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身體不舒服,起得很晚。拉開窗簾,見外邊銀裝素裹。昨夜零落的小雪,應該是在入夜後彼此糾結,變成了一片片的鵝毛大雪吧?
白樺林裏,屬於他們一家人的那棵樹,會不會冷?立夏傻傻地問。
立夏也問了姥姥好多問題。姥姥戰戰兢兢地按照立初霜給她的“標準答案”來應付著,每時每刻都如履薄冰。
“姥姥,媽媽說生了我以後就沒有上班?她現在事業怎麽幹的這麽好?”
這一道題讓姥姥始料未及-----立初霜沒有給答案啊。姥姥一急,眼淚就出來了,然後哽咽道:“你......媽媽特別聰明,什麽都一學就會......你大了,她就上班了啊。”
立夏看見姥姥眼睛裏亮晶晶的淚光,還有無助的哀傷,什麽也不敢再問,什麽也不敢再提。唉,媽媽去香港了,Patrick也失聯了,他說寫申請文書很忙,期末考試也很忙。他應該考好了吧?
立夏吃好午飯就去睡覺,到了傍晚的時候,聽見門鈴聲。本來想著姥姥會去開門的,可是門鈴響了又響,在寂靜的房子裏回蕩,卻沒人應門。立夏披上睡袍,打開房門,發現屋子裏很暗,姥姥似乎不在家。於是她走到大門前,從貓眼裏向外張望。
一看之下,她烏黑的大眼睛睜得好大,然後倒退了兩步,抬起手來,迅速咬了自己的手指一下。痛!這不是夢!
立夏飛快地打開門,隻見那夢裏的人正扶著行李箱的把手,在一片蒼茫裏露出燦爛的笑容,他綠色的眼眸如同初春第一個嫩芽,挑戰料峭寒天,彰顯噴薄的生命力。
“Patrick!”立夏喊了一嗓子,就哽咽起來。
Patrick扔下行李箱,幾步跨過來,不由分說,將立夏擁入懷抱。
他身上都是雪花,濕濕冷冷的,立夏卻感到一股暖流湧入自己每一個細胞。這是她十七年生命以來從沒感受到的東西,讓她戰栗,讓她迷醉。很快,她受不了,放聲大哭。
Patrick嚇壞了,忙問:“你怎麽啦?看見我來,怎麽哭了?”
立夏猛搖頭,又哭又笑地說:“我高興,我被你嚇到了。來,快進來,你都凍壞了吧?”
兩個人進到屋裏,立夏開了燈,然後跑到廚房倒了一杯熱茶給Patrick。Patrick捧著杯子,才覺得真冷。他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上前看著立夏的眼睛,問:“你還發燒嗎?你媽媽說你病了。”
立夏搖搖頭,反問道:“然後你就飛來啦?”
“對啊,你看見了。”Patrick抬手摸了摸立夏的腦門兒,皺起眉頭說:“還是很熱。來坐下吧。”
他們並排坐在沙發上,屋子裏忽然又陷入了寂靜。半晌,立夏小聲說:“我以為自己在做夢。”
“噓......”Patrick食指樹在嘴邊,看著立夏,伸手撫摸立夏的臉頰。
她的臉在逆光裏那麽精致,連細小的汗毛都在發光一樣。Patrick忽然覺得自己喘不上氣來。
立夏的臉頰開始發燙,她不敢動,仿佛怕這微燃的火苗會變成熊熊烈火,讓他們萬劫不複。Patrick雙手扶住立夏的肩膀,開始慢慢靠近她。當他們快要鼻尖對鼻尖的時候,立夏看見他慢慢閉上了漂亮的眼睛......
“哢噠”一聲,兩個孩子被驚得跳起來。姥姥開門走了進來,看見客廳裏冒出來的洋孩子,她手裏的菜籃子跌落在地。
“這......這是誰家的小......小夥啊?”姥姥瞪著眼睛問。
立夏趕緊跑過去,拉住姥姥的手,撒嬌地說:“姥姥,沒提前告訴您,對不起哈。不過,我也不知道他會來......他是......我的朋友,剛從美國飛過來。”
Patrick看出來她們的關係,擺了擺手,笑著打招呼:“Hi, Grandma!”
“嗨!”姥姥笑得僵硬。
“姥姥,他叫Patrick。他父親和媽媽也認識。他,他寒假來中國,來看看我,聽說我生病了。是媽媽告訴他的。”立夏解釋著,臉就紅了。
姥姥緩過來一點,說:“你,趕緊多穿點,再受涼就麻煩了。來!”姥姥拉著立夏的手就進了她的房間,把房門在身後關上。
“告訴姥姥,不是早戀吧?”姥姥壓低嗓音問。
立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是,不是,姥姥別擔心。”
“喔,那就好。你媽媽也是,怎麽也不告訴我,忙生意都忙暈了。他住家裏啊?”姥姥看著立夏換衣服,遞給她一件薄棉襖,說:“穿上這個,別著涼。”
立夏不喜歡在家穿棉襖,可是這會兒還是乖乖地套上了。她說:“我也不知道呢。他剛來。姥姥,咱們去問問就知道啦。”
祖孫倆走進客廳,發現Patrick正趴在地上夠一個滾進沙發底下的土豆。他抓住土豆,直起身,笑著說:“都抓回來了。” 然後把菜籃子遞給姥姥。
“謝謝。等下我做飯,招待你哈。你住哪兒啊?”姥姥問。Patrick一頭霧水。
“姥姥問你的酒店遠嗎?”立夏說。
“呃,我沒來得及訂酒店。附近有嗎?”Patrick老實回答。
“姥姥,他沒地方住,能讓他住家裏嗎?”立夏搖了搖姥姥的胳膊。
“這個......唉,天都黑了。要不你把房間讓給他,你睡你媽房間吧。”姥姥拍板,立夏開心地笑了。
晚餐熱乎乎的湯水,讓Patrick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加上吃得很飽,飯後沒多久就睜不開眼睛了。立夏催他洗澡睡覺,他舍不得地看著立夏說:“好不容易飛過來,我一秒鍾都不願意把眼光移開。”
立夏抿著嘴,嗔怪地看著眼前的大男生,笑著說:“明天早點起來,我帶你去樹林。”
“好,晚安!”
立夏走進媽媽的睡房,背靠著門,閉上眼睛,還是覺得這一切太不真實了,如夢境中一般迷蒙飄渺。那個睡在自己房間的人,是誰?他怎麽就一下子闖進了自己的生命裏啦?
立夏給媽媽打電話,媽媽沒有回。到快半夜了,立夏的手機裏有一條短信,是立初霜發過來的:
“媽媽知道Patrick要來。他堅持要給你一個驚喜。希望你們這幾天玩得開心。不過,還是要勸他早點回家,把大學申請搞好。媽媽明天會打電話和他聊一聊的。晚安,愛你!”
立夏縮在媽媽寬大的床上,心裏很溫暖。她覺得自己有天下最開明最體貼的母親。如果爸爸還在,會是什麽反應呢?也許會吃醋吧?立夏想到這兒,先是一笑,繼而又心酸。帶著酸酸甜甜的心,立夏滑入了夢境,居然比哪天都睡得安穩。
然而,Patrick睡得並不安穩。他先是沉沉地睡了一覺,半夜四點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了。他把Summer枕頭被子上的芬芳用力吸進體內,屏住氣,不讓她的氣味逃走,讓它安撫五髒六腑的悸動。Summer有一條特別柔軟的毯子,Patrick把它摟進懷裏,貼著自己的肌膚,想著手掌裏Summer臉頰的觸感。
這不是Patrick第一次談戀愛,但卻是他第一次陷入愛情。父母家教很嚴,他也自律,總覺得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留給最愛的女孩。而且父親一早教訓過:不要和未成年少女發生瓜葛。Summer的十八歲,怎麽顯得那麽遙遠呢?
加州法律是十七歲?十八歲?成年人?未成年人?Patrick迷迷糊糊不斷糾結,越來越煩躁,於是幹脆坐了起來。他擰亮台燈,環視Summer的房間:一如她的柔和甜美。牆上有Summer不同時期的照片,看得Patrick心裏一派溫柔。
明年上大學,就要離開Summer了,怎麽辦?又不能讓她跟著自己去讀書。或者,自己留在灣區讀書?斯坦福也不錯啊。雖然老爹希望自己去耶魯或者哈佛。可是自己不在Summer身邊,她被別的男孩追走了怎麽辦?天呐,怎麽會想到這裏?Patrick把自己嚇壞了。完了,真的是陷落了。怎麽辦?這個遊移不定,情緒起伏,患得患失的自己,讓Patrick害怕。
他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又睡著了,而隔壁房間的立夏則睜開了眼睛。一想到自己心愛的男孩就睡在同一個屋頂下,睡在自己的被窩裏,立夏就要臉紅。Patrick從天而降,讓立夏篤定明白了他的真心。天怎麽還不亮?立夏等不及去看他,等不及拉著他去一個隻有他倆的地方,然後呢?
立夏把媽媽床上多餘的一個枕頭抱在懷裏,幻想那是Patrick的肩頭,閉上眼睛回味昨日的驚喜。小姨的事情帶給她的哀傷早就被她拋在了腦後。初戀的暖意在體內遊竄,讓立夏覺得自己泡在了酸酸甜甜的蜂蜜檸檬水裏,每個毛孔都悄然張開,還帶著薄荷葉的清香......
她忽然坐起身,對著懷裏的枕頭定神看,然後把臉湊近,再湊近......立夏捂著自己發燙的臉頰,害羞地笑了。她快速親了枕頭一口,然後翻身下床穿衣服,決定去敲Patrick的房門。可惜,還沒等她出門,就聽見姥姥起床了,在廚房裏開始做早餐。好吧,做個乖孩子。幸好,他們有的是時間。
立夏去幫姥姥做早飯,Patrick隨後也起來了。三個人一起吃了豆漿油條小包子的中式早餐,然後立夏迫不及待和Patrick出了門。走出去好遠,估計姥姥從窗戶裏看不見了,立夏就勇敢地拉住Patrick的手,往林子深處跑去。
沒人踩過的蓬鬆積雪在他們腳下咯吱作響,兩個人嘴裏哈著白汽,鼻頭凍得通紅,各自心裏都飽脹著一股在胸膛沸騰,又直竄指尖的電力。
“你看,就是這棵樹!”立夏把他們一家三口刻字的白樺樹指給Patrick看,然後一股腦兒地講了時光膠囊的故事。
Patrick看著、聽著,眼睛慢慢濕潤了,忽然把立夏一把緊緊摟住。
“我很高興自己飛過來了。Summer,以後有任何事情,都要第一個告訴我啊,我一定在你需要我的時候立刻趕到你身邊。”Patrick輕聲說。
立夏好感動。父親走後,一種無依靠的孤獨感就將她包裹,哪怕媽媽再溫柔體貼,這種孤獨感還是頑強存在。但是這一刻,Patrick的存在讓立夏忽然就發現自己那顆孤獨的心有了存放之處。以至於將自己的初吻獻給他的時候,覺得一切都順理成章,如同對的鑰匙插入對的鎖,“哢噠”一聲,開啟人生新的旅程。
兩個人鬆開彼此,目光還舍不得對方的眼睛,在北方特有的幹冷的空氣裏,一圈圈輻射著熱度。
“來,咱們拍照片吧。這林子好漂亮。那些樹上的眼睛,就是咱們的見證。”Patrick從口袋裏掏出來小相機,把它掛在樹杈上,和立夏拍了很多合影。“今天把照片發給你媽媽吧。她真是太好了。不然,我還在美國傻等呢。”
立夏點點頭,說:“你呀,申請都寫好了嗎?這麽跑出來,家裏人會生氣吧?”
“沒事。我在這裏也可以寫啊。我告訴父母了,他們也就說了我幾句。反正我人也來了,還能怎樣?”Patrick滿不在乎地說,馬上加了一句:“我想好了,爭取念斯坦福。畢業之後考他們的法學院,和東部名校也差不多。”
“那你父母會生氣嗎?”
Patrick摟著立夏的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說:“生氣也沒辦法。我不打算遞交哈佛的申請了。我不想離開你那麽遠。”
“啊?這樣不好吧。萬一......我說要是萬一斯坦福不收你呢?”立夏開始擔心了。
“到時候再說。我在學校是第一名,每年都有去斯坦福的,我想沒問題。”Patrick誌得意滿,覺得立夏心裏一定佩服他。
“你真厲害!我這個學渣是不是讓你鄙視?”立夏撅起紅紅的嘴唇,拿眼角看著Patrick,撒嬌地問。
“以後我養你。什麽學渣不學渣的,不喜歡就不讀唄。”
“誰要你養我?我不讀大學跟著媽媽幹也不會餓死。媽媽說過,女生要想有自由,必須先自立。”立夏揚起下巴堅定地說。
Patrick笑了:“我就喜歡你這樣,不嬌氣,不矯情,自尊自愛。”
“哎呀,肉麻死了!”立夏說著就往前跑。Patrick緊追不舍。他們的腳步聲和歡笑聲驚起一片在枝頭蹲坐的小麻雀,撲騰著翅膀在樹梢盤旋。一時間,肅穆的林間被攪動起無限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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