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感謝大家抽出周六的寶貴時間,來聽我們的辯論!”鄧安達在麥克風剛剛放好的時候就立刻湊上去說了一句,反客為主的意味昭然若揭。
鄧安達的競爭對手Diego雖然在參選資料上登記的居住地址是灣景區旁邊的消化區,但坊間傳聞說他實際是住在東灣奧克蘭山的豪宅裏。所以,當Diego帶著他的團隊滿頭大汗地“按時”趕到會場的時候,樣子很是有些狼狽。
辯論會的開場由兩個辯論者分頭陳述自己的政見。Diego主場,於是先來。鄧安達、Mary和穀雨安靜地坐在第一排聆聽。有點陰暗的教堂漸漸擠滿了街坊鄰居。
大腹便便的Diego在十一月份還穿著短袖。他先是拿出手拍擦了擦油光光的腦袋,然後向聽眾席裏他的熟人問好:“嗨!Smith老爹!腿好些沒?噢,Walker奶奶,你孫女生了吧?”
待大家都坐定了,開始安靜下來,Diego開門見山地說:“我在灣景區長大,我這是回家啦。我是你們中的一員,我知道為什麽小時候媽媽不讓我在街上玩;我明白上學不能穿新的球鞋;我也和別的小孩在Smith老爹的店裏偷過啤酒-----對不起,我道歉。我差一點,就那麽一點點,就加入了黑幫。幸好,我遇見了我的高中老師,Mr Green。他鼓勵我讀書學習,給我看見灣景區以外的景色。我知道人生還有別的道路可走,我知道我的前途可以更加遠大和光明。我拚命補課,當然,不是Kumon,那時候可能還沒有吧?有的話我也沒錢......”
聽眾席發出了笑聲。Diego繼續他的演講:“我後來去上了大學,當然也不是什麽名校。不過我很努力,我進入政府部門,開始服務社區。如今,我回來了。我不是來索取什麽。我是來回饋我的社區的。我如果當選舊金山市長,灣景區的治安、繁榮將是我恒久的議題。我要讓這片生我養我的社區擺脫貧困,讓孩子們得到更多的福利,我要把這裏建立成幹淨的公園式社區。那些汙濁的地麵會有人來用高壓噴槍清洗的,牆上的汙塗也會被洗刷幹淨,畫上美麗的壁畫。還有,我會提供吸毒者的輔導,讓他們在安全的環境裏慢慢戒掉毒癮。對了,這間教堂也會被修繕一新,我們的左鄰右舍的百姓都能更好地聚在一起唱讚美詩。我的理念,我的夢想,上帝一定能看見,也一定能支持,因為上帝愛他的子民,上帝愛你們。我愛你們!”
Diego的發言得到不少掌聲。穀雨留意到聽眾裏比較起勁帶節奏的隻是幾個,大家跟著禮貌地鼓掌;也有很多人,大部分是亞裔,都麵無表情,有的甚至輕微地搖頭歎氣。
Diego紳士地一伸手,示意輪到了鄧安達。
鄧安達對Mary一笑,步幅輕快敏捷地跨上前台,待聽眾稍微安靜下來便開口道:“大家好,我是Adam Teng!我是舊金山市長的候選人。我來自日落區,一個以亞裔人口居多的地區。”
穀雨心裏有了疑問:鄧安達如此開場,不是和這裏的民眾產生隔閡了嗎?
鄧安達給大家聽進去,並快速思考的時間,然後接著說:“但是,灣景區對我來講,一點都不陌生。我有不少朋友住在這裏,他們對社區的體會我完全了解。最重要的是,在我服務於舊金山警察局的那些年,灣景區是我的職責地區,我幾乎天天來,風雨無阻。今天和我一起來的Tommy,當年就是我的拍檔和朋友,現在是負責灣景區在內的警民溝通部門的主管之一。
“在我服務灣景區的那段時間裏,我們幫助過被黑幫威脅的居民,我們荷槍實彈地搗毀過毒梟老巢,我們參加了早晚保護孩子們上下學的義工組織,我們在課後陪著半大不小的最讓人頭疼的青少年打籃球,我和我的家庭------我的太太和兩個孩子,每年都會來聖保羅大教堂派發節日食品。我感覺我也是社區一員。”
鄧安達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對了,我還爬過樹幫小姑娘抓過她的肥貓呢。”
大家立刻哈哈大笑。
“記得我在日落區做宣傳的時候,一個熱情的選民提出來一句競選口號,說華人要選華人。沒錯,我是華人,這個大家應該都知道吧?種族內部團結當然是好事情,但是我覺得美國兩百多年的民主製度普及人心,早已超越了種族抱團的境界。我希望選民投我一票,不是因為我是華人,而是因為我可以聆聽他們的訴求,代表他們的主張,維護他們的利益,同時推動種族的融合,在法製基礎上解決問題,調和矛盾。這才是真正的民權、民主、民選、民治。”
Mary坐在聽眾席第一排,可以看見鄧安達的腦門也冒汗了,但那不是怯場。他渾身上下充滿了令自己崇敬的熱忱和勇氣。
鄧安達接著說:“今天我來灣景區,不是來喊兩句口號就完事。我是來談談自己對這個全舊金山最貧困的社區的遠景規劃和切實措施。
“我想在坐的不是每個人都了解灣景區的曆史吧?十九世紀末期,灣景區開始聚集了很多屠宰場、肉鋪,直到1970年代還有。當年還有很多華裔移民開始做捕蝦的生意,在靠海地帶落地生根。可以說,灣景區喂養了舊金山。再後來,這裏出現大批燃煤發電廠和鋼鐵廠,在這個層麵上講,灣景區建設了舊金山;到了戰爭時期,獵人角成為海軍造船廠和重要港口,也成為武器研發基地,這裏建造過當時最大的軍艦,有最大的吊車,這麽看,灣景區間接參與了保衛祖國和人類正義的戰鬥;再後來,在蠟燭公園興建了體育場館,曾經是舊金山淘金者和巨人隊的主場.......”
鄧安達稍作停頓,眼睛掃過鴉雀無聲的聽眾,緩緩開口道:“我們本應為灣景區驕傲的。但是,灣景區被舊金山隔離,成了很多舊金山人一輩子都不願意踏足的地方。1930年代的經濟大蕭條之後,各個地區都浴火重生,唯有灣景區,因為缺乏資金投入,久久無法翻身。1942年聯邦政府在此興建了5500棟臨時住宅,現在還是很多家庭的棲身之地。
“1945年聯邦政府從種族隔離嚴重的南方調來全白人的執法隊,試圖解決灣景區的治安問題,卻帶來更大的種族分歧和矛盾。灣景區自此生活在大家鄙視的眼光裏。灣景區被隔離、被汙染、被歧視,基建破敗,工作機會貧乏,治安堪憂,食物短缺。這裏的貧困程度是是聯邦貧困線以下40%。
“我作為舊金山的市參事和市長候選人,我為灣景區落淚。”
穀雨看見鄧安達抬起頭,看向聽眾,雙目淚光閃爍,聽眾也陷入了沉痛的氛圍。不久,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寂靜,鄧安達借機大聲疾呼:“我不僅落淚,我也要把腳落入灣景區的土地,和大家並肩來扭轉曆史的詛咒。
“我們灣景區如今是種族融合的最佳體現------大約三分之一多一點為非裔,三分之一多為亞裔,還有20%多是西裔。這裏有大量的藍領工人、小職員、小商業者、具有奉獻精神的教育者、虔誠的教徒和傑出的藝術家,我們有雙手,有頭腦,我們不怕吃苦,不怕受累。隻要有資金投入,加上良好的規劃,我們一定能重新展現活力,讓舊金山以我們為榮。”
鄧安達似乎還沒講完,但是聽眾已經爆發出震耳的掌聲。穀雨看見身邊的Mary在悄悄抹眼淚。不得不承認,鄧安達非但是精明的政治家,也很有當演員的潛質啊。穀雨在心裏佩服得緊。
鄧安達看見效果不錯,果斷地把結尾語刪除,等著辯論之後再用。Diego一邊鼓掌,一邊走上台,兩個人開始辯論環節。
Diego發問:“鄧先生說了那麽多煽情的話,你的具體措施是什麽?比如,對於食品短缺問題?”
鄧安達微笑點頭致意,似乎Diego是幫他提詞一樣。“謝謝你的提問。解決食品短缺問題,第一是要和各大食品銀行進行深入的合作,改變食品分發規則,讓食品真正送到最需要的人手裏。”
“你們中國人最喜歡搶我們的食品!”聽眾席裏一個義憤填膺的老太太站起來,拐杖戳著地板,叫到:“那些老太太老頭子一大早就去搶免費食品,然後拿去唐人街送人或者賣掉!他們根本不窮,就是不報稅!”
“對!還有就是把錢藏在孩子那裏,住政府房,吃救濟糧,我們這些真正的窮人的東西都讓他們搶光了。”另一個女人幫腔。
Diego嘴角掛上了笑容,眼睛看向發言的人,目光裏盡是感激,然後把挑釁的眼神拋向鄧安達。
穀雨的心髒開始咚咚地跳,他的餘光看見Mary吞了一下口水,把手提包抓得更緊。
鄧安達的雙耳動了一下,穀雨知道這是他努力思考的表情。隻見他點點頭,臉色凝重地說:“這種現象我也聽說過。這是欺詐!如果我當選市長,絕對要監督那些福利機構嚴格按照要求來審核領取資格。我說過,我希望我的選民不因為我是亞裔,或者華人而投我一票,而我上台也不會偏心任何族群。這是我的承諾。
“除此之外,對於如何解決灣景區的食物問題,我的另一個重要住舉措將是槍支管製。”
鄧安達話音一落,聽眾席就開始聒噪。Diego笑了出來:“鄧先生,你是說讓我們拿槍換糧食?說得好像家家戶戶都可以自己製造槍支彈藥似的。”
“哈哈哈哈......”聽眾的笑聲此起彼伏。穀雨也懵了。
鄧安達鎮定自若地搖搖頭,道:“當然不是咯。我先講講為何要做槍支管製吧。在這之前,我要問問在座的鄰裏-----有看見持槍搶劫的、被人用槍脅迫的、家裏人或者朋友鄰居受到槍傷的,甚至在槍口下失去過親友的,請舉手。”
聽眾開始沒有反應,然後一個十歲左右的非裔孩子站了起來,高高地舉起了自己的手,神情堅定地抿著嘴唇。隨後,一隻、兩隻、十幾隻、幾十隻手舉了起來,現場氣氛凝重悲愴。
Diego抬了抬眉毛,搖搖頭。鄧安達一臉悲哀地說:“灣景區被稱為食物沙漠。不要說大型的,就是中型連鎖超市都不願意來開店。為什麽?很簡單,他們怕被偷、被搶。灣景區的居民不得不從小店裏買更貴的食品,或者從其他地區買東西回來。幫派、毒品、謀殺案層出不窮,讓灣景區成為舊金山最暴力的地區。而槍支泛濫是罪魁禍首。
“研究證明,嚴格的槍支管控可以在一年內降低20%的主要犯罪,包括降低35%凶殺案,22%嚴重騷擾案,38%縱火案,30%暴竊案,34%偷盜案,30%搶劫案,23%汽車盜竊案。試想一下,那將是多麽大的改善啊!在這種安全的環境下,商家、市政服務和義工都會更加安心地進入我們的社區,提供商業和服務。
“最重要的是,我們的孩子可以生活在更好的環境裏。灣景區的小學生的比例很高,但是超過50%選擇區去其他地區上學,在通勤時間和經濟上都成為家庭的負擔。為什麽不在這裏念書?教學質量直接受到老師質量的影響。好的老師不敢來,不願意來。”
聽眾頻頻點頭,Diego忍不住插嘴:“那你還主張把資金分配到本來就很好的學校讓那些有錢人的孩子超前學習?”
“謝謝你提到這一點。資金,是我從政的重要議題。沒有資金的引入,好多事情都是空談。我們要增加警力,管理槍支,搗毀幫派,增加課後活動,讓年輕人有安全的去處,開辦職業培訓,讓更多的家庭可以自食其力,這一切,都要靠資金。”
Diego冷笑道:“誰會捐贈那麽多資金給我們?我們必須靠自己,靠別人都是空頭支票。”
鄧安達點點頭,表示同意:“沒錯,捐贈會有限,但是,投資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比如,我主張把輕軌線路開過來,帶動周邊地產的興旺,市政府給予稅收優惠,招商入駐,開發球場附近的空地,清理獵人角地下汙染,吸引大型辦公樓、醫院、酒店的商業投資,按比例讓這些商家承諾建造微利房、鋪設道路,建設公共設施,鼓勵社區裏的長期住戶。”
一個憤怒的男人站起來說:“就是說有錢人,尤其是你們中國人,又要開始炒作我們的地皮和房子了是吧?你們抬高房價,哄趕房客,遇到事情連報警都不敢,根本不能融入社區,還說什麽融合和共同建設?騙子!”
穀雨心裏怒火直竄,但是他認真一想,其實這人說的也不是完全瞎編的。好多華人居民就是這麽回事,但是真的有些誇張了吧?
鄧安達麵對那個憤怒的發言者,溫和地說:“這些都是需要執政者認真布局,以免發生的問題。但是,我們不能因為可能發生小概率問題而停止發展啊。灣景區這麽多年每況愈下,就是因為水是死的。我說過,活水才好養魚。資金的引入,就像是死氣沉沉的湖被注入了清水一樣。
“擁槍是美國人的權利,我們需要武器自衛!”另一個聲音響起來。
鄧安達抬頭尋找聲音的來源,然後點頭致意道:“說的沒錯。我說的不是禁槍,而是槍支要管理。再說了,多少老人、婦女、兒童在被槍指著的時候有可能拔槍自衛的?保護社區是民眾的責任,也是市政府的責任,是警局的責任。這一點我謹記在心。投入警力是我的承諾。”
鄧安達把目光收回來,麵對Diego,問道:“我已經和很多大型商業和高科技公司接洽,他們對於寸土寸金的舊金山很感興趣,投資意願強烈。試問Diego,你除了口頭承諾發糧食券、發幹淨的吸毒針頭、發避孕套,還做了什麽努力?這些東西在過去的幾十年沒有拯救灣景區,將來也不會。”
轉身麵對聽眾,鄧安達放緩了語速:“我記得著名的甲殼蟲樂隊的最後公開演出其中一場就是在旁邊的蠟燭公園的球場,他們唱了很多大家耳熟能詳的歌曲,其中一句歌詞,我要送給灣景區的居民-----I want to be your man,我如果當選,會與灣景區榮辱與共。我如果不當選,也會在職責所在,與灣景區榮辱與共,言出必行。謝謝大家!”
聽眾掌聲響起,鄧安達微微鞠躬,笑容閃亮,準備下台。穀雨看看表,時間剛好,在教堂彌撒前結束。鄧安達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麽,又回到麥克風前麵,他看著台下的妻子,溫柔地說:“今天是我的結婚十五周年紀念日,謝謝我的妻子陪我來和大家傾談。親愛的,紀念日快樂!”
聽眾席裏有人鼓掌,有人吹口哨,有人歡呼,一片熱絡。鄧安達走過來擁抱Mary,拍了拍穀雨的肩膀,說:“謝謝!現在送我們去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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