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韓一邁的父親先到家了。一起進門的，還有小叔新婚的妻子，小嬸。倆人在樓下等電梯時碰上了。小嬸帶來了一包素什錦，一包熟肉。
周瑤很快炒好了兩個菜，又把冰箱裏的剩菜熱了一下。剛做好，韓一邁的母親也到家了。
“回來的正是時候，春燕。”父親喜道，“今天是周瑤炒的菜，洗洗手就可以開飯了。”
“興國，小濤他們來，你怎麽事先沒告訴我呀？”
“我事先也不知道啊。他們兩個搞的突然襲擊。”韓興國兩手一攤。
“那現在去買條魚來做，還來得及麽？”
“魚？這次我看就不用了吧。小濤他們都不是外人。”
小叔和小嬸連說不用麻煩了。韓興國隨即搬來了折疊式八仙桌，打開了放在客廳中央。韓一邁和周瑤從廚房取了菜，一一擺上桌。大家圍著桌子坐了。
“小邁，”王春燕這才顧得上和兒子說話，“媽媽祝賀你大學畢業，而且還是雙學位，成績優良。這也算是人生的一個小成就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得到。媽媽為你驕傲。希望你以後再接再厲，到美國把博士學位順利拿下。”
“謝謝媽，還有爸。謝謝你們這麽多年為我操心。”
“越來越會說話了。”韓興國笑道，“還好，我們這些年心沒白操，終於長大成人了。”
“哥，嫂子。”小叔插言道，“你們回來之前，我還跟邁子聊過獎學金的事。他去那邊讀博士，好象一個月才900美元，是不是不太夠啊？”
“足夠啦。”韓興國肯定地說，“我們82年第一次出國進修，為期一年。那時候一個月才410美元，從中國領事館拿錢，住在舊金山，那也夠了。美國物價很低，39美分一磅香蕉，89美分12個大雞蛋，兩美元12個大雞腿，99美分一加侖汽油。美國這十年，物價漲得不多。花大錢的地方，就是買房子，買新汽車，坐飛機旅遊。他一個留學生，還沒有這些要求。”
“出去了那麽多留學生，凡是有全獎的，還沒有說錢不夠用的。”王春燕看了周瑤一眼，“一個月900美元，兩個人都花不完。”
周瑤沒說話，默默地吃了一口飯。
“那美國的貧困線，也得一個月1000多美元吧。”小叔堅持道。
“這個嘛，最近出國的人也查過了。”韓興國道，“美國今年的貧困線標準，是一個四口之家一年收入低於1萬3200美元，在不同的州，貧困線標準也不一樣，盡管差別不大。如果他們倆結婚，又生了一個孩子，”他指了指韓一邁和周瑤，“那還在貧困線之上。”
“如果以美國標準來看，中國人都在貧困線以下。”王春燕道，“我和你哥，倆人的工資加在一起一年才5000多塊，合600美元。人家的貧困線，是我們收入的20倍。小邁一個月就有900美元，還有什麽不滿足的。而且這也是暫時的。”
“這就是我們國家的腦體倒掛。”小叔道，“是不公平啊。我和我媳婦加一起，一年還7000多塊呢。要不我跟邁子說呢，趁著出國幾年，多撈點錢回來。”
“完全可能。”韓興國道，“讀完博士，可以做一期博士後，一共3年。物理博士後工資一年3萬5，每個月差不多3000美元。舒舒服服過3年，不用太節省，還能攢個至少3萬多美元回國。”
“3萬多美元，差不多25萬人民幣。”小叔估算了一下。
“那也就剛夠安個家的。”周瑤忽然插話進來。
“怎麽這麽說呢。”王春燕有些不滿，“我們這一代人，從大學畢業到現在，不就是攢了幾萬塊錢麽。看看中科院，家家都差不多。25萬，踏踏實實過日子還嫌少？現在全國萬元戶也不多呀。”
“阿姨。過去是計劃經濟時代，大家都拿那麽一點死工資，現在是商品經濟時代，不一樣了。”
“能有多大區別？商品經濟，就不踏踏實實過日子了？”
韓一邁知道，母親和周瑤在這一點上分歧很大。他自己的消費習慣，其實與父母差不多。眼看母親就要急了。他趕緊出來打圓場。
“你們別爭了。以後30年，肯定跟過去30年不一樣。但是變化是循序漸進的。”韓一邁對周瑤道，“既不會象你說的那樣，現在25萬都是小錢了。也不會象媽您說的，”他又轉向王春燕，“以後30年隻能攢幾萬塊錢。”
“那你小子倒是說說，”韓興國饒有興致地看著兒子，“以後30年，會是怎麽個情況？”
“好。那孩兒就給你們二老上一節經濟學課，”韓一邁笑道，“我這可是經過長期的深思熟慮的。是理論聯係實際，可不是現學現賣啊。”
“去去去。快說。”韓興國催道。
“未來30年，其實隻有一點我非常肯定。那就是老百姓的工資會一直漲，而且漲幅不小。這跟過去30年有很大不同。”
“因為商品經濟？”王春燕道。
“可以這麽說，但是商品經濟這個詞匯太抽象，其實說明不了什麽具體問題。”韓一邁看了看周瑤，接著說道，“中國是欠發達國家，需要大批量引進國外先進技術，才能發展。這需要大量外匯。要出口創匯，就需要大量的出口型企業。”
“哦。出口轉內銷，我們商場經常有。賣得都挺好的。你接著說。”小叔插了句嘴。
“按照古典經濟學理論，貨幣供應量等於經濟總量，西方叫國民生產總值，也就是GDP。”韓一邁看了看大家，“物價是由供求關係決定的。簡單說，貨幣發行量和商品總量必須平衡，物價才穩定。現在很多商品都出口創匯了，換成了美元。可是美元在國內不能流通啊，所以銀行要給出口企業人民幣。”
“很正常啊。然後呢？”小叔疑惑道。
“問題就在這兒了。市麵上商品少了，出口了麽。可是人民幣又多了，因為出口企業拿的這部分人民幣是銀行增發的。所以物價會逐漸上漲。出口順差越大，國內物價越高。什麽都貴了，老百姓工資也隨之上調，否則老百姓購買力縮水，日子過不了，這就是經濟危機。”
“這幾年東西是越來越貴了。”王春燕點頭。
“剛才你說的是出口創匯，順差。我聽懂了。”韓興國道，“那進口呢？”
“反過來唄。”韓一邁道，“比如一個公司被批準可以進口某種商品，他們支付人民幣給銀行，銀行把錢換成美元，他們把商品進口了。這樣中國市麵上的商品就增加了，市麵上流通的人民幣反而減少了，因為這部分錢銀行收回了。所以物價低了。”
“這也不難懂。”韓興國點了點頭，“國家如果能平衡貿易順差，多進口一些國外商品，物價是不是就穩定了？”
“原則上是這樣。但是發展中國家，特別是中國這樣的大國，不敢這麽做。前幾年，從日本進口了大約200億美元的彩色電視機。國家僅有的那麽一點外匯幾乎耗光了。聽小舅說，高層檢討了很久，以後恐怕不敢了。”
“對。前幾年買日本彩電不難。”韓興國點頭。
“總結一下。因為出口商品主要還是去美國，所以從長遠來看，美國的物價會一直很低，同時美國會有貿易赤字，這兩者實際上密切相關。美國因為進口，市麵上商品多了，但是市麵上美元卻少了，支付給中國了。而中國這邊，正好反過來，貿易順差一直增加，國家積累了外匯，但同時國內物價漲，工資水平也會一直漲。”
“那你說這話什麽意思呀？”周瑤仍然不理解。
“很簡單。25萬人民幣這幾年內仍然算是一筆財富。但是十年後，就不好說了。”
“那老百姓掙得都是死工資啊。照你這麽說，再過十年，我們攢的幾萬塊錢都不是錢了。那我們該怎麽辦？”王春燕聽明白了兒子的推理，不免有點擔心。
“媽。這個我還真沒想好。以後有機會，得跟步宏宇討論討論。”
韓一邁這番話，多少平息了母親和周瑤的爭論。但是周瑤顯然不是很高興，所以晚飯後沒有多留，韓一邁隻好送她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