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追凶

新婚蜜月的第一個夜晚,便衣偵探其子正與溫柔美麗的愛妻溫存纏綿,忽然接到了頭兒的緊急呼叫,命令他火速趕回。出了一件政治影響極其惡劣的大事,頭兒說,上麵已經把它列為必須迅速偵破的最高等級案件,作為最忠誠最得力的幹將,我們需要你馬上歸隊,領導偵破工作。

坐在紅眼航班裏,其子有些不快,有些興奮,更有些困惑。在領導把愛妻介紹給自己後,他們甚至沒有相知或者相戀,便快速辦理了登記手續;而現在剛開始蜜月,還沒有好好地享受新婚的快樂,就被夜半召回,這多少讓他懷有一絲意猶未盡的失落。雖然有嫉妒者傳謠說,他的蜜月之旅隻不過是對領導戰鬥過的地方的拜訪,但從未嚐過女人味的其子還是一下子陷入了溫柔鄉裏。才剛食髓知味,便要重返工作,其子多少有些戀戀不舍。他看了一眼身邊容貌驚豔、身材婀娜的嬌妻,不禁在心裏罵了一句髒話。但領導對自己的信任和賞識更加重要,其子想,自己一定要加倍努力,一定不能辜負頭兒的期望。他說這是一起最高等級的政治案件,說不定就是幾年前發生在外地一個大都市的重大事件的重演,當時的案件就是這樣被定性的。那年一個叫瑤瓊的少女向領袖像潑墨,不但損毀了偉人的形象,而且給了外敵以攻擊的把柄。行凶者很快被抓獲,並被判處重刑,她的所有親人都受到牽連,落得家破人亡。這一次是不是又有人置性命於不顧,甘願以身試法?憑著自己這麽多年的辦案經驗,其子知道,這樣的人不但有,而且不少。想到這,他把工作手機關掉,放到包裏,然後拿出私人手機,試圖搜索近期的大事和熱點,卻一無所獲。看來同事們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錯,性質如此嚴重的政治案件當然不能泄露一絲一毫,否則不但會造成不必要的政治影響,還會阻礙他們的偵破工作。

案情果然如老到的其子所料,這又是一起領袖畫像汙損事件。前天,巡邏的衛兵一大早就注意到了城門上領袖的額頭有一個黑點,用旋梯爬上去仔細地檢查並取樣分析後,法醫們確認,這個黑點不是鳥屎,而是一種包子餡,也就是說,這是惡劣的人為破壞,是對領袖的惡毒攻擊。同時,幹警們又有些疑惑,自從外地的潑墨事件發生後,首善之區城門上的領袖畫像受到二十四小時的周密保護,還有各個角度的攝像頭不間斷地監控,平時連鳥兒想飛到上麵拉泡屎都斷無可能,但無論是守衛還是監控,這幾天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人或不尋常之處。頭兒命令所有的幹警以畫像為中心進行地毯式排查,果然在城頭和地上發現了相同材料和質地的餡兒和包子碎屑,進一步提取化驗,終於得到了案犯的DNA證據,可惜在中央數據庫裏無一匹配。中央數據庫涵蓋了幾乎所有子民的生物檢材包括DNA指紋等重要數據,而這一案件的DNA卻得不到匹配,說明要不罪犯是外來勢力,要不行凶者在作案時使用了某種狸貓換太子的花招,無論從哪方麵來看,這都是一起背後有著極大陰謀的非同尋常的極其嚴重的政治案件。

其子一邊聽著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一邊試圖把所有已知的各種信息串聯到一起。他推測,這個不懷好意的敵對分子一定是從遠處利用某種現代彈射設備將肉餡準確地射到了畫像的眉心,而且這個設備不但小巧便攜,可能還加裝了紅外瞄準器,他能想出的一個可能是全自動可折疊人工智能彈弓,使用者可以把它裝在褲子口袋裏,彈射時隻需輕輕地一按紅色按鈕,它便會像彈簧刀一樣展開並跟隨主人的目光自動瞄準目標。散會後,其子像往常一樣穿著便裝,來到了城門前的廣場,他能認出散落在廣場四周的每一位便衣,但他既沒有與他們發生眼神接觸,更沒有做出任何打招呼的表示,他隻是混雜在人群裏,隨意地閑逛,留意著每一個人的口袋。他覺得,作案者肯定會回到現場,觀察公安的動靜,甚至欣賞自己的傑作,為自己的邪惡壯舉感到自豪。走到廣場西南角的第8964塊地磚時,其子發現,一個男人右腿的褲子口袋呈現出某種異狀突起。他不動聲色地慢慢靠近,然後從背後出其不意地一個背摔,將他按倒在地,並把他的雙手反背著上了手銬。然而,當他把嫌犯翻轉過來,讓他仰麵躺倒時,他發現嫌犯褲子口袋的異狀突起消失了。這時,有四五個便衣跑了過來,用膝蓋死死地頂住嫌犯的身子。其子騰出手來,仔細地搜索嫌犯的每一隻口袋,除了一些糖果、門票和散鈔之外,他並沒有找到任何想找的東西。更多的便衣趕來手拉著手組成人牆,把圍觀者阻擋在了外麵。其子在現場開始了簡短審問:“說,你剛才褲子口袋裏是不是有什麽東西?”

“沒。。。沒。。。沒有什麽東西。”嫌犯還沒有從驚恐中緩過神來,話說得一點也不利索。

“那剛才它怎麽鼓起來了?”其子用拳頭捅了一下口袋處的大腿,加重語氣厲聲地質問。

“我。。。我。。。對不起,我。。。我剛才起了生理反應。。。”

“你他媽蒙誰呢?你對著上麵的畫像起了生理反應?你他媽是變態,是吧?”其子再次捶了他一拳,然後對著便衣們說,“把他帶回隊裏!這小子把手插在褲兜裏對著領袖像豎中指,肯定是敵對勢力派來的。”在成為頭兒手中的王牌偵探之前,其子就受到了嚴格而又殘酷的訓練。其中一個課程是如何識別偽裝或無聲的反抗,老師引用了埃塞俄比亞的一個諺語:“當偉大的統治者經過的時候,明智的農民會深深地鞠躬,並默默地放屁”。國家的安全保衛者們必須鍛煉出火眼金睛,在茫茫人海中,無論是誰在褲襠裏默默放屁,還是有人在口袋裏暗豎中指,他們都必須明察秋毫,看得一清二楚。

在早晨舉行的六警種案情聯合分析會上,有一個專家指出了另外一種可能。在古代,皇上殺了犯人,會把他們仍然滴著血的頭顱掛在城門之上,臣民們因為嫉惡如仇,更為了表忠聖上,無不聚集到城門之下,朝這些人頭扔石子和吐唾沫。如今,懸掛人頭的做法早已拋棄,取而代之的是懸掛領袖的畫像供臣民們瞻仰。但幾千年的惡習很難一下子消除,有些愚昧的刁民仍然會出於習慣向以前懸掛人頭的地方吐痰或者扔東西。這雖然已經觸犯了法律,但它的背後可能並沒有什麽陰謀。大多數專家對這種謬論並不讚同。敵對勢力會利用一切借口和機會來表達他們對這個製度的優越性的嫉妒和不滿,鬥爭的形式早已不是群情激憤的街頭遊行或怒火中燒的校園示威,他們的抗爭如今呈現出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勢,主要特點有沉默無聲、形式多樣和無對抗性等等,比如在街上走時手裏拿著一張白紙,以天冷的借口用圍巾捂住嘴巴,在天橋上集體轉著圈子謊稱是鍛煉,在各種論壇裏用諧音和隱喻來譏諷領袖和體製,甚至用不消費不交稅的躺平態度來消磨政府,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這些敵對分子正把甘地和曼德拉的鬥爭方式發揚光大,試圖在新時代把它豐富深化到另一個高度。

其子一邊聽著各種專家的相互辯論時,一邊已經在內心描繪出了凶手的畫像。她很可能像外地發生的那起政治性刑事案件一樣,是一名女性,原因有很多,但主要是兩個:在近期破獲的各種抗議事件中,女性罪犯的比例要遠遠高於男性,這說明,女性臣民內心有著更大的怒火,她們更加缺少自控力,甚至具有不該有的更大的勇氣。另一方麵,那些男性臣民自從出生就沒有接受過西方流行的那種環切術,小腦袋一直蜷縮在一層皮裏,不敢伸頭露麵,也很難堅硬起來。這位女性凶嫌應當還有早起的習慣,因為根據監控,領袖畫像額頭的汙點是在天亮之前被塗抹上去的。

在口袋裏豎起中指的嫌犯被帶走之後,其子繼續耐心地觀察,他留意更多的是那些穿著普通卻眼神銳利的女性遊客,尤其是遠處手拿香蕉的一個少女。他不知道廣場入口的保安是怎麽做的安檢,竟然把該沒收的香蕉放了進來,他們不知道香蕉皮是網路上對領袖的一種諧音譏諷嗎?他們不知道上個月中央公園發生的那起大案嗎?幾個犯罪分子以行為藝術之名把成百上千支香蕉皮吊在公園的樹枝上,引起了無數遊客的圍觀和拍照,並把照片和視頻發到了網上,形成了極其惡劣的政治影響,就連國外的各大媒體都煽風點火地大肆報道,導致老大暴跳如雷。其子在心裏對那些保安罵了一句髒話,然後小心地靠近目標。廣場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盯住一個人不讓他逃走並非一件容易的事。其子粗魯地推搡著人群,視線一刻也不敢離開那個長發披肩的少女。這時,有人踩到了他的腳背,疼得他差點彎下腰去,但他忍住痛,一個肘子把對方頂開,同時發現女孩開始從香蕉的頭部開始剝皮。他的心猛烈跳動起來,更加不敢怠慢,使勁地盯住她的右手。他關心的不是她如何吃掉這根香蕉,而是看她如何處理剩下的香蕉皮。如果她把香蕉皮掛在褲帶上,無論是前麵還是後麵,他就要當機立斷,衝上去把她抓捕歸案。就在不久前,那些反賊們為了隱晦地表達對領袖的不敬,竟然畫出各種以香蕉皮為惡搞的漫畫,後來更是設計出所謂的“清新牛仔”,把褲子的前襠或後臀設計成香蕉皮的樣式,以此來表達隻要是清醒的人就會用生殖或排泄器官來致敬自稱的領袖。那些始作俑者當然都被一網打盡,所有上市的和庫存的產品也被銷毀一空,但仍然有一些知法犯法、無懼生死的逆賊會鋌而走險,在大庭廣眾之下用相同的手法來表達不滿。

就在其子即將靠近吃香蕉的女孩時,天空突然烏雲密布,接著狂風大作,雨點從淅淅瀝瀝很快就變成了瓢潑傾盆,廣場上的遊客們亂作一團,擁擠著跑向位於四個角落的地鐵車站,那裏是最好的避難所。吃香蕉的女孩跑向東北角的車站,她此時已經吃完了香蕉,蕉皮被她用牙簽紮串在一起,拿在手中。其子越發肯定她具有重大的嫌疑,因為她的舉動證明了她對領袖的仇恨。混亂的人流又把他們分開了一段距離,但女孩從未逃脫過其子的視線。然而,他馬上發現,女孩已經踏上了地鐵站的台階,開始往下走,如果那樣,自己就很難再追蹤並將她抓捕,想到這,他奮力地推搡著人群,試圖快速地靠近,一定要在她走下更深的台階前,將她按倒在地。他一個健步跨上台階,卻感到腳下一滑,一個趔趄,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原來他踩上了一塊香蕉皮,加上地麵濕滑,猛地摔了一個屁股墩子,幸好沒有滾下台階,但尾骨的刺痛讓他一時差點暈厥。他試著用手支撐地麵,讓自己站立起來,但彌漫全身的疼痛打敗了自己,他隻好坐在地上,改用雙臂阻擋著人流,防止他們踩踏上來。

夏天的暴雨就是行為藝術的快閃,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躲在地鐵裏的人群又開始掉頭返回廣場。其子仍然坐在最上麵的台階上,他仔細辨認著經過的每一個人,但一直沒有看見早先用牙簽穿紮著香蕉皮的那個少女,倒是幾位用跺腳方式走路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知道這是對領袖表達不滿的另一種方式。一年前,所謂天橋轉圈的社區健身像病毒一樣波及全國,無論男女,不管老幼,他們三五成群地走上各大馬路的天橋,一邊轉著圓圈,一邊用力跺著雙腳,聲稱是為了強身健體,但大家都知道,這不過是一種示威和抗議,自然馬上就被取締並受到嚴厲地監管,每一座天橋的兩端自此都得到了專職地看守。當時他們的怒火傳導到腳下,不止一座人行天橋被他們跺到垮塌,沒想到現在竟然還有人敢用同樣的方式明目張膽地走路。當他們走上更高的台階時,其子看得清楚,他們腳步用力無疑是故意的。他盯著他們,等待著他們一個台階接一個台階地走近,尤其是最後那個女孩,步伐誇張,眼神堅定,一看就不是個良民。女孩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跨上最後一個台階時,她站在了其子的麵前,與他對視,然後伸出一隻手,問道:“要我拉你站起來嗎?”其子沒有回答,隻是把自己的右手遞給了她。但就在他站起身的刹那,他猛地用力,捏住女孩的手腕,順勢往後一扭,幾乎是同時,另一隻手也鎖住了她的左臂,迅速轉到她的身後,用膝蓋頂著她的後腰,推搡著她走到地鐵站入口的背麵,那裏遊客稀少,不會引起人群的聚集和圍觀。

“知道我為什麽要抓你嗎?”其子給她上了手銬,讓她背著手坐靠在牆邊,自己想要彎腰同她說話,但尾骨的一陣酸痛,讓他又直起了身子。

“我不知道。你是誰呀,憑什麽銬我?”

“你的手和腳現在都是嫌疑犯。你告訴我,你到廣場來了幾次?前天你在哪裏?”

“我的手和腳都犯罪了?它們同時犯的罪還是在不同時間犯了不同的罪?”女孩樂了,一點也沒有像其他被抓的人那樣緊張或害怕,這更加證明了其子的判斷。

其子沒有說話,他忍著疼,緩緩地蹲下來,開始對嫌犯搜身,期望能找到像全自動彈弓一樣的便攜式彈射裝置。但他的手剛剛觸及她的衣服,女孩便大叫起來:“你沒有搜查證,沒有權力碰我!即使有搜查證,你是男的,也不能碰我!”

其子樂了,但馬上換為威嚴的麵孔:“你也不看看你這是在哪兒!都什麽時候了,還在用好萊塢電影裏的那一套來自欺欺人!我今天即使什麽也搜不出來,就憑你剛才跺著腳走路,也可以把你關個十年八年的!你信不信?”

女孩似乎冷靜了下來,語氣和語調增添了一絲溫柔:“你是指我剛才的走路動作嗎?我平時就是這樣的,軍訓時教官告訴我們,走路一定要身姿挺拔,孔武有力,這樣才能彰顯我們民族的士氣。”

其子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們這些人,敢做不敢當。隻要被抓到,就滿嘴跑火車,找出來各種借口。你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承認,剛才就是在跺腳抗議,這樣我還敬你是個女中豪傑。”

“你是說我在用腳表達不滿?那些真正用腳投票的人從來不會讓它出聲,他們都是悄無聲息地跑路,早就帶著家人情人和民脂民膏潤出去了。他們的抗議聲大過任何跺腳的聲音,而你們卻不能聽見。”

其子不但對潤的腳步聲聽不見,對眼前少女的抗辯更是充耳不聞,他二話不說,直接把她塞進了停靠在路邊的警車裏。

第二天一早,其子正準備去找頭兒,跟他說新婚老婆今天返程,他要請假去機場接她,沒想到頭兒已經給他打來了電話,告訴他,昨天抓獲的兩個嫌犯的DNA都沒有匹配成功,但根據新的線索,凶手已經潛逃回鄰省的老家,組織決定派他立刻動身,與該縣一個秘密線人用暗號接頭,與他一起追查下落。同前天接到頭兒的電話一樣,其子在心裏又罵了一句髒話,這不是成心不讓自己與老婆親熱嗎?他趕忙給正在登機的新婚妻子打了個電話,向她耐心地解釋,真誠地道歉,並保證回來後一定要加倍地補償,“這一段就辛苦你了,一個人在家挺寂寞的。”老婆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淡淡地回應道:“我不會的!”其子想,她是頭兒介紹給自己的,肯定理解頭兒的安排,因為在短短的一天蜜月裏與她談心時,好像她比自己更加了解頭兒。

當天早上,其子就趕到了垬縣。頭兒交代的接頭對象是一個喜歡裝睡的人,接頭暗號是 “太晚了,大家都去睡覺吧,睡不著,也要睜著眼睛假裝入睡”。一整天,其子都在不大的縣城裏閑逛,他摸清了城裏的所有娛樂場所,就等著夜幕的降臨。晚上唯一的群體熱鬧的去處是慶豐酒吧,其子坐在角落裏,觀察著三教九流進進出出。大半夜過去了,他還是沒有發現一個像是要與自己接頭的線人,便站了起來,大聲叫道:“太晚了,大家都去睡覺吧,睡不著,也要睜著眼睛假裝入睡。”所有人都立馬安靜下來,忽然有一個人回道:“又來一個,你他媽的是東街饅頭的替身吧?這小子的口頭禪就是這個,你不會像他一樣,也是條子的密探吧?”

當天夜裏,其子就找到了東街的饅頭。他是個話癆,其子不明白這樣的人怎麽可以充當官方的線人。“我為什麽睡覺喜歡睜著眼睛?因為我時刻保持著警惕。那些反賊罵我們是裝睡,還說我們叫不醒。我們他媽的既沒裝也沒睡,對吧?那我們要你叫醒幹什麽?那不正說明他們自己有毛病嗎?對不對?走,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一邊吃,一邊玩,一邊聊。”於是他們開車去了郊外一個叫“趙家臘肉”的娛樂城,一進門是偌大的餐廳,七拐八繞之後,便到了隻對回頭客開放的隱秘包間。“哥,我跟你說個我真裝睡的好玩事兒。前一段我老婆總是跟我不對付,老是罵我遊手好閑,說我在家不幹正事還要對她指手畫腳,晚上也不讓我碰她,我就懷疑她是不是在外麵有人了。有一天,我去跟蹤她,想要抓個現行,你猜怎麽著?這婆娘警惕得很,走到一個屋子進門前,猛地轉身,看見了我。雖然我也做了喬裝打扮,她那麽遠肯定沒有把我認出來,但這賤人還是調轉身子,直直地就衝著我走過來了。我當時慌得一批,這要是被她抓住,那還不玩完?好在我腦子反應快,急中生智,趕緊靠著牆角蹲坐下來,張大了嘴,假裝打呼嚕睡覺。她走到我跟前,站了好半天,也不吭聲,弄得我那個難受啊,差點睜開眼睛想要看她到底在搞什麽鬼。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她彎下腰,然後我就感到自己的褲子被她使勁一拽,下體一下子光了。你知道我平時是不穿內褲的。聽見她跑遠了,我才把上衣當作內褲,光著膀子跑回了家。不過,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我也沒有睜開眼,我覺得一直到最後,她肯定還是覺得我在睡覺。問題也不在於裝睡,而是她在外麵瞎搞,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和本質,你說是吧?”

提到老婆,其子有些不太自在,身邊衣衫輕薄、舉止挑逗的少女的體溫更是讓他覺得對新婚妻子有些內疚。他想趕緊切入主題,從這個喋喋不休的密探嘴裏摳出一些線索,好早點破案回城。饅頭一邊抹著油嘴,一邊含混不清地說:“我知道你們現在要找的壞分子都是些磨洋工或者陽奉陰違的家夥,那些正麵剛的早就在高壓打擊下玩完了,新形勢下的鬥爭是形形色色的無聲的反抗。賤民們被封了嘴不能說話,但他們想方設法地用腳、用手、甚至用消極的態度來說話。所以我一直盯著那些逃避我們的係統管理和係統監管的臣民,更盯著那些身在係統內卻貌合神離的幹部,因為魚的腐爛總是從頭部開始,所以我們內部敵人的無聲反抗才是最可怕的。我知道在郊外的一座山上住著幾個從城裏來的人,他們很少下山,每天就是開荒種地,自給自足,完全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你可以好好地去查查他們。”

其子有些哭笑不得,他拿開了女陪護放在自己大腿內測的手,對饅頭說:“你聽好了,我既然來找你,肯定是關係到一起重大的案件,我不能跟你泄密,告訴你這是什麽案件,但是你覺得幾個不下山的人會跑到城裏作案嗎?你給我把心從小腦袋那收回來,用上麵的大腦袋好好想想!” 此時,被晾在一邊的另外幾個姑娘手拉著手,附和著屏幕上的歌詞和曲子,為他們唱起了歌:“。。。心鼓咚咚不停歇,應和著戰鼓聲聲響,你心在迎接明天的生命曙光!。。。”饅頭把頭湊到其子的耳旁,又用一隻手遮住嘴巴,告訴了他一個他認為最為可疑的人。

從“趙家臘肉”娛樂城出來後,兩人來到了一條小路,這裏沒有路燈,也沒有車流。饅頭拉著其子蹲在一條岔路口,告訴他:“我們就在這裏等,他肯定會從這裏經過。我就不告訴你他這麽晚都去幹嘛了。我把車攔下後,就說你是中央巡視組的,他是這兒的副縣長,知道我的保密身份,肯定不會有懷疑。你到時候好好盤問他就行了。”

果然,沒有一袋煙的功夫,饅頭口中的那個人就像跟他約好了似地出現在這條黢黑無聲的小道上,看見饅頭站在路中央,他把車停了下來,搖下車窗,探出頭問:“幹啥呢?”饅頭不緊不慢地走到司機旁:“你先把車熄火,沒什麽大不了的事,這是中央巡視組的其子同誌,他要問你幾個問題。”

其子走了過去,這才發現對方是個歪脖子。“我歪著脖子開車不算犯法吧?”他說。其子沒有說話,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問:“新紅寶書第六十四頁主要講什麽?”

“對黨忠誠,必須一心一意、一以貫之,必須表裏如一、知行合一,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改其心、不移其誌、不毀其節。”歪脖子脫口而出,沒有任何的思考和猶疑,顯然已經背得滾瓜爛熟。

“很好,那你為什麽白天在縣委辦公室裏總是敷衍了事,以躺平的心態處理公務,到了晚上卻精神抖擻,花天酒地,並同李柏光和王藏的同黨暗中交往呢?你不知道他們是反革命分子嗎?”其子這樣問時,緊盯住對方的眼睛,借著汽車大燈的餘光,他並沒有看出一絲慌亂,倒是發現了一點狡黠。歪脖子沒有說話,也看著其子,好半天,他才緩緩地搖上車窗,明目張膽地開車走了。

第二天一早,其子便返回了單位,這是昨天夜裏他把歪脖子的情況報告給頭兒後得到的命令。“他是我們在垬縣組織裏的線人,不會有問題。”頭兒讓他坐到離自己較遠的一個凳子上,又說:“關鍵是你,上麵已經有了最新的指示,這幾天就委屈你一下,在指定的時間和指定的地點把一些指定的問題梳理一下,作個說明,比如,你是不是經常在內心罵領導和同事髒話;還有,你在垬縣的包廂裏為什麽要聽那首叫什麽”你可聽到人民的怒吼“的歌曲;還有,最主要的,最近接連幾個案子,你都在磨洋工,看起來是馬不停蹄,忙忙碌碌,實際上卻故意拖延,混淆視聽。我非常不願意知道你也是非暴力不合作的一份子,但隻有你自己才能把事情說個清楚。“

其子的大腦忽然一片蒼白,過了好半天,他才想起了不久前審問的一個嫌犯在回答為什麽要那麽做時所說的話:“當統治者把一切都視作自己的私產,並把維持統治當作自己的核心任務時,你是無法與他和他的統治機器講理的,試圖去說服更是毫無意義。麵對著強大的專政機器,麵對著電棍、盾牌、槍彈和坦克,我們隻有幽默和沉默可以對付他們,而這種大音希聲的反抗更加強大有力,它們將掌權者的權力消解於無形。”想到這裏,其子很擔心自己現在的沉默會被頭兒當作是無聲的反抗,便趕忙結結巴巴地說:”那,那我能不能給愛人打個電話?”

“不用了,她已經安頓好了。我比你更了解情兒,她是不會再與你發生任何關係了;不過,你也放心,她還是會與你保持婚姻關係的。”頭兒淡淡地回答。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