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一到，酒吧裏的客人漸漸散去一些，但還是坐了差不多八成。此時的氣氛不如剛才熱烈，倒是平添幾分浪漫。Dan重新回到舞台，台下立刻有口哨聲響起。現在人都坐下了，我可以清晰地看到舞台上的他。他今夜穿了一件白襯衫，袖子挽了起來，配上銀灰色的馬甲和黑褲子黑鞋子，幹淨清爽又帶著一點平時在他身上不常見的藝術家的不羈。他先吹了一曲歡快的La Vie En Rose。看著他身體隨著音樂搖擺，偶爾抬眼看看觀眾，我可以體會到他內心的輕快雀躍，和那次在Frances家吹奏黑管的樣子簡直是判若兩人。
曲畢掌聲雷動，氣氛熱烈，買酒的人更踴躍了。我想酒吧老板一定是心裏樂開了花吧？真不知道Dan是怎麽說服他來演奏的。我又開始忙起來，夜已經深了，可是客人們毫無倦意。大家繼續等著聽曲子，也繼續一杯又一杯地點酒。Dan接下來獻給大家的曲目是The Look of Love。那種慵懶迷離的爵士風，讓酒吧裏的氣氛一下子曖昧起來。他半坐在一個高高的吧椅上，一隻腳蹬在椅子橫檔上，一條腿斜伸出去。燈光之下，他的黑發反射出一圈光暈，眉骨的陰影籠罩著雙眼，在黑管按鍵上飛舞的十指，似乎每一次起落都按在了我的心上。後麵一支曲子Spiritual則沉靜空靈，像是裝上了翅膀的愛意，輕巧地飛進聽眾的心中。燭光下一張張聽眾的臉變得特別柔和，一雙雙眼睛閃爍著美麗的光芒。我聽著聽著就覺得心中一種略帶酸楚的柔情不可遏製地擴散到每個毛孔，我動也不敢動，怕稍微一動，那柔情就會消散。
掌聲和口哨之中Dan下場休息，不一會兒就出現在我和Jack麵前。他笑意盈盈地看著我，簡單地說了一聲“嗨”。Jack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啊！我看我們今天都是沾了Sam的光吧？”
“你的手沒事了嗎？”我關切地問道。
他攤開手掌給我看，說：“沒事了。”
“一點都不疼了？”我看到那條泛紅的傷疤，心疼起來。
“隻有一點點累的感覺，但是不要緊。”我聽了不禁有些心疼。
Jack抬頭看了看鍾說：“快兩點了，要打烊了。你還吹嗎？不然我要撤了，老了，熬不得夜了。”
“還有最後一曲。”Dan說著看了我一眼。看到時間差不多了，他向舞台跑去。
Jack搖了搖頭，笑著說：“年輕真好啊。祝你們新年的第一夜愉快。”
我略帶詫異地看著他。他聳了聳肩說：“我說錯什麽了嗎？你別現在還不承認和Dan在談戀愛吧？”
“他一句表白的話都沒說過呢。”我佯裝抱怨道。
“傻丫頭，人家表白了一晚上啊。”Jack笑了起來。
其實誰要他提醒？我早就知道了。
Dan跳上舞台，湊近麥克風說：“最後一曲，送給Sam。”
我的同事們歡呼起來。也有“not fair”的調笑叫喊在觀眾裏傳出來。
他舉起黑管，向我致意，全場漸漸安靜下來。兩個飽滿圓潤的音符緩緩劃破我們之間略帶渾濁的空氣，投入我的懷抱。樂隊鼓點輕聲跟進，我聽出來那是我最愛的Hey Jude。
飽含熱情的委婉訴說在他如火的目光中聲聲入耳，我不由得眼睛濕潤了。隨著曲子漸入高潮，聽眾也越來越興奮。那一聲聲模仿“na na na nananana”的吹奏和花式滑音，引得聽眾齊聲加入，尖叫口哨聲疊起。我想，他看向我的眼波應該有好多迷妹試圖截獲吧？但我還是穩妥地接收到了，無法克製地淚如泉湧。Jack遞給我紙巾，我小心地在眼線下擦拭著，但我覺得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像是個大熊貓。
曲終人散，我終於等到了飛步跑出門的一刻，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上。推開酒吧的後門出去，看到Dan的車子停在門口，裏麵並沒有人。疑惑間我被人從旁邊一把拉了過去。“Sam！”他叫著我的名字，旋即把我擁入懷中，看我衣著單薄，又馬上用自己的風衣包住了我。
貼著他起伏的胸膛，我融化在他閃亮的雙眸和火熱的深吻中。2020年的第一夜，月色如水，我們一躍而入這樣的親密關係，真的是我始料未及的。想到Jack說Dan表白了一晚上，我不禁笑了起來。
“嗯？那麽好笑？你沒看看自己的熊貓眼有多好笑呢！”他說著捧起我的臉，拿拇指幫我擦眼睛下麵的一片暈黑。結果他越擦我的眼淚越多，黑色的眼妝也不斷溶化流淌。我好後悔沒多花一些錢買個更防水的眼線筆和睫毛膏。
“哎呀呀，這個真的是沒完沒了啦。咱們回家再搞吧。”他話一出口，便詢問地看著我。
“去工作室吧？”我就是這樣幹脆的一個女孩子，扭扭捏捏不是我的個性。
看到他如釋重負的樣子，我又笑了起來。
我們開門走進倉庫，打開了幾盞燈。Dan問我餓不餓，我說餓。於是我們在小廚房裏泡方便麵吃。
“對不起，我廚藝不及小樹。”他不好意思地說。
“看出來了，不過有點晚了。”
他呼啦啦吃掉一碗麵，告訴我慢慢吃，但不要出廚房，他馬上回來。
過了一會兒他拉起我的手出去，我看到了倉庫的燈全關上了，隻是沙發底下有LED的小燈串，把沙發襯托得如同在夜色下漆黑海麵航行的小船。
我們在窗口透進來的月色中緩步走了過去。我看向他含笑的雙眼，問：“早有預謀？”
“嗯。”
“連毯子都是早有預謀的？”
“隻有燈是的。不想摸黑啊。可是倉庫的頂燈搞得沙發像個手術台。”
我們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們笑著相擁在一起，笑著登上了歡愛的小船，融入了彼此的生命裏。我覺得自己那夜也是笑著入睡的。
當2020年第一縷陽光從高高的窗口射入的時候，我睜開睡眼，發現Dan坐在沙發旁邊的辦公椅上，手裏拿著一杯咖啡在喝。他身上的白襯衫鬆鬆地扣了兩粒紐扣，滿眼笑意地看著我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你不是說吃喝必須在小廚房的嗎？”
“今天特殊。因為我的甜點在沙發上還沒醒。”
我噗嗤一聲樂了。“什麽口味的甜點？”
“巧克力岩漿蛋糕。”
“為啥？”
“外麵看著單純平和，內裏一派火熱甜美。不對嗎？”他說著走過來，在沙發上坐下來，問：“喝不喝一口？”
我喝了一小口，發現已經有些冷了，不知道他坐在那裏待了多久。
他把咖啡隨手放在沙發扶手上，附身看向我說：“我現在想吃甜點了。”
柔和晨光裏的他看起來那麽的美好，我無法拒絕，於是幫他解開了那兩粒紐扣。
我覺得他也是一款巧克力岩漿蛋糕，而且還是加了烈酒的那種，雖然表麵看起來總是波瀾不驚的，也不會輕易地讓人知道他那醉人的內裏。隻是有緣的人才有福享受那多層次的醇厚甘甜，而且細品下來，還有一點點耐人尋味的苦澀和辛辣，令人回味無窮。
我們在共同享受甜點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那杯咖啡，溫熱的液體流進了我的脖子，沙發和毛毯上都濕了一大片，有點狼狽。我們看著彼此，又大笑起來，敞開胸懷，肆無忌憚，迎接全新的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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