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夢
倪新華會不會叫司機掉頭開回來?
他的眼神也不知道是因為二十五年的曆練變得深沉了,還是原本就這麽深情款款?怎麽讓人這麽地心慌。惠芬才踏進酒店的自動大門,車子就開了回來,倪新華果斷下車,大步追進來,扯住惠芬的胳膊。她的心又砰砰跳起來。
新華拉著她走到大廳一頭的咖啡座,惠芬被迫跟著,不敢想他要幹什麽,緊張地喘不上氣,怕被旁人看到自己像個小女生一樣。可是新華一言不發,嘴唇緊緊地閉著,他把惠芬按到沙發裏,盯著她的眼睛,惠芬隻望了一眼,就趕緊閃開。她無奈,快要投降地問道:“這是怎麽了嘛?”倪新華一直不開腔,胸口起伏著像要爆發的火山一樣,兩隻手握著空拳放在膝上,停了許久,說:“我要是二十五年前知道你和劉磊在一起是個錯誤,我當年就不會躲著什麽都不說。”要死了要死了,惠芬的耳朵嗡嗡地叫,這是要聽的話嗎?腦子飛快地翻回二十五年前,他的眼神曾經落在她身上過嗎?新華繼續說:“算了,再不能這樣下去了。”這又是什麽意思,怎麽辦怎麽辦,現在怎麽辦?倪新華不再言語,他把一隻手扣放在惠芬的手背上,火熱柔軟,惠芬心一沉,對自己說:“完了,全完了。”看著他的臉湊上來,心跳著卻呼吸不了,二十五年前的青春仿佛是昨天,曾經的歲月、劉磊、結婚、生子如走馬燈一樣在腦海裏轉圈,但是看著他那張臉,惠芬還是抑製不了想迎上去的衝動,想用手去摩挲那硬硬的發茬,想感受那滾動的喉結,想挽在記憶裏的那雙手臂裏……
她霍地坐起來,四周黑洞洞,頓時迷惑了,直到摸到胸口被汗打濕的睡衣,才發覺不過是一場荒唐夢。可能真是更年期了,這樣的在夜裏莫名其妙得大汗淋漓,心悸不止,醒來了,仍然難以平靜。看一看表,快五點鍾了,平常這個時候,已經要起床了,要站在廚房煮稀飯。早飯通常是中式的,他們不喜歡吃牛奶麵包,劉磊說吃了胃酸,惠芬總是煮一點稀飯,拌個涼菜,海帶絲土豆絲什麽的,也沒什麽複雜的,但是在早晨,已經夠忙活一陣了。不僅這樣,惠芬不喜歡吃食堂的中飯,所以她還要再準備一份午飯給自己,煮個飯再炒一個豆幹芹菜肉絲之類的半葷菜。於是她常常在五點鍾醒來,醒來以後,就躺在床上計劃之後的廚房、洗手間的路線圖,先開火煮稀飯煮白水蛋,再轉回洗手間刷牙;刷完牙,關火,一邊拌涼菜,一邊準備中午的飯盒;弄完了,涼在那散散鍋氣,這時候劉磊也用過洗手間了,她再轉回去洗臉梳妝更衣……一點不能亂,稀飯鍋要是不小心噗鍋,米湯淌到鍋台上,就是叮叮當當天下大亂,蛋要水滾後煮三分鍾,然後再燜五分鍾,不需要劉磊幫忙,他隻要上廁所的時候不要太拖遝就可以,為此,衛生間門口專門立了一麵鏡子。這兩天,他大概是可以隨便地賴在馬桶上,找個年輕的姑娘聊一會兒,然後出來照個鏡子,補充一下自信心,然後再折回衛生間,一邊洗漱一邊在小鏡子裏仔細欣賞自己的臉,偷偷抹惠芬的CC霜。
扭開燈,先咚咚喝下半瓶水,平複了許多。走到洗手間,抹去額頭上的汗,順便把兩乳間的汗抹掉。鏡子裏看到臉上仍帶著紅暈,更不好意思了,臉燙得跟什麽似的。雖然染了頭發,但是她清楚鬢角、額頭裏已經有了不少白發,隻不過臉還是平展光滑的,最滿意自己的眼睛,總是很有神采,一定睛,臉上就能放光。惠芬在假設,如果倪新華那麽近距離地看過來,她眼睛裏的光是不是還能被看到。快五十歲的人了,還有這樣的夢,一想到年齡,更覺著羞恥,竟被一個深情款款的聲線撩撥得做了春夢。就是跟小時候不一樣,二十歲的時候,跟劉磊去看戀人座的電影,心裏忐忑不安,怕電影院識破了他們學生的身份。那個時候,一想到年齡,就隻有興奮。
惠芬又躺回床上,想繼續睡,卻再也沒能睡著,臉頰還保留著激動時的熱度,即使在黑暗中,也是又羞又臊。
“喂,惠芬,快起床,來我家吃早飯!”劉彤大早打電話來。
惠芬看一看表,不到九點,“你不上班?”
“我為你休年假,快來,我等你。”
惠芬覺著很溫暖,帶著夜裏秘密的一次小躁動,心情愉快地起床,像盆澆足了水的梔子花。
“你這是什麽?”惠芬看劉彤桌子上擺著一小壺咖啡,一碟油煎饅頭片,大笑。
劉彤挑挑眉毛,“我告訴你,越是簡單的東西越是美味,你一定沒試過,咖啡就油炸的東西有多美妙!”惠芬心想,被愛護地女人就該這樣得神采飛揚。。
她說:“肥死了!”
劉彤立刻反駁道:“哎呀,人生苦短,這麽簡單容易又美味的東西,你這種清教徒一定要來體會體會。”
她的咖啡隻是很樸實的煮開了,沒有牛奶和奶油,隻加方糖,饅頭也沒有裹蛋液,浸足了熱油,酥酥的。惠芬也覺著好吃,就著咖啡,吃了一片焦黃的饅頭。
吃過早飯,劉彤又沏上了碧螺春,說:“我們這裏特別適合綠茶,就是特別淡特別淡,淡裏又帶著澀帶著回甘的味道,在濕熱的海南呀特別有風情。”
聽她說我們這裏,惠芬就癟嘴,說:“真是要命,又是咖啡又是茶,我這一個禮拜都不要睡了。”
“你慢慢喝著,我去給你拿衣服,我太胖了,穿不出去了。”劉彤的女兒學得是服裝設計。她進屋抱了一堆出來,放到沙發上。“人胖就得老實了,這種花哨的衣服一穿就像《四世同堂》裏的大赤包。”
惠芬看了一眼,也沒有劉彤說得那麽花哨,都是些黑色、湖藍色的。“都跟禮服似的,我哪有場合穿啊。”
“還好吧,誇張的你還沒見著呢。”她拎起一件黑旗袍,長度剛到小腿,胸部以下用了天鵝絨,肩膀和半袖是薄絲,斜襟立領、橙紅色的人造瑪瑙扣子,金色的緞子兩道緄邊。
惠芬搖搖頭,指著說:“腰以下都是開啟兒了,要命了!”
劉彤說:“我是穿了不進去了,但我閨女設計的還是挺出色的,瞧瞧這顏色配得,誰穿上也得跟個蜘蛛精一樣,就是道貌岸然的倪新華見了也得進盤絲洞。”
惠芬咂嘴,一瞪,說:“提他幹什麽?”
劉彤拍拍大腿,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不是不愛美,可是自覺已經過了對鏡理紅妝的年紀,惠芬的衣服多是褲裝,上衣不是灰色就是白色,平常的衣服最常考慮的是袖口不要過長,最好是八分袖或者緊口,這樣做起家務來最方便,領子最好是圓領,又保暖又貼身,工作的時候,也隻穿套裝,寫字樓裏空調吹得足,惠芬喜歡在套裝裏襯一件薄高領衫,辦公室裏那些年輕的小女孩們,西服裏麵的打底衫領口低得跟什麽似的,不要說哈腰撿東西,就是趴在桌子上寫幾個字,裏麵的那兩顆都晃得張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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