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琳周末起得很晚。起床後簡單地吃了點早餐,她從櫃櫥裏取出了一個小包袱,裏麵是幾個毛線團和幾個織針。她計劃要織一個18針領口的男式毛衣。佟馨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公司臨時有事,中午左右就能回來。
佟馨一直不敢跟父母提起她和齊遠的戀情,盡管母親不止一次地詢問她有沒有男朋友。妹妹佟琳也裝作不知情。在佟琳眼裏,齊遠其實算不上什麽好人----已經結了三次婚,每一次婚姻都留下一個孩子,而且最小的孩子,當然是現任老婆生的,還沒滿周歲。
佟琳織毛衣的手藝是母親一年前教的。當時也沒認真學,現在派上用場了,卻幾乎全忘光了。問題是,她現在有問題也不敢去問母親,因為她肯定要問:給誰織的?是不是交男朋友了?這種問題佟琳現在還無法回答。第一次正式地織一件毛衣自然不會很順利。佟琳不太滿意自己的技藝,織一會兒就拆,這樣織織拆拆,反複了幾次,幾個小時內竟然進展不大。正懊惱間,忽然聽見門鎖在響,佟馨回來了。
“我回來啦。”佟馨大聲道。母親在裏屋應了一聲,算是知道了。
佟馨直接推開了妹妹的房間門,隨手又關上。佟琳來不及收拾,把織了一點兒的毛衣藏在身後,還是被佟馨看到了。
“給誰織毛衣呢?讓我看看。別藏了。”佟馨把毛衣抓在手裏仔細端詳,“領口20針左右。哪個男生這麽有福啊?你師傅吧?”
“這是體力活兒。能不能織的成,那看你願不願意織了。看你師傅那個兒頭,你的工程量可不小啊。很可能你織了不到一半,就不想再織下去了。”
“不會的。”
“小小年紀,就這麽多情。”佟馨歎了口氣,“跟姐姐一樣啊。”
佟琳忽然發現,姐姐非常狼狽。她頭發散亂,連衣裙領口附近都破了,臉上也有紅腫。佟琳吃了一驚。“啊?你怎麽了?”
佟馨示意她不要大聲,隨後找了急救包,讓佟琳幫自己處理一下。
早上佟馨確實去了公司,和齊遠處理了一些公司財物上的事情。齊遠早就在酒店開了房,倆人忙完後,離開公司後就去了酒店。一番纏綿,一個小時匆匆過去。完事後倆人穿好衣服開了門,沒想到門口早有一個女人等著,正是齊遠的現任妻子陳月。
陳月懷疑丈夫與佟馨有染已經很久了,但是一直沒有什麽證據。今天她悄悄來到丈夫的公司,躲在暗處想一看究竟。她終於等到齊遠和佟馨一起從公司出來,並上了車。她馬上叫了輛出租車,一路跟隨齊遠的車到了酒店。陳月衝進酒店時,齊遠和佟馨已經上了電梯。她隻能根據電梯停靠的樓層來判斷出他們的去向。陳月隨後上了樓,但站在空蕩蕩的走廊上,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她心生一計,假扮服務員逐個房間敲門,慢慢篩選房間。遇上有人出來,她隻好先作罷。這樣經過長時間篩選,她終於找到了齊遠和佟馨的房間。
見佟馨和自己老公一起出來,陳月衝上去就給了佟馨一巴掌。陳月當過兵,身體非常強壯,佟馨根本不是對手。佟馨勉強招架了一下就被摁在地上,陳月隨後騎在佟馨身上左右開弓,一通飽打。齊遠費了好大力氣,好不容易才將兩個女人分開,然後他拚命攔住陳月,讓佟馨趕緊回家。
“他怎麽不送你回來?”佟琳忿然道。
“他還要對付他老婆。她連他一起打。他怎麽送得了?”佟馨不迭地替齊遠開脫,“陳月忽然出現的時候,我都懵了。他,他倒是很鎮定。”
“說明他不是頭一次了。渣男。”
佟馨歎了口氣,默默地流淚,不再說話。90年代的北京還沒有那麽開放。佟馨雖然介入了齊遠的家庭,但付出的也是真心。她沒有把握未來的能力,眼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姐。不是我說你呀。你條件不錯,好好地找個男朋友,正常戀愛,正常結婚,不行嗎?”
“現在說這話太晚了。我付出了太多,沒辦法回頭了。”
“老齊到底有什麽好?”
“象他這樣的男人,成熟,有地位,手裏有資源,能滿足我。總之,你太小,你還不懂。”
佟琳哼了一聲。“有什麽呀。我師傅要是到了他那個歲數,肯定混得比他好。”
佟馨訝異地望著妹妹,她發現妹妹忽然長大了很多。
“這你還得感謝姐姐吧。”佟馨摟住佟琳的香肩,“你運氣好。”
“我哪有什麽運氣。”佟琳嘟囔道,“他都有女朋友了。那個南公主對他也挺好的。我都不知道他將來是誰的老公。”
“將來的事誰知道呢。別著急。要有自信。姐姐其實挺羨慕你的。”佟馨悵然地望著窗外,“一年前,我和羅鷹翔一起進公司。那時候隻有我們兩個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共同的話題比較多。所以我們聊過很多次,逐漸成了朋友。那時候羅鷹翔經常提到韓一邁,看得出,他很為自己有這樣一位朋友而驕傲。”
“不至於吧,他們可是發小。”
“發小也有不一樣的呀。羅鷹翔講了他和韓一邁的很多事。很多都是童年趣事,那韓一邁真是個人物,混世魔王一個,真的把人笑死。”佟馨眼裏都是笑意,“我當時有點兒著迷,就跟羅鷹翔說:我非常想見見你這個發小,你把我介紹給他,行嗎?”
“他怎麽說?”佟琳好奇道。
“他勸我死了這份心。原因有兩個。第一,韓一邁有女朋友了,雖然大家都不看好,但韓一邁在這方麵是個死心眼兒的人,移情別戀的可能性不大;第二,韓一邁準備出國留學,恐怕一畢業就會走。總之,介紹給我認識不難,但恐怕沒什麽用。”
“他好象真的很死心眼兒。那你後來怎麽辦?”
“我能怎麽辦。我當時是真的好想見這個人一麵。”佟馨道,“後來齊遠開始追我,火力很猛,猛得讓我無法抗拒。我就漸漸地把想見韓一邁這件事忘了。沒想到,造化弄人,忽然有一天,韓一邁活生生地出現在公司了!老天爺真的有祂自己的安排。”
“那現在,你不會 ......”佟琳幽幽道。
“當然不會。你想到哪兒去了?你不相信姐姐?”佟馨盯著佟琳的眼睛。
“小時候你就不讓著我。什麽你都要最好的,什麽都跟我搶。我承認你聰明,漂亮,學習比我好,可你比我大四五歲呢。你哪象當姐姐的。”
“傻小姐。”佟馨揪了一下佟琳的鼻子,被她扭頭掙脫了,“你長大點吧。緣分這個東西誰說得清?韓一邁如果早出現一年,也許我們還能有點什麽。可是現在都這樣了,他才出現,跟我就對不上了。這叫什麽?陰差陽錯。這就是沒緣呀。”
“姐,那你快跟我說說。”佟琳緊鎖的眉頭馬上舒展起來,“羅鷹翔都跟你說過他什麽童年趣事了?師傅他平時什麽都不跟我說。”
“高興啦?”佟馨揶揄道,“你剛才那麽說我,我還生著氣呢。我偏不說。”
“是妹妹不好。姐,別生氣了。說說吧,好嗎。”佟琳一麵說著,一麵在佟馨身上撓癢癢。
“好好好。”佟馨被她弄得渾身不舒服,“我說我說我說。你快住手!”
跟很多孩童一樣,韓一邁從小好奇心比較重。普通孩子也許隻是發問,但是韓一邁卻要實證,而且馬上就幹。剛上學不久,韓一邁和南李麗都跳了一級,上了二年級。有一次韓一邁看著自行車很好奇:為什麽一旦騎起來,自行車車輪的那一根根的輻條就看不見了?是不是暫時消失了?他跑去問羅鷹翔和步宏宇。羅鷹翔說不清,步宏宇更是從來沒想過。從這倆人這裏得不到答案,韓一邁決定做個實驗。第二天上學,韓一邁把家裏通火用的火釺子偷偷帶了來,藏在教室的苕帚堆裏。那時候中科院各家各戶的爐子燒的都是蜂窩煤,火釺子就是一根黑黑的細長的鐵棍。放學的時候,韓一邁把火釺子取了出來,羅鷹翔和步宏宇早在路邊等著,他們遠遠地看見一個老師騎著車從學校大門口出來。等到了近前,韓一邁衝了出來,一把將鐵釺子捅進了自行車的前輪裏。隻聽砰砰砰幾聲,鐵釺子別斷了好幾根輻條,那位老師騎得太快,摔倒在地。羅鷹翔和步宏宇嚇得轉身就跑。韓一邁呆呆地愣在了當場:原來輻條真的沒有消失,自己又闖禍了。
“真夠淘的。”佟琳掩口笑道,“後來呢?”
“趕巧了,那老師是小學的教導主任。一通猛剋,然後讓他姐姐去找他們家長。韓一邁他爸爸來了以後賠禮道歉,又賠了不少錢。當然他回家後免不了挨一頓揍。”
“長點記性也好,否則他爸爸的錢該不夠花了。他姐肯定添油加醋了吧?”
“應該沒有。據羅鷹翔說,韓一邁他姐姐跟他完全相反,從小又聽話又懂事,心地還特別好,白白淨淨的一個小美人,人見人愛。韓一邁闖的禍太多,他姐經常護著他。”
“怕他挨打太多。”佟琳抿嘴笑道。
“上幼兒園大班的時候,有一次韓一邁看他爸爸抽煙。他很好奇為什麽爸爸嘬一口,煙就能往後燒一小段,然後爸爸就能把煙吐出來。”
“這都要好奇。然後呢?”
“然後他趁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從媽媽的針線包裏拿了一根繡花針,把所有的香煙取出來,每根都紮了幾個針眼兒。結果他爸爸連續點了好幾根煙都點不著。他站在一邊看著笑。”
佟琳笑得前仰後合。“從幼兒園就這麽淘,難怪不好好上學呢。”
“羅鷹翔和韓一邁都是班上最聰明的孩子,學習一直沒問題。別的孩子回家兩個小時寫完作業,韓一邁可能半小時就能完成,然後就變著法地調皮搗蛋。上小學的時候,羅鷹翔還評上過一兩次三好學生,韓一邁一次都沒有,可能是平時捅得簍子太多了,老師都頭疼,評三好就沒門了。”
“我看也是。”
“男孩子小時候淘,說明精力過剩。等長大成人了,這樣的男人各方麵一旦達到平衡,反而出類拔萃。小時候調皮搗蛋,隻要好好引導,並不全是壞事。”佟馨分析道,“我為什麽真的很想見見他,主要是因為他上高中以後發生的事。”
高二快結束時,韓一邁找到班主任老師,要求直接參加高考。理由是:高三沒多少東西,自己已經全看過了,好象也沒什麽。所謂高三,不過是準備高考而已。既然已經都懂了,再學一年沒什麽意義,馬上參加高考算了。班主任雖然很了解自己的學生,但仍吃驚不小。他反問:你覺得你能考上北大清華嗎?韓一邁說,考北大生化係,清華的生物係可能需要點運氣,考北大物理係,清華的工程物理係應該差不多。
班主任見說服不了韓一邁,隻好聯係韓一邁的父母,沒想到卻一時找不到人。韓興國和王春燕當時都在美國,倆人根本沒想過兒子會剛念完高二就要高考,所以才在這個時候出國了。倆人聽到兒子的打算後也很吃驚。韓興國擔心兒子沒準備好,如果考不上清華,那可是一輩子的遺憾!自己就有這種遺憾,絕對不能讓兒子也這樣。考慮再三,他隻好在長途電話裏勸說兒子。當時國際長途電話非常貴,通了幾次話還談不攏,已經花了近二百美元,這讓韓興國又氣又急,心疼不已。王春燕最後想出一策。重點中學都有保送名額,人大附中也不例外,而保送標準就是第一次預考成績。王春燕想讓兒子爭取到上清華的保送名額,如果保送成功,那剩下的時間不想再學習了,也沒關係。他們這一屆全年級大約240人,考到前10名就可以保送。韓一邁思索一番之後覺得應該不難,也就答應了。
因為藐視預考,韓一邁並沒有好好準備,結果大意失荊州。他考砸了兩科:政治和生物,總成績年級第12名,保送複旦或浙大之類的南方名校不在話下,但是保送清華北大都沒份。韓一邁非常自責,把自己關在家裏整整三天,不吃不喝,誰也不見。到了第四天,他終於恢複過來了,漸漸地又開始看書了。
“他以前竟然是這樣一個人?”佟琳簡直不敢相信。
“對。按照羅鷹翔的說法,高中那幾年,隻要坐在韓一邁對麵,就感到他的狂傲之氣撲麵而來。”佟馨笑道,“反正那次沒能保送清華對他打擊很大。上了大學之後,他改變了很多,但是仍然很狂,而且變得很懶。羅鷹翔去找過他好幾次,每次他都是在睡覺。大白天睡大覺。”
“吊兒郎當啦。”佟琳笑道,“我聽說清華的課業很重的,比北大重多了。很多人考上清華以後,就是60分萬歲了。”
“他大學成績一直還可以,但是別人沒見過他刻苦學習過。他每天上上課,中午睡一大覺,下午接著上課,然後花點時間把作業做了,晚上8點就回宿舍了。踢球,打橋牌,彈吉他,跳舞,演講比賽,交女朋友,他一樣都沒耽誤。他爸爸非常擔心他玩物喪誌,所以一聽說有機會讀雙學位,馬上極力鼓動他去讀。沒想到他還真的答應了。他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沒什麽勁,那就讀讀看吧。”
“天呐。”佟琳撇了撇嘴,“不過這個我也聽說了。他最終還是拿到雙學位了。”
“據說挺不容易的。前幾天我還跟羅鷹翔聊天。他說,韓一邁最近兩三年變化非常大,這一度讓他百思不解。直到最近他才知道,韓一邁讀了雙學位,這一下他全明白了。韓一邁的這些變化看起來也合情合理了。”
“為什麽?”
“羅鷹翔說,這中間大概有兩個原因。第一,過去兩年韓一邁為了這個雙學位,每天累得跟三孫子似的。這可能忽然讓他明白了自己智力和體力的天花板,一個人各方麵都還是有極限的。所以他逐漸收起了從前那種不可一世的狂傲。另外一點,他認真地談戀愛了,周瑤讓他第一次嚐到了女人的滋味。”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佟琳臉色微紅。
“照我說呢。羅鷹翔話糙理不糙。”佟馨道,“韓一邁這兩年的經曆,讓他身心開始逐漸走向平衡。這是男人開始成熟的標誌。你剛才說得可能不錯,等他到了齊遠的年紀,很可能比齊遠混得好。”
“會好得多。齊遠算什麽。渣男。”
“算了,別提他了。”佟馨有點兒後悔又提起齊遠,“哎,我跟你說,你還得幫幫我。我臉上這些傷痕,不能讓爸媽看到。否則他們很快就什麽都知道了。”
“知道了也好。”
“哎呀不行。最起碼現在不行。我今天不能跟他們一起吃晚飯了。你一會兒去跟媽說,就說我身體不舒服,今天想早點兒休息。”
“那你,明天還上班嗎?”想起姐姐明天要麵對齊遠的那副嘴臉,佟琳就一陣惡心。
“這個,還真沒想過。”佟馨想了想,“算了吧。我這兩天去逛店吧。等過兩天臉上好些了,我再回公司。去之前我還得好好化妝。我真不願意化濃妝。”
佟琳憐惜地望著姐姐,輕輕搖了搖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對了,姐,你這兩天有空,幫我織一下毛衣吧。”
“真會使喚你姐。我這手藝可不怎麽樣。”
“總比我強點兒吧。我主要是沒時間。就這兩天,後麵的還是我織。你練練手也好,以後還可以給齊遠織一件。”後麵這句話不免帶了一絲諷刺的意味。
“誰會給他織。做夢去吧。”佟馨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