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為什麽不把她還給我？
麵對嶽父吳國慶的質問，鄭奎山無法自控地雙腿一軟差點跪了下去，他急忙扶住了桌子，才算將將站穩。他的頭低低地垂到胸前，仿佛脖子已經斷了，然後有氣無力地說道：“爸，先別問了。我和醫院都報了警，等警察來了再說吧。總之，是我對不起小漪，對不起你們。”
吳欣漪看著軟榻榻的鄭奎山，再無平時的張揚和霸氣，“你現在才知道對不起我？你如果早有這個態度，我又何至於被逼到絕望崩潰？我又何至於在那一刻對自己的生命都嫌棄而毫不留戀地放棄？”
吳國慶嗓子很幹，鼻子像不小心吸入了流食一樣發酸，“你是不是在外麵有了女人？”他問。
“是的，他有了別的女人，甚至和那個女人有了孩子，一個和鄭楓茂一樣大的女孩兒！”吳欣漪悲憤地說道。
鄭奎山的頭象灌進了鉛，沉重得連一厘米都抬不起來。但他的沉默無疑是最清晰的答案。
心痛如海嘯一般一波又一波洶湧地向吳國慶襲來，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老伴兒，他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因為他知道，現在的他絕對不能倒下。
良久，他悲涼地說道：“鄭奎山，十五年前你和我女兒結婚的那一天，當滿心歡喜的你來我家接小漪時，你是如何跟我保證的？”
“他說，他要愛我到地老天荒，一生一世都不會背叛我，永永遠遠隻愛我一個人。”吳欣漪哀傷地說道。
鄭奎山的眼淚流了出來，卻說不出一個字。他透過碎玻璃一樣的淚光，看到了十五年的那個給他帶來無數甜蜜回憶的場景。
那天的陽光多麽明媚！風也是極輕柔的，仿佛姑娘掠過臉頰的發絲。鄭奎山一身筆挺簇新的西裝，和他的伴郎們來到吳家接他日夜期盼的新娘。他心底壓不住的快樂如當日的陽光一樣泄滿大地，使得他的腳步如踩在雲端一樣漂浮。
心愛的姑娘一身潔白的婚紗，端坐在鋪著紅緞的床上，安靜的樣子仿佛從出生就在那裏等待，等待她的王子來把她帶走。
吳國慶將鄭奎山拉往一邊，輕聲說道：“來，我跟你說兩句話。”
鄭奎山用看救命恩人的眼神看著嶽父，“爸，您說。”
當時的吳國慶眼角是濕的，臉上的笑也更偏向僵硬，他說道：“你記住，如果哪一天你厭棄了她，不要打她也不要罵她，更不要傷害她，就請你完完整整地把她送還給我這個父親。”
鄭奎山已經記不清自己當時是如何對著吳國慶指天發誓的，因為所有的誓言都幾乎雷同。但此刻嶽父的質問，卻像廢了他全身武功的那一招，讓他從精神到肉體，都成了一堆爛泥。
兩行老淚沿著吳國慶無比蕭索的臉蜿蜒而下，他淒愴地說道：“你既然有了新的女人，還有了孩子，可你為什麽不早早把我的孩子還給我？為什麽？”
吳欣漪撲到父親的身上，想用手去擦掉他臉上靜靜流淌的眼淚，“爸爸，對不起你，我是個混帳女兒，我，我不知道怎麽挽回這一切，我多麽希望這是一個夢啊，爸爸，我好難受，你能抱抱我嗎？爸爸。”
回答吳國慶的，隻有鄭奎山無聲的眼淚。
但是，吳欣漪不認為他的眼淚是因為對她殘留的愛。因為就這個問題，吳欣漪已經從那個女人和她孩子的身上，有了無比清晰的答案。也正因為如此，吳欣漪才沒有了退路，進而走上了絕路。
“你既然已經不再喜歡她，為什麽不把她還給我？為什麽？是為了掩飾你的背信棄義？你這個虛偽的懦夫！”吳國慶繼續悲憤地說道，聲音破碎而顫抖。
鄭奎山再也撐不住自己，他雙膝一彎跪了下去，兩手揪著自己的頭發，頭觸到了冰涼的地上，形象頹喪到極點，完全失去了平日裏的鮮衣怒馬、意氣風發。他啜泣著懇求道：“爸，求你別再說了！”
警方在來找鄭奎山問話之前，已經由法醫再次檢驗了吳欣漪的屍體，並且給戰甜甜以及三個孩子都做了筆錄。吳欣漪紮向自己脖子的那把做手工的剪刀也被警方帶走去做痕檢。鄭奎山是本案的核心人物，也是他們最後要做筆錄的人。
鄭奎山走後，吳欣漪選擇留在了父母身邊陪伴他們，因為她的視野裏越來越昏黃，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看不見他們了。母親依然沒有從沉睡中醒過來，父親則靠坐在陪護床上，神情痛苦地閉著眼睛。
吳國慶與裘馥蓮都是在大學教授的崗位上退休的。他們三十歲的時候生了吳欣漪，她容貌秀美，又聰明伶俐，是被父母捧在手心上長大的。
而鄭奎山的父母都是工廠裏的普通工人，家境非常一般，所以兩人最初的交往，吳國慶與裘馥蓮是十分反對的。吳欣漪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她第一次帶鄭奎山回家的情景。
那是吳欣漪臨近畢業的一個星期天。在這之前，兩人已經交往了兩年多，但一直沒有得到吳國慶夫婦的認可。實際上，吳欣漪一入大學，就被當時已經升入大四的鄭奎山盯上，並隨之展開溫和卻堅定的追求。所以在兩人的交往時長這個問題上，一直是夫妻兩個茶餘飯後甜蜜的口舌官司。鄭奎山認為應該從他追求吳欣漪開始算，而吳欣漪則堅持從她答應交往那一天開始算，兩者之間的誤差有將近兩年的時間。
做父母的，往往會無限放大子女們將要麵臨的各種艱難與坎坷，在這一點上，他們都具有超乎尋常的想象力。吳國慶夫婦自然也不例外。他們從鄭奎山的父母是普通工人這點上，開始展開了豐富的聯想。
他們對吳欣漪說：“結婚講究門當戶對是有一定道理的。它不完全是指物質上的匹配，更重要是指家風、個人修養和三觀的匹配。孩子，如果門當戶對，那麽相似的成長經曆就會讓你們有相對接近的三觀，這會讓你們更互相理解和包容，在做一些決策上更容易達成一致，而不是累積矛盾，越過越難。你要知道，因為門不當戶不對導致的三觀差距，雖然很難判定誰對誰錯，但會讓你過得很辛苦。就像兩個不配套的齒輪，不但不能和諧地運轉，還會互相造成傷害。”
吳欣漪以一敵二跟父母辯論：“我是大學畢業，鄭奎山也是大學畢業。他比較節儉，我也不是亂花錢的人。我們都愛對方，都視彼此為此生的唯一。我們在很多地方都看法一致，怎麽在你們眼裏就不合適呢？”
父母又說：“我們是知識分子家庭，他們是工人家庭。爸媽並不是說知識分子就比工人高貴，而是一些生活習慣，對人對事的看法不同。這些不同會增大夫妻產生矛盾的幾率，而這些矛盾很多並不是來自夫妻，而是來自大家庭長期持續不斷的壓力和影響。比如說對於錢的態度，你是多了不驕奢，少了不抱怨，是因為你從來沒有真正窮過。而長期數著錢過日子的人，則對錢的看重要超出常人。他們一旦擁有了大量財富，可能就會變成另一個連他自己都不認識的人，完全被財富扭曲。”
這樣的辯論一直持續到吳欣漪念大四，吳國慶夫婦終於決定舉白旗投降，不再幹涉女兒的感情，但他們想先見見鄭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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