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這一夜的星輝
路嘉理牧師在啟程去歐洲的前夕,收到了一封從香港寄來的信。一看字跡,就知道是辰英的來信,不禁大為興奮。
他們從船上結識至今,已經快八年了,卻還沒有重逢過。辰英工作的農場離昆士蘭很遠,一趟馬車來回起碼要四,五天。農場日日事忙,多數唐人都是七天工作,全年無休。辰英幾乎每個周日都請假去亞瑟夫的教堂,也就不好意思再開口請長假。每一年的聖誕前夕,他都會收到路嘉理牧師寄來的聖誕卡和問候信,裏麵有講他當年的經曆,往返港澳,歐洲和澳洲的趣聞,以及希望能再次見麵的期許。辰英每一年都認真回信,生怕寫錯字母,每一句話都先寫草稿,反複認對,再抄到信紙上。他講述農場忙碌卻沉悶的生活,周日挑扁擔走路的見聞,自己對家鄉親人的思念,對白澳政策的不滿和擔心,還有同樣希望重逢的願望。這每年一次的長信,已經成為辰英的年度大總結,也可以說是心事大告解----他很感激能結識這樣一位能看著他成長,也能讀通他心事的良師益友!
這是第一次,路嘉理收到他在非聖誕季節裏寄來的信:
“親愛的路嘉理牧師:盼您和您的家人安好。我身體很好,隻因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我實在忍不住,給您寫這封信一一陳述。首先要說的,是我現在香港工作,不知什麽時候才回澳洲。這半年多來發生在我身邊的種種事,可以說是驚心動魄,悲喜交集,令我至今都沒有真正回過神來。
“首先是待我如父的梁翁在回家鄉前夕,在雪梨街頭被害身亡。我隻好孤身帶著他的遺體回鄉,並參加鄉人為他準備的隆重葬禮。我親身經曆全程,悲痛與憤怒的情緒至今未全散,或者永遠都會銘記。梁家人待我很好,還準備招我為婿,可是因為守喪期未過(至少一年),便打算先訂婚,來年再結婚。梁家女兒看起來溫順可人,我家母(父數年前已逝)也很滿意。老實說我自己倒沒有什麽感覺,反正婚姻一事,媒灼之言,父母之命,我心情不好,也沒有前程計劃,打算照辦就是。
“之後收到國維兄從澳洲寄來的信,才讓我從一片麻木中蘇醒。信裏說梁翁在澳洲的龐大家產,已全數被他的澳洲妻子和兩個兒子接手,旁人無從介入。又說即使我已經成為梁家女婿,根據澳洲法律,因為我不是公民,也不能繼承遺產。梁翁去世突然,沒有留下遺囑。也就是說,即使我回到澳洲,回到梁氏農場,最多也還是打工仔一名,卻無法成為梁翁希望的家業繼承人。國維兄還隱晦地說:梁太一家根本不懂農場經營,很可能盡快盡數出手。兄知你一向不喜歡農場生活的沉悶,何不趁此機會,重新選擇未來的生活?
“我看了信,才茅塞頓開!才明白之前的所有,原來盡是梁翁所賜,我自己卻是什麽都不是,也從來沒有屬於自己的夢想。赴澳八年,我已經賺了足夠的錢給家人蓋大屋,給弟妹們讀書,給老母養老。現在是時候,做自己喜歡的事了!
“我很幸運,在香港結識了萬先生,他經營的百貨公司正是我想學,想做的事。我於是說服家人,說守喪期反正也不能成婚,不如先建立自己的人脈事業。家人也很同意,於是我立刻動身赴港。
“現在,在香港的璀璨星空下,我在萬象公司的員工宿舍裏給您寫這封信。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充滿幹勁地上班了!我特別喜歡這份工作,喜歡行走在琳琅滿目的商品中間,思索貨品的價位,顧客的需求,未來的潮流。萬先生說我有天生的敏銳和應變的能力,加上英文好人緣好,很適合做這一行。我自己也同意,這比經營農場有趣太多!匯報完畢,回信請寫我的新地址。再祝安康!----英深夜於香港。“
路嘉理看完信,嘟囔了一聲感謝上帝,又擦去不知何時掛了滿麵的淚水。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給辰英掛去電報:“後日坐瑪麗號赴港盼迎。“
數周之後,也是在一個星光夜,辰英在香港碼頭迎來了他的良師路嘉理,也迎來了他此生的摯愛----路嘉理的獨生女兒:綺雲。
她身影窈窕,長裙飄飄,挽著父親的手,微笑著朝他走來。
那是他的記憶裏,星輝最璀璨的一個夜晚。而她的美麗,暗淡了最亮的星星,吸牢了他所有的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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