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旅故事係列(六)文革裹挾的童年

                                                              文革裹挾的童年

 

  朝鮮停戰後,父母親所屬的誌願軍部隊一直在三八線一帶構築防禦工事,到了1955年的初夏,父親、母親給軍部打的申請結婚報告通過。結婚很簡單,就是給一間房把倆人被子放在一起貼個喜字就算結婚了,就這樣父母親在朝鮮這異國土地上建立了愛情小屋....... 
 
  1956年大裁軍母親轉業回國到天津文化局報到,分配到天津曆史博物館工作。父親繼續留在朝鮮,至到1958年隨誌願軍最後一批回國。父親所在部隊距天津千裏之遙,天各一方靠鴻雁傳書。父親在部隊很忙,基本每兩年才能探家一次,57年有姐姐時父親在朝鮮沒有辦法陪伴在母親身邊。60年生我時父親依然在部隊不能回來,母親的妹妹非常生氣要懲罰父親,給父親寫信的開頭是這樣的:

        “姐夫你好!我姐姐生了,你猜是男還是女?” 

  這下可把父親害慘了,幾夜的沒睡好覺,當時通訊落後隻有寫信詢問。母親回信也不告訴父親,也許是對父親不在身邊的懲罰,也怪不得父親,誰讓他是共和國的軍人?父親焦急的等待著回信,而母親卻帶著我千裏迢迢來到父親部隊,給父親來了個不告而至的驚喜。我因為滿臉染上濕疹,塗了許多紫藥水像個小花貓,看得父親是哭笑不得。當驗證是男孩時,父親激動的緊緊擁抱母親: 

        “謝謝你!給我生了個兒子!又是一個小軍人

  父親讓母親原諒他不能在產床旁陪伴,母親理解父親,因為母親曾經也是一名軍人。父親保家為國,做軍人妻子就是更多的奉獻。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父親,第一次到父親的部隊,這些都是聽母親講的,每講到這些,母親就會默默流淚。 
 
  探親很快結束,母親回到天津。62年有了妹妹,生妹妹時父親又不在母親身邊,換防到福建前線防止蔣介石反攻大陸。母親工作本身就忙,加上拉扯三個不大的孩子很辛苦就請了保姆。保姆50多歲是天津市人,我們叫她大娘,很疼我們。小的時候沒有憂愁沒有煩惱就知道玩耍,所以父親這個概念是模糊的。當我有了記憶是這樣認識父親的;大約五歲那年夏天的晚上7、8點,我正在樓下的路燈下玩沙子,突然一個高大的軍人把我抱了起來,我好奇看著這個戴了一頂大沿帽肩章上掛著兩杠和幾顆星星的陌生人。他樂嗬嗬的叫著我的乳名,用嘴親我用胡子紮我,逗的我咯咯的直笑,然後一手提行李一手抱著我就上了我們住的3樓,我看著他抱我回家,居然也不害怕,到了家母親問我:

  “他是誰

  “不知道!”我瞪大眼睛看著這個陌生人搖搖頭小聲的回答

  “他是爸爸!”母親激動的告訴我。

  爸爸?這個充滿父愛的稱謂也許對其它孩子是再熟悉親切不過的,而對我卻如此的陌生似懂非懂,當知道爸爸是解放軍時,我一下子高興開心起來,沒有多久就黏著他用小嘴親著他,跟著他的身後一口一個的叫著爸爸,屋子裏充滿了稚嫩的奶腔和父親爽朗的笑聲,母親依著門框,看著我們這對父子難得的親熱場麵,不斷的擦拭眼裏溢出的淚。第二天我戴上父親的大沿帽,見到小朋友就驕傲的說:

 “我爸爸是解放軍.....我爸爸是解放軍!” 

  小朋友們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我,我覺得十分得意幸福!我終於有爸爸了。所以父親的到來給我帶來意外的驚喜,我很快的接受了他。父親不愧是軍人,就連和兒子玩都是軍人方式,父親把我和姐姐用背包帶捆起鎖在陽台上,要我們求他,才樂得給我們好東西吃。我記憶力非常的好,也許是秉承了母親的遺傳,將父子見麵這一幕刻在腦海裏不能忘懷。 

  說起記憶力就發生過這樣一件事,小姨經常帶我和姐姐去天津的水上公園玩,從家裏到公園要走30多分鍾,而且要經過許多路口,但我都能一一記住,一次在公園的假山地道裏玩,出口有4個,小姨在其中的一個等我,結果我走錯出口,出來不見了小姨,也沒有哭就尋原路返回,當時我隻有5歲左右。這下糟了,小姨把我丟了,嚇得直哭給母親單位打電話。那時的人很純,一聽這還了得趕緊找呀。母親是軍屬,平時就得到很多人關心,所以曆史博物館上上下下幾百人全部出動,當聽到公園派出所廣播認領孩子時,母親趕緊跑去認,結果不是。這下母親肝腸欲斷不停的哭泣,怎麽向父親交代!一直找到很晚,母親拖著疲憊的身子懷著絕望的心情回到了家,一看我正在家裏吃飯,百感交集抱著我哭了起來。我長大方知母親那時的不易,尤其做軍人的妻子就更加不易。 

  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是父母的心尖尖乖寶寶,既淘氣又不省心還經常闖禍,2歲時在樓後麵的小河看到小魚就不知深淺的去抓,結果一頭栽在河中淤泥裏不能爬起,要不是一個紡織廠工女工路過救起,今天大家就沒有這篇文章了。

  母親很注意對我們的教育,常帶我們去參觀自然和曆史博物館,每月還要看電影。記憶中有《寶葫蘆的秘密》《回民支隊 》《白毛女 》《列寧在十月》《蠶花姑娘》《滿意不滿意》《霓虹燈下的哨兵》等等。1962年困難時期沒有東西吃,母親她們就將天津自然博物館的獅子標本吃掉。因為是生妹妹做月子期間,結果把牙吃壞。一次母親去北京看戰友,老戰友請母親去餐館吃飯,一個肉菜一個青菜,當時肉菜價格為10元,而普通人一個月工資才30元左右,我聽母親說,老戰友對那盤肉菜沒動一筷子隻吃另一碟青菜。我真切感到父輩們在戰場上結下的戰友之情無私感人。逐漸生活好轉,我們每周可以吃一頓天津特有的小刺魚,一簸箕才5角已經很奢侈。大娘做成天津特有的熬小魚,就著玉米麵窩窩頭,非常好吃,直到今天還特別留戀那種味道。那時父親、母親工資加起來兩百多元算高工資。父親除了每個月給母親寄120元還要給自己的媽媽寄幾十元,剩餘的除了抽煙還要存起來準備探親。天津生活花費高,加上我打小就常生病,醫藥費是一筆巨大開支,還有大娘的保姆費,到月底是所剩無幾。我小時侯身體弱,母親讓我每天喝牛奶,希望我強壯起來,對父親有一個交代,好讓父親在部隊安心。 

  我小時侯長得蠻招人喜歡,在我們洞洞樓有一對夫婦,是我們家的鄰居,也是媽媽的同事,因為沒有孩子非常喜歡我,我叫他李伯,他常給我講故事:《小石磨》,口訣我還記得; 

   “小石磨停一停,鹽多了沒處盛......”

  還有他送給我的八音盒那美妙的叮叮咚咚的聲音。

  我最喜歡李伯給我抓的蛐蛐,他很有經驗,先往蛐蛐洞裏倒水,蛐蛐就爬出來,然後再用一個小紙筒裝好,給我帶回來,然後放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瓶裏,下麵鋪上淺淺的土,我就趴在玻璃瓶旁邊用一根小草逗它,看著牠和另外一隻打架。還有一次李伯給我帶回一隻小狗,這是我第一次養狗,天天和牠玩。沒多久天津不允許養狗,被打狗隊用長長的鐵鉤鉤住帶走,我哭的是昏天黑地非常的傷心。李伯很疼我,到現在我依然還記得他的樣貌,隻是到了文革那扭曲人性的年代李伯竟成了造反派,整了許多人也打了許多人。我始終無法把他疼我和整人打人聯係在一起,李伯還是我心目中的那個李伯,他給我童年留下一段最美好的記憶,我依然很想念他。 

   孩提時我充滿幻想,常常爬在窗戶旁看著遠處的一條大河和河麵上那點點的白帆以及藍天中變幻的雲。我至今仍有這種習慣,看著天上的雲,就讓我想起在天津的童年。 

  童年......我美好幸福的童年! 

  1966年文革開始,許多家被抄,我清晰記得抄的有日本軍服、指揮刀、唱片。尤其令我記憶深刻的是四樓張阿姨,她有一個漂亮女兒和我一樣大,常常拿小人書給我看,不知什麽時候起她成了胡風反革命分子。有一次我去母親的曆史博物館,看見曾經一頭長發的她被剪成喇痢頭在被罰拔草,我開始不喜歡她了,所有的人都遠離她仿佛在躲避瘟疫。一天,在我們住的樓後搭了一個台子,晚上全部大人小孩開批鬥張阿姨大會。隻見她頭戴高帽掛著牌子跪在台前,很多人上來揭發,其中一個是母親單位館長十歲左右的女兒,揭發她給看封、資、修的小人書。結束以後我們這些孩子用彈弓槍追著打,我還設計用圓棍放在她走的樓梯想讓她摔倒,用火柴棍堵鑰匙孔不讓她進屋。並高喊打倒xxx反革命,張阿姨隻是低著頭,從此我再沒有見過她的女兒,直到長大懂事才覺得對不起她。這些經曆讓我的記憶難以抹去。緊接著大街上開始剪褲子(太細)剪頭發,我的大娘的頭發被齊耳剪去,氣得她在屋裏哭,那時候不允許燙發更不許穿高跟鞋。文革那荒唐的年代,讓今天的人是無法理解。很快文革大批判的火開始燒到母親,曆史博物館開始有人貼母親的大字報(因為母親是所謂反動官僚家庭出身)寫到: 

 “向某某某這樣反動家庭的人為什麽得到重用?,某某某是混進革命隊伍要坦白交代”......等等。 
 
  要不是父親在部隊母親曾經是誌願軍,結果會比張阿姨更慘。母親十分恐懼緊張,找回天津的戰友商量,並拍電報讓父親火速回來。父親回來後很快決定帶著母親和我們離開天津去父親的部隊。文革結束後母親曾經回天津看望同事朋友,同事們告訴母親:

  ‘幸虧你走了,比你問題輕的都沒有活下來,都被鬥死了!’

  我在想;如果母親沒有離開天津,也會像張阿姨那樣戴高帽,被遊街打罵侮辱甚至致死,我的人生真不知是多麽的黑暗?性格會多麽扭曲?幸好我在天津隻經曆了文革的開頭,母親就帶著我們到部隊躲避,有父親的保護真是好了許多,但還是有人提出母親的出身問題,父親的老戰友們據理力爭。一個13歲參加八路軍,一個18歲抗美援朝立功受獎,我們都非常了解,家庭是家庭個人是個人。好在毛澤東有指示軍隊不能亂,才沒有出現天津批鬥的瘋狂場麵,但母親在部隊依然被整。
      
  因為父親的部隊在南方,我天真誤以為是去越南,在和小夥伴告別時說: 

  “我們要去越南.....我們要去越南。” 

  記得和大娘分手時,大娘坐在三輪車上哭著不願走,我們三個孩子都是大娘帶大的感情很深,哭著拽著大娘,希望大娘和我們一起走。父母親考慮部隊不象天津有保姆太紮眼,而且又是文革隻好做罷。好在我已經到了上學的年齡,從天津坐火車到了北京出不了站,到處是等待毛澤東接見的紅衛兵,也沒法去親戚家。那一天是1966年10月17日,在北京車站逗留一夜,稍作停留車又繼續向南方某地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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