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寶哥尋母記

 
/格利
 
我跟大寶哥是表兄弟,有一天我請他喝早茶,席間大寶哥說到他尋找親生娘親的故事,很動情,話間幾次動容淚花閃閃。我一直不知道怎麽寫出大寶哥這幾十年苦苦追尋的心路曆程,遲遲不敢動筆。即使今天我也是忐忑不安不知道如何才能寫好大寶哥的尋母故事,隻是將他那天的敘述試圖完整如實地記錄下來。
 
鷓鴣江大橋南岸往東走不遠處,有一處村落叫油榨,油榨村依山傍水,河對岸的龍壁山就是龍城古代著名八景之一的“龍壁回瀾”。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大寶哥兄弟姐妹多,父親長期臥床養病,隻靠母親一人在蔬菜社工作養家糊口。大寶哥還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家裏送人了。送到城北二十裏地的這個油榨村。養父姓張,從此以後大寶哥改名換姓。漸漸長大,平時從村裏其它玩伴孩子的嘴裏,大寶哥隱隱約約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養父母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他應該還有一個娘親住在城裏。
 
01 村裏來了個貨郎擔
 
約五歲大的時候,有一天村裏來了一個賣糖塊、風車和公仔畫的貨郎擔。他仔細端詳了大寶哥之後,對大寶哥說他知道大寶哥的親生爹娘在哪裏。大寶哥回到家裏問他的養母,我的娘親在哪裏?我要去找我的娘親。那個貨郎擔說他知道我娘親在哪裏。我要跟他到城裏去找我的娘親。養母哄大寶哥說我就是你的娘親,貨郎擔的話不能信,他是專門騙小孩的,他要賣了你,不能跟他去。大寶哥將信將疑,把想要說的後半截話留在心裏。從那一天開始,在大寶哥的心裏就埋下了一個強烈的念想種子——那就是要找到自己的親娘。
 
大寶哥心裏那粒念想的種子每天都在發芽生長。
 
02 娘親真的來了
 
有一天村裏來了一部城裏蔬菜社收購蔬菜的卡車。從車上走下來一個女人,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慈祥的笑容——這個女人就是大寶哥的娘親。大寶哥圍著收購蔬菜的卡車轉了又轉,看到那個女人親切地望著他笑。大寶哥傻傻地站著,定定地望著那個女人。娘親拉著大寶哥的手,噓寒問暖。問他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爹媽對他好不好,打不打罵他。從來沒有一個女人用那麽熱切的眼睛望著他,用溫暖的話語問候他,用軟綿綿的雙手拉住他。在大寶哥的潛意識裏,他認定這個女人就是他的娘親。為了讓這部卡車能在村裏多呆一會兒,大寶哥趁沒人注意時在卡車的排氣管裏塞入了一個蘿卜。司機發動了車子卻開不走,不知道故障在哪裏,急得圍著車輛團團轉。那天晚上那部收購蔬菜的卡車就在村裏多待了一夜。那個女人沒有在大寶哥的麵前承認她就是娘親;大寶哥也不敢問那個女人,她是否就是他的娘親。娘親的眼裏盈滿了快要流出來的眼淚。大寶哥覺得那個女人的手很溫暖,大寶哥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那個女人,大寶哥想讓那個他認定是他娘親的人把他帶回城裏去。
 
03 認親
 
養父母反對大寶哥到城裏認親。大寶哥茶飯不思,終日呆呆地想;養父母寢食不安,著急得束手無策。最後,養父母隻得無奈地同意大寶哥到城裏認親。
 
大寶哥到城裏認回了娘親。
 
大寶哥的心裏對娘親的日思夢想像一塊石頭落了地,從此以後他知道他有個娘親在城裏,大寶哥有親生兄弟姐妹六人,三男三女,大寶哥是老五,那些兄弟姐妹長得都很像他。娘親哄他,不是娘親不愛他,也不是娘親不要他了,而是家裏麵人口多,飯都吃不飽,暫時送他到農村養父母家裏,以後生活好轉了再接他回來。大寶哥年紀雖然不大,卻善解人意能理解家裏的困境和娘親的無奈。娘親囑咐大寶哥安心在養父母家裏待著,還有口飽飯吃,如果在城裏麵,就不一定能夠吃得飽。大寶哥含著熱淚點點頭,一步一回頭依依不舍地告別娘親和其它兄弟姐妹又回到油榨村養父母的家裏。
 
大寶哥養父母的家裏有一所不太大的青磚祖傳宅院,後院還種有沙田柚、枇杷、黃皮果和番石榴各種果樹。
 
果子成熟的時候,院裏柚子吊滿一樹,枇杷像天上的星星點點,黃皮果將樹枝壓彎了腰,番石榴多得吃都吃不及,掉滿一地。村外地裏的芝麻,開花時一節比一節高。生產隊地裏還長著綠油油的甘蔗,榨蔗季節,榨蔗機的榨輥在電動機的帶動下“吱呀,吱呀”地轉動,將整節整節的甘蔗“吃”進去,又將蔗渣從輥子後麵“吐”將出來,蔗汁卻掉入輥下的盛汁盆裏。兩口大鐵鍋煮著糖漿,簡陋的煮糖棚子裏蒸汽騰騰,糖香四溢。
 
大寶哥跟一群村裏的孩子們圍著那做糖塊的糖床不走,看那煮糖師傅將那熱氣騰騰的糖漿傾倒在糖床上,等糖冷卻後又將一長條木板當做尺子,將糖床上的糖均勻地劃成一小塊一小塊。最後人們將那些散發著糖香棕黃色的糖塊裝入竹子編成的簍筐裏。裝簍的阿嬸將些小糖塊給每一個孩子分了一塊,大寶哥將糖塊含在嘴裏,仔細品嚐著糖塊的甜味。
 
04 不能去當兵
 
大寶哥一天天的長大了。大寶哥進了公社一家社辦磚廠當工人。
 
有一天部隊來招兵,大寶哥報名想去當兵。“當兵要當解放軍”。體檢後身材魁梧的大寶哥的身體條件和綜合素質都很優秀,符合參軍條件,被來招兵的副團長一眼看中。副團長十分滿意想帶他走。政審時大寶哥卻被自己的養父母卡住了。養父母舍不得他去當兵。堂兄是公社的民兵營長,也來幫助說服養父母。但養父母死活不讓去,說讓他去了,就回不來啦,我們兩人養老怎麽辦?
 
為了養父母,大寶哥不得已放棄了強烈的當兵念頭。
 
大寶哥工作肯幹,力大無窮,雙手能同時拉動兩部手推車運磚。當上磚廠的車間主任後,磚窯輸送帶出現故障,大寶哥總是第一個鑽入尚未完全降溫的爐窯中,觀察情況,修複故障設備。
 
05 不準在城裏談戀愛
 
大寶哥談起了戀愛。一名俊俏能幹的女司機看上了大寶哥。卻又遇到家裏養父母的強烈反對,理由不便明說,其實就是怕大寶哥以後留在城裏發展不回來了。養老問題始終是養父母的心頭大患。為了打消養父母的這個顧慮,大寶哥“舍生取義”,又一次不得已地奉父母之命,斬斷情思。任由養父母做主娶了一個遠地的山裏妹仔,留在家裏照顧父母。大寶哥對養母提出的唯一要求是:“你們婆媳不要鬧矛盾”。如果鬧矛盾,我就不回家啦。大寶哥知道養母有個壞脾氣,就是說話比較傷人,所謂“刀子嘴,豆腐心。”他是把醜話說在前頭。
 
依父母之命娶了的媳婦在家裏服侍養父母,大寶哥從此則更是專注於廠裏的工作。
 
不久,大寶哥調入市毛巾廠,當上副廠長兼銷售科長。大寶哥肯動腦筋,勤跑腿,創造了毛巾廠曆年產品銷售額最高,資金回籠最快。大寶哥是用講誠信和賒銷的靈活經營辦法打開了業務,消除了發展瓶頸,讓毛巾廠在日趨活躍的市場經濟中站穩了腳跟,跟上了社會發展的形勢。
 
06 給娘親送終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春夏秋冬,寒來暑往。養父母最後都一一過世了。給養父母頤養天年,養老送終,大寶哥做到了。大寶哥繼承了養父母的全部家產,有宅子一間,帶一個種有果樹的院落,還有分到自己名分上集體所有製的若幹土地。
 
油榨村列入“百裏柳江”城市沿河旅遊風景開發區域以後,大寶哥獲得了巨額土地征用款,人稱張百萬。一家人也異地搬遷分得了三套房子,兒子一套,女兒一套,大寶哥兩老一套。大寶哥買了一部小車給兒子開。兒子開了一家賣體育彩票的小店。大寶哥退而不休,幫市考試院值班,當門衛,閑暇時喜歡到歌廳唱唱歌,與朋友打打麻將,值班玩耍兩不誤。大寶哥的生活比蜜甜,是所有兄弟姐妹中際遇最好的一個。過去是農村不如城市,大寶哥一輩子被城裏人看不起。現在是城裏人不如農村人,大寶哥趕上了新時代,坐上了經濟和社會發展的直通車。
 
大寶哥將城裏九十多歲的娘親接到油榨村贍養,四代同堂其樂融融。娘親問大寶哥,當年我把你送到農村去受苦,你恨不恨我?大寶哥回答說我不恨你,如果恨你的話,我今天怎麽還肯接你來贍養?娘親聽了大寶哥的話後頓時老淚縱橫,顫抖的雙手緊緊攥著大寶哥的手,久久不肯鬆開。娘親對大寶哥緩緩道出當年將大寶哥送人的原因。當年因家裏人口眾多,養不起你們,分別把你翠姐和你送給別人撫養。當年有兩處人家都想領養你。一處是鐵路員工,條件好些。我怕鐵路員工走南闖北以後再也找不回你,就沒有舍得把你送給他們。另外一處就是現在的油榨村張姓家庭願意領養你。條件差一點,但是離家近些。我對他們說,我不是賣兒, 我不要你們的金錢,請你們好好地善待我兒子。你翠姐機靈,一兩年家裏生活稍有好轉後她就自己跑回家來了;你比較木納,不善言談,就一直待在張姓養父母家裏生活。
 
前兩年,娘親活到95歲高齡才壽終正寢。大寶哥給娘親送終。抱娘親牌位的是大寶哥。大寶哥將親生父親的遺骨一並遷來與娘親合葬一處。墓地就在油榨村後嶺的半山腰上,站在山嶺上可以遠眺翠綠成一線的柳江,山頭綠樹成蔭,清風陣陣,視野寬闊,是一處難得的好墓地。
 
村裏人都說大寶哥是一個性情中人呐,既不辜負養父母的養育之恩,也沒忘記娘親的骨肉之情。大寶哥就在村裏很有威信,是一名說話算話的人物。常言道,自古忠孝難得兩全。大寶哥卻舍生取義,委曲求全,尊重父母,在家是個大孝子;踏實肯幹,一馬當先,競競業業,在外也是條叱吒風雲的大丈夫。
 
大寶哥的尋母故事打動了我,我也為有他這樣一個忠孝兩全的表哥而自豪。大寶哥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但似乎又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因為他為父母所做的一切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做得到的。擲筆之時,我似乎還有話想說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在這個一切急速變化的時代,很多傳統觀念被這個社會所拋棄了,人們從西方文明學到的新觀念良莠不齊五顏六色。新老觀念糾纏在一起掰扯不清,我不知道是新觀念好呢還是老傳統好,除了為大寶哥痛切心菲的巨大犧牲精神感歎之外,但從心底裏我還是十分欣佩大寶哥為養父母和父母所做的一切,這也是我寫此文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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