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到最後 第二章 從前的稻草

第二章 從前的稻草

沒錯,惠芬認為自己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她想到,但凡當初多一點安全感,或者自信一點,才不會早早或者說草草地就結了婚。她的腦子裏有個小人兒,行走在內心的世界裏。在心底裏,你以為沒人知道沒人發覺,盡可放膽去恣意行事,但是,思想反倒比真實的行為更謹慎,生怕一不留意發出錯誤的指令真的做出表露真心的行為,小人兒仿佛在灰蒙蒙的房間裏摸索,慢慢地慢慢地消磨著耐心,說不準什麽時候就給它在一麵牆壁上摸到了開關,哢噠一聲,白熾燈就亮了。惠芬有了一個計劃,一想到將會有一個“短兵相見”的時刻,她的心就砰砰地跳,有些吃不準是不是要圖窮見匕首,那不符合她一貫的處事,她從來不是一個直白的人。惠芬不喜歡外露的表達,但是她更痛恨別的人因為她的不表達就當她是木訥的傻瓜,盡管,她的DNA裏沒有“直接”這一環。

從暗黑的樓道裏走出來,外麵還是亮著,夕陽耀眼地正打在頭上。惠芬低頭走著,舊箱子的輪子在地磚上嘩啦啦磨著,這時花園亭子裏有人說:“呦,惠芬兒這就要走啊,你爸說你帶了瓶洋酒回來。”

惠芬聽了,憤懣夾委屈就湧上來,還是咽了一口,說:“張叔,下棋呢,天涼了,差不多回家吧。”迎頭衝著光,大概沒人看得出她眼裏漾著淚。

心裏的那口氣,也是積了又積。那天下了班,中午在食堂打了一份素什錦,回家熬了一鍋稠稠的大米粥,劉磊怕燙不擅吃熱食。一起下班回來,劉磊一直在書房裏,等她把飯菜擺好,劉磊才出來坐下,舉起筷子看了看麵前僅有的一個菜,什麽也沒有說,開始喝粥。他真是連抱怨都懶得張口的,魂兒都不知留在了何處。

“康兒在的時候吃肉吃太多了,他回學校去了我也想休息休息腸胃。”惠芬不急不緩地。

“哦,但是一個菜也太單一了。”

“冰箱裏有鹹蛋,要嗎?”

“不用了,今天就這樣吧。”劉磊一邊用筷子攪一邊呼嚕呼嚕吃著,好像有人在等著他趕時間。

惠芬先隻吃素什錦,撿著吃,烤麩一粒一粒撿著吃,接著挑黃花、木耳,然後是麵筋、香菇絲,吃得仔細。

劉磊很快吃完了,看看惠芬的碗,“光吃菜,粥也不喝了?”

“太燙,晾晾。”

停了幾秒鍾,劉磊伸手把她的碗拿過來,用自己的筷子攪起來,“這樣涼得快。”攪完了,又傳回來。

惠芬低頭慢慢一口口喝著粥。她還在猶豫,如果劉磊現在有點耐性,就算了吧。

“飽了?”

惠芬搖搖頭,“再來半碗。”起身去添飯。“你要嗎?”

“不要,我飽了。”

“你有急事?吃這麽快。”惠芬假裝不經意地說。

“沒有。”他立刻否認。這麽多年了,從少年到中年,沒什麽白發,但是額頭的發跡還是後退了不少,惠芬知道他是忍耐著在等待了。不時地,瞟過去一眼,隻是在納悶人到了這個歲數還有什麽好自戀的,以為分頭留長一點就妄想蓋住額頭,哼,中老年男人的消費市場應該假發片多於偉哥。年初劉磊就開始默默地用上生發靈,惠芬很是同情。

吃完飯交給劉磊去洗碗。惠芬做飯,劉磊洗碗,這樣的分工延續了二十多年,當初是協作,現在是各管一段互不打擾。劉磊幹完活,回頭一看,“咦,你不看電視?”

“待會,先吃個蘋果,一人一半吧。”她故意磨蹭。

劉磊有些訝異惠芬的反常。惠芬卻說:“沒吃肉,不太飽,墊點水果吧。”蘋果削皮,一人一半,劉磊照樣幾口就吃掉了,他又問一遍:“要看電視嗎?”

“待會。”惠芬回答,完全不是她平日的節奏。吃畢了蘋果,她嫌塞牙又去用牙線,背對著劉磊,一邊剔牙,一邊從鏡子裏瞄著劉磊,瞧他那耐不住、一觸即發的德性,心裏的小人兒就咬牙切齒。

沒得借口再磨蹭,才踱到她平日的領地裏,坐進正對電視的沙發裏,直到拿起遙控器,劉磊這才總算得以離開。

惠芬喜歡看韓劇,喜歡韓劇的精致。那是一種從頭到尾又仿佛漫不經心的精致,做戲就該要有這樣仔細的精神。她聽完片頭的主題曲,把聲音調大,放下遙控器,起身,輕輕地走到劉磊的房間,前陣子他說睡眠不好就在書房支了張床。惠芬倚在門口,用食指頂開房門。劉磊正趴在床上,油膩的頭發垂在耳側,後腦勺發旋地方已經遮不住灰白的頭皮,他用腿夾著棉被,對著IPAD傻笑,樣子令人惡心,惠芬甚至不想跟這樣的對手開戰,隻是默默停在門口那兒。

良久,劉磊似乎感覺到了背後的涼風,這才回頭,瞥見惠芬,嚇了一跳,像受驚的貓一樣一激靈坐起身,雙手本能地遮在IPAD上,像個偷吃糖的孩子。

惠芬蔑視地看著他這一連串,沒動。

劉磊也馬上覺著那是沒必要的掩飾,低頭又開始滑IPAD,但是後背僵直。

惠芬還是善良的,雙手抱在胸前,說:“沒吃肉還是有點餓,我下樓去買碗牛肉麵,你要不要?”

劉磊聽到太太鎮靜地問話,想到了這一晚上的戲弄,立刻受了侮辱,倒是先爆發了起來,“李惠芬,你不要疑神疑鬼,我隻不過用QQ跟朋友聊個天,你要看就來看呀,幹嘛跟鬼一樣站在那兒!”說著,還把IPAD往床上一丟。

望著他那張薄情寡義的臉,惠芬冷冷地問:“我說什麽了嗎?”掌心一下子就握了一把子的汗,身體忍不住地要發抖,真得很生氣。

“你到底想說什麽?不用這麽投石問路!!”劉磊大聲地嚷嚷,聲音震得床頭燈的罩子直晃,猙獰的表情扭曲著五官。

惠芬覺著自己計劃得太過周全,對著這樣一個拙略的人,完全沒必要。她早就發現劉磊申請了第二個QQ號,沒有戳穿隻是因為四十多歲的人用QQ去出軌說出來太搞笑,要不是康兒這次回來,他當著兒子依舊不能自已,仿佛人人似乎都要當惠芬是個傻瓜了,被他那麽沒有水準地忽視著,惠芬的怒火終於還是被點燃了。

惠芬站著,劉磊坐著,對視了一陣,,劉磊別過頭去,惠芬說:“你都知道我知道了,還演這麽大。”

“我不就上網跟朋友聊個天嗎,犯法嗎?”真無賴,扁著一張嘴。

“我說我知道什麽了嗎?”惠芬反問。雖然中年,但她還是高挑的,很倔強樣子。

“李惠芬,你不要咄咄逼人!”他受不了她的質問。

年輕的時候也沒什麽出眾的帥氣,但也是風流倜儻,忠厚老實的樣子裏長就一張嘴特別擅長講笑話,有他在的地方,氣氛都不會太悶。從大學一年級開始,劉磊就身邊就總是有女生,也不知怎麽到了大四,他就轉到了惠芬的身旁。現在想想,那些女生裏,惠芬大概是最老實的一個了,這些年眼見他從聰明機靈的模樣變成今天這樣油膩無賴的德行。惠芬立在門口,這麽半天,連靠一下門框都覺著顯得軟弱,她瞟了一眼,拂袖而去。心想,有種你就追出來,撕破了臉,最好永不相見。

劉磊倒是就此打住,第二天起來又跟無事一樣,倆人照樣一起上班一起回家,在公司裏劉磊照樣和那些年輕小姑娘們眉來眼去。惠芬心裏一口氣更是明顯起來,幹脆買了張單人床替下折疊床,索性把劉磊安置到書房,好像是把他發配走了一樣。盡管如此,惠芬依舊不痛快,捱到了十月,借著長假要去英國看康兒,劉磊也沒有多說。

母子重逢,自然開心,康兒抱怨英國的夥食不合口,才離家一個月,就瘦了七、八磅,惠芬忙著包餃子、包包子、包餛飩,冰箱裏凍了一袋又一袋,擔心占著宿舍廚房,影響室友,她每天早上、晚上都備了一幹人所有的吃食,約著過了一個星期,時差也倒得差不多了,她才想到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日日吃中餐,才停了手。她和康兒說:“晚上出去吃吧,想吃什麽?兒子。”

康兒說:“出去幹什麽,燒排骨吧。”

惠芬說:“別老弄得廚房那麽大油煙味兒,別人該煩了。”

康兒手下劈裏啪啦不停,他很為這手速自豪,說:“不必理他們,他們吃奶酪的時候,還把我熏得吃不下飯呢。”

惠芬說:“今兒讓你媽歇歇,出去吃吧。”

康兒說:“可是我晚上約了人。”宿舍狹促,兒子坐在電腦椅上,惠芬要麽站在入門處要麽坐在床上。

她無奈地說:“出去吃還能比我做更花時間?康兒啊,都一個禮拜了,媽媽一共就來這麽幾天,白天你上課,下了課也不陪著媽媽出去逛逛。”

康兒說:“哎呀媽,英文您也會,英國您也來過,白天您出去溜達呀。”

惠芬說:“你不也在英國讀了兩年的書,守著這麽多博物館,這可是倫敦哪。”

康兒的不耐煩忍不住了,說:“您願意去您就去,幹嘛拉著我。”

惠芬的胸口又被堵住了。康兒誌大又惜力,本來高中畢業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學,惠芬和劉磊鼓勵他不要氣餒,並許諾供他出國念研究生,結果康兒沒聽見前因,隻記下後果,大學隻讀了一年,就退學直接申請英國留學。惠芬想著,倫敦也好,換個環境,康兒既然下了決心,何不助他一臂。她想說:“你真是太讓我失望。”走到門口,還是沒說出口,拉開門,又合上,歎了口氣,自己的兒子,能怎麽辦,就說了一句氣話。“我要是哪天不在了,你會不會後悔某一天為了玩遊戲都不肯跟媽媽去散個步啊。”

康兒笑了,說:“媽呀,你要是突然去見了上帝,也該老劉先後悔吧。媽,你要是有功夫,先去管管你的老男人吧。”

惠芬一個人去海德公園走一會兒,心情越走越鬱結,當晚沒有等康兒回來,直接改機票就回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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