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春天她們的大學生活就這樣走在如夢一般的戀愛季節裏,春天雖然自己沒有談上戀愛,但是她開心地參與著身邊朋友各式各樣的感情故事,因為她善解人意又能說會道,並且還時不時地引經據典來給人分析愛情裏的利弊,所以這些女孩子們都願意跟她分享自己的情感經曆,春天一時間成了寢室裏最受大家歡迎的情感專家。
最可笑的是她們竟然誰也沒覺得不對,這個紙上談兵的專家除了一張嘴自己並沒有什麽真正的實踐經曆。不過春天的這張嘴是真不白給,她晚上常在宿舍裏盤腿坐床上給大家擺撲克算命,主要算的自然是感情,看看自己的白馬王子什麽時候能出現,逗引得這些姑娘們全都跑來圍著她排隊洗撲克讓她給算,津津有味地聽她胡說八道。
這個本事還是春天小時候跟她姥家從前的老鄰居,曾經在“八大幌”大飯店工作的五姑娘學的。這個五姑娘長的人才好,可惜從小有癲癇的毛病,所以一輩子沒嫁人,她那時跟貴平要好,沒事常到春天家裏來坐上半天。五姑娘做一手好菜,每次她來了春天都很高興,因為總能吃到那些花式多的硬菜和麵食點心。
吃完了飯,五姑娘就會盤腿坐在床上邊跟貴平嘮嗑邊在手邊擺撲克牌算命,但她從來不給自己算,說是自己的命太不好,上不了命盤,從來也出不來對兒,所以就不算了。春天小時候聽著她一遍遍地指著那些抽出來的對子解釋什麽貴人啊,小人啊,八麵玲瓏,六六大順之類的甚是入迷,所以也就跟著學會了。
現在在學校裏她便拿出牌來把五姑娘從前的那些話重新整合了一下,K成了男朋友,Q是女朋友,這樣一來便可以輕鬆地給大夥兒算談戀愛的事兒了,一下子就成了宿舍裏最令人喜歡的遊戲,春天也儼然成了個小神婆,她還挺自以為樂。
也許是因為最近玩的多了,春天便常常想起五姑娘來,就在前不久在貴平的張羅下春天他們家也安上了電話,所以前兩天春天打電話回家時還特意問起了她,沒想到貴平聽了竟歎了口氣,然後告訴她,五姑娘得了重病了。
要說這個五姑娘命是真的不好,從小她家也跟貴平他們家差不多,兄弟姊妹多家裏窮得叮當響,可是她沒有攤上像澤文那麽能幹的大哥,一家子孩子長起來都是普通工人沒一個出息的,
挨餓那幾年還就數五姑娘的單位好點,因為是飯堂,她多少能弄出點吃的貼補家裏,所以當所有人一想起當年挨餓的光景都忍不住打冷戰的時候,隻有五姑娘卻願意一遍遍地回憶那時的事情,那可能是她人生中最風光的時刻了。
後麵運動過去了,改革了,她的兄妹們也都個個成家去過自己的小日子,隻剩下五姑娘守著年邁的父母住在勝利街上隻有兩間屋的小土房裏,五姑娘的媽跟趙氏一樣是個不識字的家庭婦女,一輩子呆在家裏做飯養孩子沒有出去工作,而五姑娘的單位兩年前在市裏推行租賃製的時候被個人承包了,她是個有病的人第一批就下了崗,所以現在他們家這三口隻好靠著五姑娘她爸一點微薄的退休工資勉強度日。
家裏其他的孩子也都混跡在社會底層,雖說勉強還有班上,可是敷衍自己小家的生活都嫌不夠,更不用說來照看他們了。
倒是貴平看五姑娘實在過得艱難便常常接濟她些東西,雖說她跟長水供著春天一個大學生日子也不寬裕,但是比起五姑娘一家來還是強多了,而且五姑娘心靈手巧,不管是做飯還是做針線都十分在行,所以貴平總願意叫她上家來,買些好魚好肉讓她幫忙做了大家一起吃,吃完還給她裝上一飯盒子帶回家去給大爺大媽。
五姑娘心裏感激貴平,她每次來都盡量幫貴平做些縫縫補補的活計,因為貴平這方麵手笨,釘個扣子都釘不平整。就這麽著她們姐妹這幾年走動的倒比以前還緊密了些,貴平從開始的可憐五姑娘到後來竟有點倚重她了。
隻是沒想到就在不久前,五姑娘跟貴平閑聊說,洗澡的時候摸著自己的胸上有個硬塊,好像還挺大,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長的,怪膈應人的。貴平一聽心裏咯噔一下,她趕緊伸手替她摸了摸,之後就帶著她上醫院做了檢查,結果五姑娘得了乳腺癌!
春天聽了這個消息心中著實難過了一陣子,她的這個五姨真是太可憐了,一輩子孤孤零零的,到了兒又得了這樣的絕症,這讓春天第一次對人生生出了無力感,她一直都篤信個人的力量,認為世上沒有什麽事是不可以研究的,也沒有什麽人是不可以理解的。
隻要你有足夠的耐心和毅力就一定能夠找出所有事情背後的脈絡,從而一條一條理清征服,而對於人她則以為隻要換位思考一下便可以發現人人皆有可憐之處,全都逃不出人性中悲憫的範圍,一旦你對一個人起了同情,那麽其實你已經理解了他。
可是看看五姑娘,春天想,這樣的遭遇,全都來自於不可控的力量,並不複雜可惜無法逆轉,就算自己是五姑娘對於這樣的命運又能做什麽呢?
這讓春天感覺心情很沉重,人生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東西呢?我們活著又為了什麽呢?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使春天很困擾,她給不出答案,隻好像鴕鳥一樣埋起頭,
然後自私一點地跟自己說:“還好這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我還年輕,人生才剛剛開始,還有大把的好日子在前頭等著我,我且享受這美麗的生活是正經的。”
這樣她很快就拋下了因五姑娘而起的煩惱開開心心地繼續她快樂的大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