結構簡單,船頭有個擋風板,頭頂連遮陽物都沒有。
“小心點兒,”祁隊長拍了下剛強的肩膀,“記住我跟你說的注意事項,有事手機聯係。”
昨晚祁隊長與剛強在小屋裏密談了一個多鍾頭,人家不愧是幹這行的,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囑咐剛強千萬不能在將人質接到船上之前,自個兒拎著包先去對方的船上。他是一個人,綁匪則有六個,那樣做的結果很可能會人財兩空。甚至不能將兩艘船靠太近,對方手裏有槍。
這種情況下應當是先讓綁匪派一人遊過來,檢查剛強帶來的贖金。為安全起見,對方也許還會搜剛強的身,所以剛強不能攜帶武器。況且對於從未摸過槍的人,不建議與對方槍戰。
等綁匪滿意後,會叫兩位人質自己遊過來。兩艘船上都配有救生圈,水性不好的沒問題。人質快遊到這邊時,剛強才能準許身邊的綁匪扛著錢袋遊回對麵。最緊要的一條——剛強這艘船的引擎要一直開著,絕不能熄火。警局給雙方預備船的時候已經確保他這艘的速度更快,若需要逃走,綁匪們追不上。
然而祁隊長畢竟不放心。綁匪說過隻能一個人帶著錢跟過去,到時若是見到船上還有其他隨行人員,搞不好會終止交易。所以祁隊才派人藏在儲物倉裏,做這個安排當然不可能是臨時起意。一晚上同剛強耗在一處,祁隊竟一直瞞到剛強上船的前一刻才告知,就是為了不給他機會反對,也算一片苦心了。
“小夥子,活著回來啊,我看好你!”才認識不久的祁隊依依不舍地衝著離岸遠去的快艇揮手。
大陸既然在南澳島西北方,綁匪並未告知接頭的具體地點,讓剛強離島後先往正東南方向行30海裏,再等進一步通知。剛強這艘艇全速行駛時,30海裏隻需半個小時。船有自動導航,待運行平穩後,剛強走去船尾,掀開甲板上一張防水防滑的塑料墊,露出儲物倉的蓋子。開倉,見一隻小兔蜷縮在裏麵,衝他眨眼睛。
“難不難受啊?出來透個氣吧,”剛強說,心下不無感動。儲物倉空間不大,換成男人可能裝不下,然而若不是郭采莉關心他,也不會接這個任務。
昨天剛強和殷廳長通電話的時候,殷廳長特意問起郭采莉。像是個有背景的女孩,隻是不知為何總是衝在危險的一線。
“不用,這裏麵挺好,”她的神色如往常一樣愉悅輕鬆。多好的一個女孩,剛強心說,從不使性子發脾氣,要這要那,讓人捉摸不透。
剛強就讓倉蓋打開著,站起身回到駕駛台。海浪綿長而平穩,霧比方才淡了些,視程依然不遠。船有自動駕駛可沒有探測功能,萬一發現前方有其他船隻必須立即閃躲。話說昨天晴了一整日,今兒怎麽就這麽大的海霧,好事還是壞事?對郭采莉來說是好事,至少好過大太陽將船板曬透,那樣的話狹小的儲物倉裏會很憋悶。
唉,希望綁匪們別耍花樣,拿到錢後盡快將人質放回吧,還所有人一個清淨。剛強雙手扶在方向盤上,匯集在頭臉上的霧氣凝為水滴順著皮膚淌下。疾馳在一片迷蒙的灰白中,漸漸地,快艇似乎正駛向世界的盡頭。剛強毫不奇怪下一刻就在前方出現一片斷崖,等著他連人帶船跌進無光的永夜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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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警察殉職了。
邵艾送別剛強後,回到警局指揮中心就發現氣氛不對。人質一事讓警員們忙碌了整夜,一張張疲憊的麵孔上再添沉痛與哀傷。
昨夜祁隊長曾找姨父單獨問話,得知他在林中被綁匪捉住時見過一個疑似已經犧牲的警員。祁隊長隨後派小隊進山,按照姨父給出的路徑搜尋。綁匪離開時已將這位警員的屍體草草掩埋,然而訓練有素的警犬還是很快發現了藏屍處。遇難的警員並非這次陸豐經偵大隊與南澳刑偵大隊聯合行動組的一員,是青澳派出所的一名普通幹警。據推測,可能是無意中撞見綁匪中的某個,感覺不像好人,打算跟過去瞧瞧。不幸被狡猾的綁匪察覺,就這麽遭了毒手。
“能問一下,是怎麽犧牲的嗎?”邵艾問一名中年女警。剛強走後她本想找那位小兔女警說說話,沒見著人,又不知姓甚名誰,無從打聽。
“槍傷,應當是裝了消音器的,子彈正中心口。”見邵艾開始緊張,女警又說,“不用擔心,主謀兄弟倆在島上的窩點和三艘船上的武器彈藥都已被我們查獲,身上帶著的應當不多。”
一顆子彈就足以要一條人命了啊,邵艾在心裏叫苦。真是場噩夢!後悔沒聽剛強的話,她這輩子都不該登上這個島。什麽時候她和家人才能出離這場厄運,平安無事地回他們自己的家?
去看望了在小屋裏休息的母親和姑媽,那之後邵艾便坐到指揮中心前排,眼睛盯著正前方的屏幕。上麵顯示的是南澳周邊的實時地圖,正在往東南方向移動的那個小紅點應當就是剛強了。正如昨天那倆民警所說,島上不具備手機定位的能力,這些實時圖像是通過網絡從汕頭市局傳過來的。
大約半小時後,移動停止,這是和綁匪們接上頭了嗎?邵艾雙手握在胸前,心裏祈禱著小紅點很快就往回移動,然而接下來換成了正南偏西的方向。之後她也就是那麽不經意地劃了一下目光,瞥見雄踞在屏幕右側的一樣龐然大物的邊緣。那是台灣吧?好像不久前在新聞裏見過台灣海事局驅逐大陸越界漁船的事件,都動用水炮了。剛強的所在處離台海中線還遠,不過……
“祁隊呢,祁隊長在哪兒?”邵艾起身問。
“在小屋開會,”一個警員指了指附近的某扇門。
邵艾敲門進屋,“祁隊,我想到一件事,萬一他們在海上交易的時候碰上海上巡防人員怎麽辦?”
祁隊用手指像梳子一樣撓了撓頭,“沒那麽巧吧?他們現在到哪兒了?”
祁隊長回大廳裏查看了一下地圖,“在揭陽附近的海域南行……這樣吧,我給揭陽和汕尾兩地的海事局去個電話,叫他們不要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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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匪的船就停在前方三十米開外的水麵上。剛強遵照祁隊長的囑咐,不關閉引擎。自己藏身於操作台之後,用手機與對方交談。
事實上,綁匪們也不願將兩艘船靠太近,擔心剛強船上有埋伏。先派一人遊水過來,就是三個月前在娛樂廳裏碰過麵的耳釘男。這些個澳門籍的罪犯常年在南部沿海作案,水性都不錯,耳釘男似蛟龍一般撲騰沒多久便已上船。看到剛強後嘴角劃出一絲冷笑,隨即躬身,打開擱在船板上的帆布包。
包裏有一台比午飯盒大不了多少的驗鈔機,耳釘男棄而不用,隻是翻了翻一疊疊顯然是來自不同渠道的鈔票,大致估算了一下總金額。
拉上拉鏈,耳釘男抬起胳膊,正要同另一艘船上的綁匪打手勢,胳膊定在空氣裏不動。
“那是什麽?”他扭頭,厲聲問剛強,“你們搞的什麽鬼?”
剛強不明就裏,眯起眼睛注視著耳釘男手指的方向。在一片忽明忽暗的霧氣中,有團巨大的黑影在慢慢朝這邊靠近。這是怎麽回事,難道祁隊長還安排了埋伏?不會的,雖然接觸時間不長,剛強相信祁隊長不是那種為了抓壞蛋就置無辜平民安危於不顧的警官。那又是怎麽回事?難不成碰上了海事局的巡防艇?
“不是的,你聽我說,”剛強衝耳釘男解釋,“我們絕沒有安排埋伏!現在人質還在你們手中,真有的話不會在人質釋放之前就出現,對吧?”
“前方的船隻請注意!”那艘白色巡防艇還未完全現身,已有字正腔圓的中英文混合警告聲從擴音器裏傳過來。“Attention please! 我們是揭陽海事局揭東海巡執法大隊,coastal guards. 現懷疑你們在從事非法交易,請做好準備,我們的警員要上船檢查……”
剛強頓覺自己的頭有平日三個大。怎麽這麽倒黴!其實這時候他和綁匪的兩艘快艇隻要各自往不同方向開,巡防艇根本沒法追。可他還沒接到人質,而綁匪們有人在他船上,況且豹哥兄弟倆還惦記著錢呢。怎麽辦?給祁隊打電話求救吧。剛強摸出手機,眼睛盯著對麵綁匪們的一舉一動。
“你們不要過來!”賊船上的豹哥衝朝著他開過去的巡防艇大喊,同時從船艙裏揪出一個捆綁雙手的人質,走到船舷邊上。“我們手上有人質,你們敢過來就要人質的命!”
“喂,祁隊,出意外了,我們被揭陽海事局的巡防船攔截,他們現在要上船——”
“砰!”
槍聲的回音在海麵上激蕩,眼瞅著豹哥將那名斃命的人質像破麻袋一樣扔進海裏。剛強手一軟,手機跌落到甲板上。殺人了,天呐,不知死的是邵艾的父親還是姑父?無論是哪個,都是她的親人,而且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輪到下一個。
巡防艇聽到槍聲減速了。剛強這邊船尾甲板上的倉蓋也被翻開,郭采莉手中握著槍一躍而出。剛強身邊的耳釘男見狀,拎起帆布包跳入海中。
見郭采莉現身,剛強心神稍定。現在不是慌亂和悲傷的時候,他得盡快去救另一個人質。得虧祁隊長囑咐過他,發動機不能熄火。遂一步踏到操縱台前,將快艇瞬間加速,朝著賊船衝過去。趕在豹哥等人還未醒過神來的時候,剛強的船頭飛速撞上賊船的左側。
巨大的震蕩將剛強掀倒在地。不過綁匪們也好不了多少,船朝著右側大幅度傾斜,雖未徹底翻轉,站在船舷邊的一名綁匪腳底不穩落入海中,其餘四人也都如剛強一般摔倒在甲板上。
還是受過訓練的郭采莉反應最為靈敏。兩船相撞時她已緊握住船舷上的鐵杆,一撞過後她的人便躍上敵船。當時豹哥剛好摔倒在地,手裏還舉著槍,被郭采莉踢中手肘,槍飛出船去,落入海中。另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同時掏槍朝郭射擊,郭閃身躲開,開槍將男人擊斃。再開一槍將撲過來的一名綁匪打死,郭采莉自己則被地上躍起的豹哥攔腰抱住,手中槍落地。
剛強這時已爬到賊船上,見迎麵一人舉著木棍朝他砸過來。對沒受過格鬥訓練的剛強來說,這來勢洶洶的當頭一棒本來是躲不開的,還好巡防艇那邊選在這個時候朝賊船發射水炮。所謂的水炮其實就是遠距離高壓水槍,不會致死,但在其強大的衝擊力下,綁匪一棍打偏,剛強趁機抬腳踹在綁匪胸口,綁匪後仰倒地。剛強搶過他手中的棍子,一棍砸到他腦門上。綁匪失去知覺,不知死活。
此刻賊船上已有一名人質和兩名綁匪被槍彈擊斃,一名綁匪被剛強打暈。還活蹦亂跳的,除了剛強和另一名人質,就隻剩在甲板上扭打成一團的豹哥與郭采莉。剛強估摸著郭暫時沒有危險,他的首要目標是救走人質。當下扶起蜷縮在船舷一側的阿叔,幫著他下水,讓他朝三米外的快艇遊去。
然而剛強一時間忘記了,海裏還有兩名綁匪呢。耳釘男因為馱著錢袋遊不快,最先被剛強用快艇撞落海的那位此刻已重回船上。不幸的是甲板上遺落著兩支槍,隻不過此刻剛好不在剛強視線範圍內。等剛強送走人質後轉身,便發現自己被一隻槍的槍口頂到前額上。
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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