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看國產電視劇《狂飆》,看主演黑社會老大的弟弟,由一個文弱書生演化到一個心狠手辣的幫凶的道路,看起來也讓人憤懣。我有此想到了一些我身邊的熟人,那些家在窮鄉,由著高考躍出農門在城市裏討生活的農村出生城市生活的大學畢業生之一之二。他們在這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變革大潮中,躑躅不得誌的樣貌和個性。
其一是我曾經的大姐夫。他是陝西武功地方人士。現在有六十歲了。他80S初,由縣上靠到西安某大學學隧道電子學。畢業後分配到某大廠技術部工作,主要是軍工雷達的某部件的研究工作。那大工廠早年挺好,是萬人廠。他和我姐(工人)工廠裏認識結婚了。工廠裏,你知道的,幹部和工人一樣評分排隊分房。剛開始結婚居住,他們租農民房。後來排到老舊平房一間(是有上水,沒廁所那種平方筒子間,他們很喜歡它有暖氣,院裏會有人養雞養兔子那種大雜院)。他工作十年時,勤勉研究有突破獲得嘉獎,廠裏獎金二三千元。拿到他部門裏十幾個人每人平分兩百塊錢,那時九零年代初的事兒。他極感不公,甚至消極怠工。我記得有幾年,他熱愛釣魚,經常去他們居住的工廠平房區後麵的河大霸上及濕地地方釣魚,再也不上進了,再也不積極搞科研了。。。但光陰任然,他們廠子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衰落了,別的人去深圳日本找路子的,或在市內其他地方找路子替人安裝電視網絡係統掙錢的,他都有點兒看不上,有點兒跟不上變化。。。於是,他們家很窮。。。於是,我前姐夫也上深圳打工去了(2000年左右)。他去的是一家手機集成電路板研發公司。公司許諾每月公司一萬元,但實際平時隻發30%——40%。他勤勉努力,生怕搞不出成果,沒了那許諾的錢。直到年底項目突破,他公司才補發給他相應的工資。我姐後來曾帶上六年級的孩子去深圳探望過他。他住城中村,很熱很逼厭的空間,但一家人多年來第一次在外地團聚,我姐在家做家常飯,他們一家工餘能一起帶孩子逛逛,這是他家少有的情形。再後來,因為一些事兒,因為孩子中考等原因。我前姐夫就回西安了。他說是準備給同學做設計,按案子算錢。但後來,他同學似沒案子了。。。於是一家人又是節儉度日。。。直至孩子上大學,我姐姐和姐夫分手。。。家裏也是一貧如洗。。。
我記得姐夫有兩件事令我印象很深:
一是他不吃饅頭,說是他在武功上初中高中時,每周回家背饃饃,夾鹹菜,吃得胃都壞了,見饃饃胃反酸。(這我聽很多農村出身的熟人說過,即使是上中專的孩子在中專也吃家裏的幹饃饃為主要糧食)
二是他曾資助他弟弟上完四年大學。結果他家家庭會議時,他講什麽事兒要弟弟聽他的。他弟弟跟他翻臉,“我還你那資助我上學的生活費”。此時物價已經幾倍增長了。他弟弟拿十幾年前物價,十幾年前姐夫從嘴裏省下資助他弟弟上學的錢款數(即比較當前物價少得多的錢款),還他的人情,還揚言絕不再往來。
三是他家裏還有老母親及一個弱弱的弟弟需要幫襯。他有幾次拿錢給農村家裏,買白蝸牛種,讓家裏學著經濟養殖。農村老太太,沒知道沒啥的,隻聽見蝸牛都死了。。。
我意思是我前姐夫也是努力的人,但就是不得誌。《狂飆》中那老大的弟弟,不努力不勤奮嗎?是誰讓他走上了那條不歸路?那努力而不成又沒有像他那樣鋌而走險的呢?還有沉默的我前姐夫們。
我另一個記起的是我的一位大學男同學。他個子不大,又黑又瘦,不起眼。他跟我同學隻有一年半。他可能上學一年就上不下去了。他在他農村家鄉的學校曾是優等生來的,到西安城市的大學來上學。各方麵不適應,曾經的驕子變成路人甲。他心氣應該挺高,在男生宿舍跟幾個人吵架,在食堂跟打飯摟勺的師傅打架。他可能欽慕某女生,被人拒絕後就徹底不好了。。。他被送進西安遠郊的精神病醫院。我們班女生小組還相約一起去看過他。他見人淡淡的。但總之,他退學回家了。。。過了十幾年,我在同學聚會中聽說他好些了,已經在家鄉工廠做些技術工作了。畢業三十年後,他偶爾現身同學微信群問好大家。。。他對於我是個遙遠的存在。
直到我家移民美國,直到我女兒遭遇不適應,遭遇霸淋,直到我周圍發生了許多跟我那同學經曆相似的事情,我才重新想起他,想起我在他的經曆中扮演的無足輕重的符號身份。我的意思是說,從前我在中國大學裏上學是有優勢的情形,對處於弱勢的我的同學沒有什麽關注。他們自身跟環境的磨合,成功或不成功,我都沒有關注過。
他們其實是大多數。中國十一億人口中,城市人口兩億,二三十年前更是農村人口占十億都有。
比較起來,美國人口三億,中國人口十三億,美國人是“城裏人”,中國除了TOP5%,大多是“鄉下人”的生活水平。
讓這些人生活得幸福,有奔頭,才是最難最值得的大事業。
誰來做?怎麽做?
這是提說給每個中國人,每個文學城的人的一個終極命題。其他就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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