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邁著大步,低頭在山間小道上快步疾行,不顧頭頂的烈日,不理林間的鳥鳴,他隻想著如何才能找到尚黑,把村民們被收走的魂魄要回來。此時正是晌午,幹癟的嘴唇裂成了太陽臉上的兩塊黑痂,可是山腳的小溪卻沒有一絲水滴。鳥兒的嘈雜鳴叫讓他覺得愈發幹渴,自從兒時見過一隻叫真鄉的揭皇鳥,所有其他鳥兒的聲音在他的耳中都不再是自由的歌唱,而是不自知的悲鳴。
“你是黃明嗎?”他並沒有注意到路邊的樹蔭下坐著一個人,循聲細看,原來是一位布道的侍者,“我沒猜錯的話,你是要上京城去找光兄,對嗎?”光兄是官語裏對尚黑的尊稱。
“我是叫黃明。”
“我知道你在趕路,但不妨停下腳步,暫坐一會兒,吃塊西瓜解解饑渴。”說完,他從地上的包裏拿出一塊西瓜,遞給了黃明,手勢和語氣與其說是邀請,不如說是命令。“我叫銅彘,在這裏布道很多年了,去過你們的村子,也認識你們的大夫。”
黃明兩三口就把西瓜連皮帶瓤吃了個精光,把瓜皮吃掉既是因為饑餓,也是對施者的最大尊敬。吃完了,他才想起來要對銅彘表示感謝。每年都有很多布道士經過村莊,但自己對這一位好心人並沒有什麽印象。
“西瓜已經吃了,你倒是說說為什麽不能像其他的村民一樣安心呆在家裏,卻要跑出村子去找光兄。你知道光兄不是你們這些人能夠見到的。”
“村民們馬上就要變成僵屍了。他們的魂被收走了。”停頓了一會兒,黃明補充道,“我兒子也出現了症狀,祖祖輩輩我們都成了無魂的僵屍,我不想他也變成行屍走肉,我希望我的後代能像個真正的人那樣活著。”
“你說村民們丟了魂,可你這不是好好的嗎?”布道士盯著黃明的眼睛,臉上忽然浮現了一絲笑意,不緊不慢地問,“難道你被大夫治好了?”
“大夫從來沒有治好一個人,實際上,是他告訴我,村民們無神卻又偏執的症狀是因為被收走了魂。”他想起了幾個月來自己幾乎每一天都纏著大夫,要他給村民們治病,給自己的兒子治病,終於有一天,那個大夫見四下無人,便耳語說,村民們的病是治不好的,除非去找到被收走的魂魄。作為這個秘密的交換,大夫讓他說說自己為什麽會症狀輕微。黃明沒有說,雖然他心裏明白這要感謝那隻揭皇鳥。每次聽見它的鳴唱,自己都會精神抖擻,昏沉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許多。正想著要不要向這位好心的布道士如實相告,他忽然感到有什麽東西在胸腔裏蠕動,順著血管,一路向上,緩慢地向腦袋爬去。他心中一驚,盯著布道士的眼睛問:“你在西瓜裏下了盅?”
銅彘仍然保持著原先的微笑,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青苔和塵土,又撿起地上的布袋挎到肩上,“既然你們大夫的蟲子已經對你失去了效力,我想,隻有光兄給我的蟲王才能讓你重新變成一個良民。“
黃明感到一陣眩暈,眼睛開始模糊,腦子也鼓脹起來,但他還是鎮靜地問:‘你是說我們的大夫一直以來給我們服用的草藥其實是控製我們的蟲子?那他為什麽告訴我,我們所有的症狀都是由於光兄收走了我們的魂魄?“
銅彘此時已經邁開了步子,往山下走,黃明不由自主地跟在了身後,就聽他說:“光兄並不在乎你們那些破魂爛魄,他隻是通過寄生蟲替你們掌管好亂七八糟的思想、保護你們不受吸血鬼的傷害罷了。好了,把你手上的桃枝扔了,閉上眼,跟我走!”
黃明的腦子本來就有些迷亂,布道士的話更是讓他感到不知所以,但他還是努力睜大眼睛,試圖讓自己保持著清醒。走了一段,他問:”你是在帶我回家?“銅彘沒有回答,繼續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終於來到了一處台階前,他停下來,往上看了看,說:“我要把你平安地送回去,順便看看你的兒子。你說他也出現了症狀,我很納悶他為什麽到現在才起反應,是不是像你一樣對大夫的蟲子具有免疫力。你看,上麵是一所貢廟,我們今晚就在那裏過夜,山裏天黑得早,再往前走,就怕真要碰上吸血鬼了。”
前腳剛進貢廟,黃明後腿就跪了下來,對著布道士不斷磕著響頭,懇求他高抬貴手,不要把蟲王也喂給兒子吃。銅彘從布袋裏拿出幹糧,咬上一口,搖了搖頭,一邊把食物咽進肚子,一邊砸吧著嘴說:“來,坐到旁邊的蒲墊上,我給你說說動物界蟲子的事情,也許可以幫助你理解光兄的苦衷。對付吸血鬼,我們的鄉民必須既是溫順的綿羊,又是瘋癲的餓狼,隻有寄生蟲才能讓我們做到這一點。”
有人說,寄生蟲是整個生物界進化的隱形設計師,你要是知道幾億年來這些蟲子都幹了些什麽,你就會同意,這種說法並不誇張。比如,寄生在蟋蟀體內的鐵線蟲到了交配產卵的時節,會把體內的一種蛋白釋放到蟋蟀的大腦裏,驅使它從躲藏的陰暗角落裏走出來,跳進附近的水塘,因為鐵線蟲隻能在水裏交配產卵,它們的幼蟲也隻有在水裏才能孵化出來,並找到中介進入自己的宿主,雖然對於蟋蟀來說跳水就是自殺。還有一種水果線蟲可以把螞蟻的肚皮變成紅潤圓滾的水果,它還能控製螞蟻讓它把肚皮翹起來,以便讓鳥兒們這些終極宿主一眼就能看見,即使從來隻吃漿果不吃昆蟲的鳥兒也會被誘惑,一口把它吞進肚子。采用同樣策略的還有鹵蟲,為了能進入火烈鳥更好地寄生,它會把本來透明的蝦米變成紅色,好讓火烈鳥更輕易地捕食。但我真正想跟你說的是寶石蜂,它可以對宿主施行神經外科手術。找到獵物蟑螂後,寶石蜂會首先給它注射一劑麻藥,讓它癱瘓,然後再把針劑精準地插進腦神經裏。大腦被注射毒液後,蟑螂就會成為任它擺布的僵屍。寶石蜂這時候會擰斷蟑螂的兩個觸角,啜吸裏麵美味的漿液,與此同時,可憐的蟑螂卻隻能遵從大腦裏的指令開始清潔自己的身子,比如去掉身上的蠕蟲和真菌孢子等等。最後,寶石蜂牽著這隻可憐蟲剩下的半截觸角,就像農夫牽著聽話的綿羊一樣,走向自己早已選好的產房,把卵產在它清潔一新的身上,這個身子自此也會成為寶石蜂子女出生後的美食。
“非常有趣,我或許比其他村民多跑過一些山林,你說的這些我多少知道一些,但這跟你之前說的我們隻有被下蠱才能防範吸血鬼有什麽關係呢?”黃明小心地問,身子一直保持著筆直的姿勢坐在蒲墊上。
“當然有,寄生蟲為了能在宿主體內繁殖後代,它必須保證宿主的安全,為此,它會讓它們或者變得無比安靜,盡力躲避天敵;或者變得極具攻擊性,嚇退任何捕食者。”
“可是你剛才舉的例子裏,螞蟻和蝦米卻被改造成更容易被捕食者吃掉的美食。”
“那是因為這些螞蟻和蝦米隻是它們體內寄生蟲的中介和工具,這些蟲子的最終宿主是捕食者。”
布道士話剛出口,就意識到了什麽,他尷尬地抓了一大把幹糧,塞進嘴裏,使勁咀嚼起來。
“你一直在為光兄下蠱,那你見過他嗎?”黃明又問。
銅彘停止了咀嚼,抬起頭,滿含淚水的目光落在了門外漆黑的夜空裏:“他的形象每一天每一個時刻都如同神靈一般指引著我!”聽到這句話時,黃明的思緒正隨著腦子裏的蟲子一點一點地往深處走,但它忽然停了下來,開始劇烈地蠕動,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麽而變得極其興奮,黃明甚至覺得它正要鑽破大腦、蹦跳出來。也就在此時,他眼睛的餘光瞥見門外的夜色裏出現了一個顏色更深的黑影。他剛想睜大眼睛看個究竟,黑影已經跳了進來,撲到了銅彘的身上。在殺豬一般的叫聲中,黃明驚恐地發現布道士的脖子正往下流血,同時又聽他喊到:“錯了!錯了!你咬錯了!”黃明心想,這個妖怪當然沒有咬錯,我要是它也會喝你的血,因為誰也不想去咬一個骨瘦如柴、肮髒邋遢的賤民。但他還是沒有猶豫,抽出屁股下的蒲墊向黑影扔去。蒲墊砸在它的身上甚至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掉在了地上。黃明猛然想起原先當作拐杖的桃枝並沒有扔掉,便從腳邊撿了起來,雙手緊握著猛劈下去,黑影像是觸電一般跳到了一邊,轉過身子麵對著攻擊者。黃明這才看清,這是一個尖嘴獠牙的厲鬼,不禁心中一凜,看了看手中斷為兩截的桃枝,提防著它撲向自己。見它沒有動靜,黃明又瞄了一眼銅彘,他正一手捂著流血的脖子,一手按著起伏的胸口,嘴裏嘟嘟囔囔地快速念著經文。
相持了一會兒,吸血鬼猛地甩出一支圓規,它的雙腿尖利而又細長,黃明以為它是要刺向自己,沒想到它在銅彘和自己的腳下畫了兩個圓圈。生怕有詐,黃明馬上跳了出去,去拉銅彘時,卻發現他像是被釘子釘在了地上,任憑自己怎麽使勁,也不能把他拽開。敢情這種雙規的魔法隻對布道士有效。他一邊用殘餘的桃枝阻擋著吸血鬼靠近,一邊更加用力,試圖把銅彘從圈裏拉出來,但依然無濟於事。情急之下,他忽然想起,爺爺曾經說過,對付厲鬼隻能以毒攻毒,如果沒有毒,用吐沫和尿液也可以嚇退它們。於是,他清了清喉嚨,一口濃痰連同吐沫一起飛向了厲鬼,它趕忙用圓規抵擋,與此同時,黃明一個趔趄,原來銅彘的雙腳已經鬆動,由於過份使力,把他拉出來的同時,自己也差點摔倒。站穩之後,他把銅彘放在身後,然後撕下上衣,為他包紮好脖子上的傷口。
自始至終,銅彘一刻也沒有停止誦經,他甚至沒有睜開眼睛。因為雙腿圓規沾染了黃明的濃痰和吐沫,厲鬼把它丟在了一旁。它看了一會兒,忽然猛地竄高三尺,幾乎碰上了屋頂,同時手裏出現了一本像是法典又像是磚塊的東西,猛地一抖,發出嘩嘩的聲響,直衝著銅彘扔了下來,一下子把他砸倒在地。黃明急了,他來不及多想,掏出命根子,朝著那本法典就是一通猛噴,尿液打濕了法典,也打濕了銅彘,隻見他如同一個昏迷的犯人被冷水澆醒了一般,打了個激靈,停止了誦經,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黃明大受鼓舞,轉向厲鬼,把剩下所有的尿液都灑到了它的身上,嚇得它“嗷”地一聲竄出了門外。
黃明剛想跟到門口去看個究竟,卻被銅彘從身後一把抱住,他能感覺到布道士正在發抖,同時自己的腦子又疼痛起來,裏麵的蟲子好像又開始往更深處蠕動。兩個人就那樣摟抱著,一直捱到天亮。
第二天,鳥雀剛開始鳴叫,兩人便迫不及待地趕緊動身上路。銅彘分了一些幹糧給黃明,又喂他喝了幾口銅壺裏的泉水。他們一邊在嘴裏慢慢地咀嚼,一邊急步前行。同昨天一樣,黃明低著頭跟在身後。走了一段,他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經曆了昨天晚上的同生共死,你還是要去看我的兒子嗎?”
布道士銅彘沒有放慢腳步,過了一會兒,他反問道:“黃明,你說你走過很多山林,知道寄生蟲的秘密,那你聽說過分布式寄生嗎?在有集體迷思的動物群體裏,最好的寄生策略是通過中間宿主控製最終宿主,並釋放一種毒素,讓所有的宿主產生一種幻覺,以為控製了他們思想的寄生蟲就是他們聚集在一起所形成的無形之形的軀體,而且這個軀體越強大,他們中的每一個個體就越安全,越自由,越富足。”
“我明白了,所以你的命運與我的並沒有什麽不同,你的所作所為也是身不由己。難怪昨天夜裏你不停地念經卻無濟於事,因為你一直在替他布道,你念的正是他的經。”
“不僅如此!”銅彘停下腳步,幾乎是貼近黃明的耳朵,小聲嘀咕道:“寄生蟲控製大腦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吞精吸髓。”
黃明立在原地,銅彘走出去了很遠,他還是沒有挪動腳步,“嗯,所以昨天夜裏你一直閉著眼睛,抱著我發抖,那不是恐懼,而是震驚,你不相信收魂人和吸血鬼原來是雌雄一體,是尚黑的同體異麵!”
接一下的一路,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隻顧低著頭快步疾走。黃明跟在身後,雖然邁著大步,卻一直在集中精力試圖跟蹤腦內的細微蠕動,他猜想銅彘是否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臨近傍晚時,他們看見了黃明的屋子,奇怪的是門口拴著一頭毛驢,而且隱隱約約傳來孩子的哭聲;再走近一些後,銅彘忽然嘴裏喘著粗氣,玩命地奔跑起來, 黃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跟著向家裏跑去。進了門,他發現銅彘已經抱住一個孩子,自己的兒子卻站在門後,一臉惶恐地盯著爸爸,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撲向自己或叫喊一聲。
“他是不是?是不是。。。。。。”銅彘緊緊地摟著孩子,看向堂屋正中桌子的下麵,黃明這才發現地上還坐著一個年老的婦人。隻聽她一把鼻涕一把淚水地回答:“我正在做飯,外麵有幾個小孩在玩耍,我一個沒留神,外孫就跑了出去,被大夫看見了,喂他吃了一顆紅皮軟糖。等我發現時,他已經把整個糖都吞進了肚子。我就知道不好了,使勁摳他的喉嚨,但他就是吐不出來。我趕緊關了火,趕著毛驢往這裏跑。“
“完了!一切都毀了!”銅彘抱著孩子不停地跺腳,又試圖用手去摳兒子的嘴,弄得小孩扭動著身子,不停地幹咳。“那你怎麽找到了這裏?”
“也是大夫告訴的。他看我火急火燎地把孩子往毛驢上拉,就陰陽怪氣地說:去給黃明家的孩子吃瓜,卻讓自己兒子藏起來喝水,你的女婿銅彘道士可真是大公無私啊。”
黃明看見銅彘的臉色逐漸變成死灰,他拳頭上的青筋也開始暴跳起來,心裏大致明白了原委。他也曾這樣保護過自己的兒子。每個孩子一出生都是可以任意飛翔的天使,沒有哪個父母願意親眼看著他們的翅膀被折斷隻能匍匐在地爬行,況且無論哪種動物,它們在某種意義上活著的目的並不是自己,而是後代和未來。他想起了自己曾經怎樣保護著兒子,隻要他生病麵露倦容就如何地提心吊膽,生怕他也丟了魂;不過現在他已經知道了真相,心裏已經沒有了早先的惶恐和憂慮。他牽過毛驢,把銅彘的兒子抱了過來,放到驢背上,然後拉住自己兒子的手,對銅彘說:“他吃了蟲子還沒有多久,應當還有希望。你昨天不是問我為什麽要比其他村民更清醒嗎?我這就帶你去尋找答案,順便讓我們的孩子接受治療。”
銅彘完全失去了昨日神氣的勁頭,萎靡不振地點了點頭,跟在了毛驢的屁股後麵,甚至忘了跟孩子的外婆道別。夜色中,清脆的驢蹄聲攪動著潔白的月光,讓黃明想起了自己小時候跟著爺爺第一次去鄉村邊境的旅程。他沒有回頭,卻顧自開了口,仿佛是對兒子,又像是對銅彘說:離我們村莊很遠的天邊有一片森林,那裏樹王的枝條遮蔽了天空,因為得不到陽光的照曬,所有的鳥兒都染上了害蟲。他們再也不能自由地飛翔,再也不能婉轉地歌唱,每天都被體內的寄生蟲驅使著做著它們要求的動作,喝水吃食隻是為了保證它們的營養,清潔羽毛也是為了保護它們的健康。作為樹王森林裏所有鳥兒的大夫,揭荒鳥處絲已經嚐試了所有的辦法,卻仍然無能為力。它們祖祖輩輩行醫,從未遭遇過這樣的打擊。父親在絕望和羞愧中心有不甘地死去,臨終前,它告訴處絲,不要試圖去尋找任何一種藥物,不要想著怎麽去把腦袋裏的蟲子殺死,那隻會讓寄生蟲變得更加瘋狂。他和爺爺已經試遍了所有的神丹妙方,你必須尋找另外的辦法!如今,自己也已竭盡所能,卻不能治愈一個鳥兒,想到這裏,處絲悲從中來,飛到樹王的一根枝條上,放聲大哭,哭著哭著,它的哀嚎變成了吟唱,這是它從隔壁森林的蛤蟆那裏聽來的一首悲歌,自從所有的鳥兒都被害蟲寄生之後,它們就隻能鳴唱同一首高亢的頌歌,處絲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忽然想起了這樣一首哀歌,並大聲吟唱起來,唱著唱著,它感到身體輕鬆了許多,腦子也開始變得清醒,忽然,它的歌聲戛然而止,因為有一個東西好像滑進了喉嚨,它伸長脖子,使勁地幹咳,一條黑色的小蟲鑽出了它的短喙,掉到了地上。處絲跳下樹枝,一刻不停地啄著這條蟲子,把所有的仇恨和憤怒都集中在了尖嘴上,仿佛不把它撕成碎片,就不能為所有死去的鳥兒和爺爺爸爸報仇雪恨。第二天,見到一隻鳥兒,處絲就對著它唱起那首哀歌,等寄生蟲難以忍受、逃出腦袋進入嗓子時,它就用嘴把它們吸出來,吃到肚子裏。漸漸地,它又發現,對於有些生性頑固的鳥兒,如果在吟唱的同時跳一支彩蝶之舞,它們也會馬上治愈。為了在有生之年治愈所有的鳥兒,處絲不分晝夜地從一根枝條飛到另一根枝條,從一隻鳥兒飛向另一隻鳥兒。有一天早晨,它發現自己已經虛弱得挪不動步子,也張不開翅膀,它知道在吃了無數的害蟲之後,自己可能已經中毒太深,病入膏肓了。想到還有好多鳥兒沒有治愈,它不禁老淚縱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窩裏下了一枚彩蛋。樹王森林裏的鳥兒們很快就得知了拯救他們生命的處絲大夫中毒身亡的消息,它們都飛了過來,唱起了各自拿手的歌曲,為它送行。隆重埋葬了大夫後,所有的鳥兒一致同意,每一隻鳥兒每一天每一夜輪流孵化它的後代。經過九百九十九天的孵化,處絲的兒子真鄉破殼而出,隨著它快速地長大,鳥兒們發現,它的歌聲千回百轉,包含了鄰近森林裏能聽到的所有的聲音;它的舞蹈婀娜多姿,融合了樹王森林外所有動物奔跑的姿勢,而且,隻要它開了口,起了步,任何一隻聽見看見的鳥兒都會馬上痊愈,無論它們被什麽樣的害蟲寄生,無論它們身處何處。
銅彘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前麵與黃明並肩而行,他問:“真鄉大夫的舞蹈和歌聲也能驅趕我們腦子裏的蟲子?”
“爺爺說,寄生蟲能夠控製我們的大腦是因為它們切斷了我們從外界獲得信息的通路,揭皇鳥的歌聲和舞蹈會幫助我們打開這些通路,一旦我們的神經可以與各種被屏蔽的信息相連,寄生蟲便失去了對我們大腦的控製。但人不如鳥,要想被它治愈,我們必須拋棄成見,打開心扉,無論真鄉的歌聲在我們的耳中多麽尖銳難聽,無論它的舞姿在我們的眼中多麽怪異出格,我們都要試著接納,應當明白,我們心底升起的任何反感和厭惡,都是寄生蟲試圖阻礙我們重新成為自己大腦主人所釋放的毒素。而且,要想徹底治愈,我們必須在這裏住上整整六十四天,否則我們的神經就會被僵而不死的寄生蟲重新封閉。”
他們跋山涉水,八天九夜之後,終於見到了綿延不絕、高大寬厚的木欄,那是鄉村的邊界,是從天邊森林遠道而來、卻被阻攔在外的揭皇鳥的臨時家園。他們在木欄內坐了下來,等待著真鄉大夫的奇妙歌聲,期望著能跟隨真鄉大夫一起盡興地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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