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一個把恢複高考消息傳給海生的,當然是東林。
那天午後,冬日暖暖地照在琵琶湖畔,世界也正和它一起變得懶散。
東林是騎著車來的,後座上馱著個長發姑娘,姑娘身上還揹著一把吉他。兩人突然出現在連隊的操場上,紅男綠女,好不惹人注意。
海生臉上放著光彩迎上去說:“才子佳人,怎麽想起光顧犄角旮旯裏的蘆葦灘了。”
“我們去廖墓玩,順便給你送好消息了。”東林攬著女孩的腰、得意地說。
“該不會是請我喝喜酒吧?”海生環顧兩人的親密狀,故作驚訝地說。
“瞧你,動不動就想到喜酒,多俗氣啊,怨不得女孩子不喜歡你。”
東林贏得了口舌之爭,才把身邊叫做小蓉的女孩介紹了一番。那女孩一付小鳥依人的樣子,令海生馬上想起一襲白杉的六斤,楞了一會才回地神來說:“你帶來的這個消息,與我這個俗人相幹嗎?”
“當然有關,知道嗎?大學就要公開招生了。”
“你這話當真!”海生一聽,血管又要爆了。
文革開始後,大學先是停止招生,之後又來了個單位保送,送進去的人中,有不少連小數,分都都不懂,A、B、C、D也認不全的革命接班人,照東林老爸的話說,大學教授改當小學老師了。前後十多年,多少求學青年的向往被淹沒在大革命的錯亂裏,仿佛把人丟進了羅布泊,生命之路一下就從眼前消失了。如今,大學恢複公開考試招生,也算給千百萬身陷沙漠的羔羊,開啟了光明的大門。
“誰騙你,誰是小狗的孫子。”東林眼裏興奮的目光,不由海生不信。他“哇”地一聲跳在空中,朝著東林就撲了過去,兩人結結實實地摟在了一起。
“我操!終於等到這一天。”
“怎麽樣,這消息能抵上一車美女吧。”
男人高興到極點時,是一定要罵人的,就如同女人喜極而泣一般,被撇在一旁的美女小蓉看不懂,好奇地問她的白馬王子:“解放軍連長也可以罵人嗎?”
幾天後,報上登了全國恢複高考的通知,整個國家都沸騰了,從老三屆到應屆畢業生,加起來有上億人口可以報考,就算5個人中有一個去考,也是兩、三千萬啊。對困惑了十幾年的這群人來說,不啻是一次大赦令。
那邊,小燕也打電話來了,她的興奮更甚,因為她的境遇比不上海生,自然更向往改變自己的身份,而且她和幾個好朋友,一直在堅持自學外語,這次高考開閘,就像是特地為她們準備的。“趕緊叫你的韓東林去搞些複習大綱來。”已經在他人麵前變得很淑女的小燕,在她的小哥哥麵前還是喜歡口無遮攔。
而海生遇到的最大障礙,是基礎太差。這個小學還沒畢業的文革青年,身上現有的知識是極端畸形的。東林給他弄來了一大堆複習資料,他卻不知從哪下手,白天還得管理100多人的連隊,隻有晚上才是他自己的時間,東林給他送複習資料,順帶還給了他一瓶外國進口的咖啡。第一次喝洋咖啡,可以令他捧著書讀到淩晨3點,兩眼還是瞪得大大的。
但三天下來就泄氣了,端著洋咖啡,還是擋不住上眼皮和下眼皮死嗑。他向營裏,團裏申請假期複習,答複沒有先例,請他自己擠時間複習。他的大後台,林誌航,不早不晚,上個月剛剛高升,調到另一個師當副師長去了。他找到東林沮喪地說:“我這次完了,怎麽也啃不完那麽多複習資料,尤其是數學,才啃到初二的教材。”
東林從前麵堆起的書本裏抬起他那張英俊的臉說:“我媽媽想辦個數學補習班,專門為你們這些沒基礎的人開設的,你願不願意來?”
剛才還拉著腦袋的海生,一下子竄了起來說:“那還用說,我第一個報名,你媽媽在家嗎?我現在就去和她說。”
“哎,看你急的,這事還得經學校同意,萬一不允許,就辦不成了。”
海生一聽,又跌落在沙發裏,說道:“你老人家不要把話分兩次說好不好。”
1978年來臨時,中國人很忙碌。這種忙碌不像從前由上至下號召式的忙碌,而是老百姓自己在忙碌,沒有了上麵的聲音,忙碌變得不再麻木和茫然。
海生周圍的人,好像個個都有一身的事,除了高考之外,大家說的最多的一個詞是“結婚”。刮進耳朵裏的不是誰和誰結婚了,就是誰已經走在結婚的路上了。
選擇新年第一天結婚的是麗娜。梁家像是嫁自己女兒似的,專門宴請了雙方上上下下。新娘和海生見麵時,笑得像一朵燦爛的花。那笑容似乎從小延續到現在,從來沒有變化過。本來對兩人的見麵心存緊張的海生,跟著她燦爛的臉,就把一切都翻過去了,兩人各歸原位,什麽都沒發生過。
果真如此的話,心裏的痕跡又是什麽呢?
到了春節時,顧家來了,帶來了新姑爺。姑爺是武漢軍區副政委的兒子,不到30歲,已經爬到團級幹部了。光憑這個級別,就壓得海生透不過氣來。
海生心中的另一個夢中女神—顧青,就這樣被別人牽走了。看到她嫵媚的樣子走在丈夫身邊,一陣淒涼掠過心底,盡管他知道顧青、麗娜、方妍,包括括丁蕾,都不會和他成為愛情男女,但是,心裏卻希望她們不屬於任何人。
專有啊,你是如此的愚昧,卻又那麽令人向往。在東方,每一次的呼吸,都混有專製的空氣,那怕你痛恨專製。
顧青好不容易從長輩叢中鑽出來,海生和小燕正在自己的空間裏等著她。
小燕的問題是:做新娘開心嗎?海生則繼續他的大實話:“怎麽覺得我們現在是兩類人了。”
看到他們,顧青的眼角堆滿了笑意,她拿起小燕的衣襟,那是件平絨麵猩紅色的中式棉襖,她用手輕輕地撫摩光滑的絨麵,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才想起回答他們的問題:“沒什麽開心的,在他們家裏,話都不敢說。”
海生心裏說:“你要是在我們家,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聽說武漢的高幹都住東湖風景區一帶,你公公家也在那嗎?”顧青聽了點點頭,小燕得到她肯定的答複,高興地說:“等考上了大學、我就有暑假了,去武漢看你。”
“沒問題,就住在我婆婆家裏。”顧青說完,忽然想到了什麽,亮起一雙美瞳問海生: “對了,我記得小時候你和大個是好朋友?”
“對呀,同班同學兼死黨,他們家不是前年搬到北京去了嗎?”
“告訴你們,顧紅和大個談戀愛了。”
小燕聽了,立即發出一聲尖叫,那叫聲估計能傳到幾裏外。“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幾個月前,大個回南京辦事,兩人正巧碰到了,相互留了個地址,然後就北京、南京書信不斷,春節前,顧紅去了北京,住在大個家裏,”顧青把他倆的情況一路道來,海生的心也跟著一步步沉下去,當他聽到最後顧紅幹脆住進了大個的家裏,心“嘎巴”一聲就碎了。
記得最後一次見到顧紅,是當兵三年後回到大院,兩人一見麵竟然導致自己勃起而尷尬地逃走。此後兩人5年沒見,期間又因猥褻幼女弄得沒臉見人,躲進深山老林裏達四年之久,這四年,他幾乎掐斷了一切聯係,更無顏麵對幼時的故人,隻有偶而在寂靜的夜中,獨自拾起顧紅的身影。想不到,她居然和大個好上了。僅僅在幾個月前,應當是連隊駐紮在琵琶湖之後,這倆人在馬路上碰到,就手摻上手了,那麽簡單,真像個故事,卻一點也不浪漫。
他原以為早已放下了顧紅,沒想到心裏還如此在乎她,甚至還有一絲地責怪大個,動了他的女人。他討厭自己的耿耿於懷,極力說服自己要像個貴族一樣,去衷心地祝福他們,但那怏怏地醋意,總是像鬼魅一般,出現在夜深人靜時分,直到滬生帶著陸敏回來,好一番的熱鬧之後,才算掀過了這頁。
《八》
在各家忙著嫁女娶媳婦時,滬生好歹也給梁家爭了些麵子,帶回來一個相貌出眾的上海準兒媳。由於老爸在上海已經見過陸敏和陸家的人,回來過節這幾天,多次說到陸敏,都讚不絕口。所以,陸敏一進梁家,規格超過了女朋友的標準,連全家最挑剔的老媽,背後也說,滬生這次眼光不錯。小燕就更誇張了 ,豎起大拇指就表揚滬生:“你真有本事,把上海灘的大明星找回來了。”
春風得意的滬生一回家,就張羅著開舞會。經過這幾個月上海女人的熏陶,他雖然鴨子步依舊,卻學會了賣弄時尚的派頭。這兄弟倆正好走了兩個極端,滬生骨子裏非常保守,卻害怕有人說他土,海生骨子裏最奔放,卻在異性麵前靦腆的如同沒進過城的鄉下人。
不過兄弟倆在舞會這件事上,卻異常的同心協力。滬生張羅,辦事跑腿的全是海生。他又是給家裏客廳打蠟,又去借最流行的鄧麗君錄音帶,還不顧一切地把東林從複習的紙堆裏拎出來。他看著東林不情願的樣子說:“誰叫你是舞會王子呢,作為東道主,總要有個人在舞會上撐門麵吧,那天晚上,你就是老梁家的台柱,負責和每個女賓跳一曲。”
“你把我當跳梁小醜啊。”
東林雖然無奈,卻不免要咬牙切齒一下。
“告訴你,那天可是美女如雲,全是明星級的,到時候別叫我幫你托下巴。”
舞會這天,海生把客廳布置的漂漂亮亮的,剩下接人的事,由滬生出馬,老爸特批今晚可以用他的車,滬生像模像樣地挽起陸敏,坐上小車去接人。
東林雖也是請來的,但享受不到這個待遇。他在滬生眼裏屬於“小朋友”,小朋友隻能自己騎兩個輪子來。他第一個到,一進門就被小燕,張蘇逮個正著。
“快來,東林,聽說你跳舞好的一塌糊塗,趕緊現教教我們。”小燕高興地說。
東林被她倆領進裝飾一新的客廳,裏麵隻有海生和勤務兵在布置現場。他衝著海生就嚷嚷:“喂,誰說美女如雲的,美女呢?”
沒容海生回答,一旁的小燕已經撅起了嘴,恨恨地說:“什麽意思,我們不是美女啊。”
東林自知失言,趕緊說:“你們是已知美女,我想看看未知美女。”
“你複習數學昏頭了吧,美女有分已知和未知的嗎?罰你今天不教會我們跳舞不許回 家。”張蘇在一旁不依不饒地說。
“這個主意好,我讚成。”小燕開心地直拍手。其實她心裏何嚐不知道,論漂亮,自己趕不上顧青和陸敏,隻是尋開心而已。
角落裏的海生一邊奚落東林,一邊打開錄音機問他:“有鄧麗君的,想放哪一首?”他知道東林最近也迷上了鄧麗君。
“來一首她的《海韻》。東林說完,連脖子上的圍巾都沒有摘,先拉上小燕走到客廳中央,一曲《海韻》飄出,讓人立即陶醉其中。”
樓上的劉延平一直在注意樓下的動靜,一聽到音樂聲,趕緊下了樓,進了客廳一看,全是自家人,便問:“就你們幾個開舞會啊?”
小燕一見老媽來了,拉著她說:“光聽你說過會跳,從來沒見過你跳,今天一定要看你跳一支。”
“誰說沒見過,你們小時候跳‘忠字舞’,我不是和你們一起跳的嗎?”劉延平一邊風趣地說,一邊接受了東林的邀請。
海生趕緊關上錄音機,打開唱機,挑了一支悠揚的《藍色多瑙河》,兩人一曲跳完,小輩們亂拍巴掌,劉延平則對東林讚不絕口:“他帶得好,我快20年沒跳了,他一帶,我都想起來了。”
這時院子裏傳來汽車聲,滬生和陸敏把周建國和於蘭蘭接來了。一進門,嘴甜的周建國就把氣場帶了進來,所有的人都被他問候了一遍。包括東林,雖然兩人隻在黑夜裏打了個照麵,建國還記得他,握手時不忘叮囑他:“小韓,這麽好的形象,去考表演專業吧,我給你推薦。”
可惜這會,東林的魂早已被對方身後正和海生媽說著話的兩個美女勾引去了,草草說了句感謝周導,就退到海生身邊,貼著耳根一吐心聲:“果真是美女啊。”
“哪一個啊?”海生不無得意地反問。
“兩個都是美女,鵝蛋臉形的氣質很好,臉盤稍瘦的特別性感,我更喜歡。”東林塌著一邊的肩膀,斜靠在壁爐邊上,一雙長腿優雅地撐起身子,對著海生的耳朵,一個字一個字的吐過去。
“可惜啊,都是名花有主了,你隻有淌口水的份。”海生看他這付派頭,就忍不住要捉弄他。
周建國一圈問候下來,沒看到梁家的主兒,便問:“劉阿姨,梁叔叔呢。”
“他對跳舞沒興趣,在書房裏看書。”劉延平說完,自己也要上樓,周建國趕緊跟在她身後說:“我陪你上去,順便和梁叔叔問個好。”
海生由衷地佩服周建國這套處世待人的本事,因為他實在是學不會。
劉延平臨上樓時又對滬生說:“記得去把麗娜他們接來,她可喜歡跳舞了。”
滬生一楞,對他來說,這可不是好差事,瞬間想了個借口:“他們不一定在家吧?”
“我和她們打過電話了,都在家等著呢,你王阿姨也要來,你一塊都接來。”
跟在劉延平身後的建國,朝滬生做了個假裝同情的鬼臉。滬生這會恨死老媽了,還有田麗娜,這不是存心讓自己難堪嗎。
這事換了誰,肯定都不會高興,劉延平當然不是故意為難他,但哪個兒子能使喚他做什麽,她心裏有數。滬生嘛,恨歸恨,去還是會去的,這就是他會做人的地方。他給自己找了個安慰的理由:是我不要她的,在她麵前,自己好歹也是個勝利者。他把陸敏拉上說:“走,去看看我的老情人。”
其實,劉延平心中還有另一層意思,自打見了陸敏之後,心裏便有了讓別人也見識見識未來兒媳的念頭。尤其是要讓田家的人,雖然兩家是世交,但女人之爭,總是在親近者中最先展開的,老革命亦不例外。
滬生一隻腳正欲上車,小燕飛快地跑出來追著他說:“別忙了先接顧青,她在家等著呢。”說完又回到客廳衝著於蘭蘭說:“好了,就剩我們了。聽說你是舞蹈科班出身,我們這有個舞會王子,隆重介紹給你,你們肯定一拍即合。”
於蘭蘭明亮的眸子一掃海生身邊的東林,又停在海生的臉上,大方地問:“是他嗎?”
“總不會是我吧。”海生也不知道自己怎會用這種語氣接她的話,笑著把東林介紹給他。此時東林早已站直了身子,海生想不到他也有拘謹的時候,隻見他畢恭畢敬地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說:“我是跳著玩的,你是專業的,請多多關照。”
“等等,我們要看倫巴,對不對?”小燕衝著張蘇說,後者不停地笑著點頭。
海生煞有介事地找了一陣,他跟本分不清哪支舞曲是倫巴,於是大叫道:“我找不到!”
於蘭蘭快步走過來說:“讓我看看。”她緊挨著海生,一眼發現有鄧麗君的卡帶,就問:“有她的《尋夢》嗎?”
“有。”海生迅速答道,此刻,他又一次感到她的氣息拂過了他的臉。
噢,那瞬間的漣漪……
“就放它。”於蘭蘭把卡帶放入海生掌中,搖曳著身姿回到客廳中央。
在交際舞中,倫巴是舞蹈技巧很高的一類,要求舞者對肢體和樂感的掌控力拿捏得很準,才能演繹出倫巴激蕩的情緒。音樂響起,東林和於蘭蘭從靜到動,各自施展身手,一個有專業的舞姿,一個有嫻熟的技巧,時而糾纏,時而鬥奇,看得幾個人眼花繚亂,大呼過癮。
直至曲終時,大家才發現客廳門口多了一個人。她是顧青,來了有一會,她見裏麵這麽熱鬧,就靜靜地站著,沒上前打擾,當然,她也被兩人的舞姿迷住了。小燕一見,立馬把她拉進來,問道:“怎麽就你一個,你那個團政委呢?”
“別提了,他對跳舞沒興趣,也不準我來,害得我和他吵了一架,一個人來了。”
聽口氣,顧青心裏的氣還未消。她和小燕、海生、東林等大多數年青人是一類,好不容易碰上國門開了一道縫,縫隙裏擠進些過了時的時尚,就這些東西,還有人攔著不許你碰,能不生氣嗎?
小燕聽了,立即為朋友叫冤道:“不帶這樣的,跳舞都不讓跳,什麽破規矩。”幫朋友出完了氣,又把顧青隆重介紹給於蘭蘭、東林和張蘇。
顧青見了亭亭玉立的於蘭蘭,開口就讚道:“好漂亮啊,你一定是文工團的吧?”
自古美女最在意美女的讚揚,於蘭蘭被她一誇,當即也說了一段奉承的話:“早就聽建國說,你是大院第一美女,果然名不虛傳。”
她倆站在一起,一個端莊中透著西方古典的美豔,一個嫵媚中蕩漾著青春的誘惑,自是讓一旁的東林又是一呆,這家夥天生就是個情種,並且是那種自視很高的情種,此時禁不住對海生長歎:“今晚金陵城中的美女盡在塘灣12號中。”
這時,上樓請安的周建國回來了,見了顧青,不覺一楞。
事緣當年顧青老爸被打成“5·16分子”時,建國的老爸正是大院的第一把手,顧家前後遭了許多罪,建國的老爸就算不是策劃者,也有睜隻眼閉隻眼之嫌,兩家為此斷了來往。
處事圓滑的建國一楞之後,當即滿臉堆笑地說:“這是顧青吧,幾年不見,都不敢認了,真是美豔逼人啊,嗬嗬。”
“你好建國,謝謝你還記得我。”顧青看出了對方有來邀請自己跳舞的企圖,臉一扭,對站在一旁的東林說:“剛才見你的舞跳得很好,能教教我嗎?我可是一點也不會。”
不明究裏的東林自然不會放過這麽好的美差,爽快地應道:“我來教你。”
晚了半步的建國隻好轉而去邀請小燕,小燕巴不得有人請她跳舞,臨上場時又關照海生:“你和張蘇跳一個。”
海生兩手一攤問張蘇:“你會跳嗎?我可一點不會,你帶我啊?”
張蘇急得亂搖手說:“我也一點都不會。”
還好於蘭蘭過來解了圍,她老練地對張蘇說:“我來帶你。”
倆人高高興興地上了場,海生則在後麵鬆了口氣,要不是於蘭蘭援手,自己又得出洋相了。在大一統的中國,天下隻有三種人,一種人不出格,一種人不出錯,一種人不出洋相。不出格的自然膽小如鼠,其生活的寬度也就一個鼠穴之大;不出錯的雖然聰明許多,卻玩弄小心眼換得生存空間,最終亦是鼠輩;不出洋相的這一類人,通常聰明透頂,間中有些雄才大略的人物,可惜他們太顧及自己的麵子,終究逃不脫老祖宗創造的麵子文化控製,而出格、出錯,又常出洋相的海生,命裏注定是不入冊的另類,但另類亦怕出洋相。
老祖宗的東西真不是一般的厲害。
視線回來舞會上,一曲沒終了,倒是滬生和陸敏接著麗娜夫婦,還有王阿姨來了。看上去,滬生和麗娜臉上一片祥和,裝飾得不露痕跡,海生趕緊安頓他們坐下,又衝上樓通報老媽,王阿姨來了。
待劉延平下得樓來,正好一曲結束。小輩們紛紛向兩個老太問候。這幾家人原本在一個大院生活多年,後來相繼遷出,隻剩梁家,如今又聚在一起,自有說不完的話。兩個老太光是瞅著於蘭蘭和陸敏,甜嘴的話就說了一大堆,待到顧青上來問候,王阿姨就像看到仙女似的,高興地說:“哎呀,老劉,還是我們自家的閨女漂亮,你瞧瞧顧青,比電影裏的角兒還美呢。”
海生對付沒興趣的事的方法就是逃避,他早早退出人群,去安慰遺棄在一旁的東林和張蘇。張蘇雖然沒有份擠在人群中湊熱鬧,但從神情中看得出,她對這種高幹家庭的聚會興趣十足,唯有東林落寂地問他:“怎麽沒看到朝陽。”
“忘了告訴你,朝陽寒假去了湛江,人家給他介紹了個女朋友,父親是南海艦隊的副參謀長。”
東林聽了,朝海生怪怪地一笑,海生立刻聲明:“你別衝我笑,我絕不會找軍隊高幹子女的,我可伺候不了這些姑奶奶。”
張蘇聽了他的話,心裏特受用,因為海生未把地方幹部子女劃進去,可她嘴上還盯著他不放:“這可不敢打保票,像顧青這麽漂亮的,你會不談嗎?”
海生被她噎得一時無語,隻能搪塞到:“另當別論,另當別論。”
王阿姨過足了嘴癮,抬手一哄眾人:“好了,跳舞去吧,別耽誤了你們的興致。”
看著一群人散開,心裏早就憋著壞的海生,站在唱機邊上說:“這支舞不許原配一塊跳,每個人重新找對象。”
第一個響應的是建國,這次他沒讓顧青躲開,第一時間邀請到了她,陸敏則比海生還狡猾,徑真走到他麵前說:“來,我們跳一個。”
當著這麽多美女的麵,海生生怕自己的笨拙被她們譏笑,忙說:“我不會,你和東林跳吧。”
陸敏早知道未來的小叔子並不是不給自己麵子,是害羞,一伸手扣住他的手腕說:“別怕,我來教你。”她笑盈盈地像抓俘虜似的把海生拖到場中央,教他如何勾肩搭背,出腿跨步。
他倆這一站,不曾想卻惹惱了另一位佳人,她就是麗娜。剛才滬生去接她們,田家母女見了陸敏,心裏都堵了一下。到了梁家後,麗娜早已盯牢海生,要與他跳一支舞,以顯示自己再怎麽樣,在梁家還是很受寵的。不料又給陸敏拔了頭籌,能不氣結嗎,她大聲地叫東林:“你站著幹嗎,快來請我跳舞啊!”
剩下的滬生和於蘭蘭組成了對,小燕和張蘇一起在場邊模仿別人的舞步,叭有麗娜的兵哥哥,一個人陪著兩個老的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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