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新冠陽了----在堅持了幾年以後,還是沒逃過去。算了,陽了就陽了吧,權當是打了一針疫苗。
高燒到了40度,和退燒藥拉鋸戰,幾個回合,還是退燒藥贏了;咳嗽塞鼻子和普通流感也沒啥不同。但是,讓人氣惱的,是嗅覺不見了!
我這麽一個吃貨,這麽一個對各種氣味極度敏感的人,太不適應了。人就是這樣,當你擁有的時候,根本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一旦沒了,措手不及。
我閉上眼睛仔細想,原來關於各種氣味的記憶還是在的。今天中午老公把洋蔥大排放到我麵前,我就閉上眼睛腦補那氣味:洋蔥黑胡椒料酒的衝香,濃油赤醬的甜香,豬肉的憨厚樸實的氣息......我真的怒了!原來在美食裏,氣味所占的比例太大了啊。就連麵前的一碗白米飯,也本應該有五穀雜糧那種特別的香氣的。還有早上應該散發香油味的菜肉包,和有小蝦皮火腿丁的蘿卜絲餅......換做以前,閉上眼睛我都能區別蘿卜絲餅上是不是有芝麻。
好吧,既然聞不到,就不如思念。躺在床上一琢磨,這世界上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有自己獨特的氣味:時間有,歲月有,城市有,人也有......
早上的氣味很複雜。不由得想到我學生時期住集體宿舍,早上起床去了一次廁所,回來一進屋就覺得裏麵的味道太悶了。但是鼻子會很快適應,覺得一切正常。宿舍走廊的氣味,永遠有一點公用衛生間的臭和公用水池裏的淡淡的泔水味。那種混合的氣味代表的是我從初一到大四,一共十年的住校生涯。有時候是八個人一個房間,有時候是五個人,現在回頭看看,條件真的艱苦。可是,關於那個時期的回憶,卻是充滿青春的蓬勃氣息,一如早春踏青,田野裏的味道。
中午的氣味總是和飯菜掛鉤。以前上學的時候吃食堂,到了最後一堂課,老師如果拖堂的話,我餓得前心貼後背,幾乎能聞到食堂燒茄子冬瓜西紅柿的氣味。後來的日子裏,午餐時簡時豐,有時自己帶飯,在電腦前奮戰設計圖;要麽和大家出去打牙祭。在家吃飯的這幾年,中午也是認真的。哪怕隻有我們倆,哪怕有視頻會議,也絕不對付了事,絕不錯過既定的時間。吃貨家庭,吃飯事大。中午的氣味是厚重的,是煙火的,是豐富的。一如夏季,萬物蓬勃。偶爾在明晃晃的日頭間隙裏還會有一場大雨,充滿驚喜的負氧離子的氣味和濃濃的塵香。
夜晚的氣味是安逸溫馨的,一如初冬在壁爐裏升起柴火的味道。如果是鬆木,更是滿室留香。廚房裏飄出來煲湯的醇香,預示著晚餐桌邊一家人圍坐小敘的溫暖。冬天的氣味可以是雪地裏的清冽,也可以是聖誕樹下帶著肉桂味道的薑餅屋的氣息。還有爐子上正在熬著的焦糖,烤箱裏正在烤著的麵包...... 厚重,溫暖,實實在在,好像最樸素最厚重,卻充滿希望的冬季。
每個人也有自己特別的氣味,對吧?最早的記憶,應該是我把臉埋進母親的外衣裏,盡情感受她的氣息。她是個醫生,經常值夜班。她不在家的日子,我很想她。她身上的消毒水味,就是我童年記憶裏媽媽的味道。那是一種帶著冷靜和專業權威的氣味,也是一種帶著悲天憫人的責任感的味道。母親不太用化妝品,她身上的素淡遺傳給了我和女兒。所以我一直對帶有濃重香水味的女性難以親近。
父親的味道不明顯。記得我很小的時候他每天抽一兩支香煙,所以他那時候有一點點煙味。他帶我睡覺的時候,我喜歡枕著他的手臂,感受他剛剛用不那麽香的香皂洗過臉的幹淨氣息。再後來他退休在家,做飯的時候會換上一件衣服,那件衣服就全是油煙味。記得那年父親病重住院,我趕回北京,可是還是沒能留住他。送走他,回到家,看到廚房裏他做飯的衣服還靜靜地掛在哪裏,不由得淚流滿麵。我把臉埋進去,感知似有似無的油煙味,心裏呼喚我家的廚神。父親戎馬一生,詩酒豪情,卻從沒怠慢過我們一頓飯......
都說愛情是有氣味的,愛人也是。不過經年累月,耳鬢廝磨,老夫老妻的鼻子早就熟悉了彼此的氣味,反而說不清了。老公的氣味給我的感覺就是我們都喜歡的一款沐浴露的味道。我總是嘲笑他沒有衝洗幹淨,所以他從浴室出來的味道比我濃,不過我喜歡。還有,就是他整裝出門前發膠的味道。那是需要湊得很近才能聞到的。所以,他的氣味,是親密無間的氣味。
女兒的味道則永遠是乳香。也許小時候還參雜著嬰兒霜和爽身粉的香氣。當我們把小小的她第一次抱在懷裏的時候,那一陣陣溫潤軟糯的乳香,永遠留在我們記憶裏。當然,現在的她已經沒有小嬰兒的氣味了,取而代之的是素淡的青春氣息。有時候是她打跆拳道的道場用的空氣清新劑的香氣;有時候是她用的不同牌子的洗衣液的味道。但是每次擁她入懷,我的嗅覺細胞就會叛變----立刻換上乳香。估計等我到了八十歲,還是會這樣吧?
養了十二年的貓咪阿P也有自己的氣味。不像很多狗,怎麽洗都有一種“狗味兒”。有的貓則有“貓味兒”。也許是因為口腔健康不太好吧?而阿P則帶著體麵的淡淡的香氣,尤其是他柔軟的肚子。當然除了他意外地在砂盆裏踩到了穢物的那天-----幸好很少出現。
北京有北京的氣味。冬天回北京,一下飛機就能聞到燃煤的味兒。女兒說那是姥姥大院的味兒。夏天的北京有花香,有塵香,有雨香,有汽車尾氣“香”,倒是一如我的童年記憶。上海的味道更市井,對我來講是生煎饅頭的香味。記得一個冬天在上海,我去大壺春買生煎,捧回酒店和那時候還是男朋友的老公分享。後來發現,我的皮手套全是生煎饅頭的香氣,經久不衰。
舊金山的味道比較複雜。市中心一直有點“臭臭的”,而周邊地區則各有千秋。我喜歡早上去海邊散步,那種帶著淡淡海水味道的空氣清涼浸肺,微鹹微苦。我也喜歡去山裏行走,通常山穀裏充滿了桉樹和鬆木的香氣。那是一種安靜卻有生命力的氣味,讓人感恩。
越是聞不到氣味,我越是能想到奇怪的氣味,比如:多年沒吃的臭豆腐,父親和哥哥的二胡的鬆香,小時候用的“百雀羚”,烤紅薯的汽油桶裏的煙火,新書和新報紙的油墨,舊時醫院裏的高錳酸鉀,北京的一種叫做“臭大姐”的昆蟲的屁,蜂窩煤,清涼油,芥末墩兒,小時候的蚊香,沒加香味兒的肥皂,甚至是蠶寶寶的桑葉......
一定要就此打住了。我魔怔了。真的是缺什麽想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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