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小陽(五)

5.解雇小陽

第二天,小陽恢複了一貫的話癆模式。

“老頭有很多情人。“她說。

現在這話我一聽就來氣。我們高知高管美國海歸精英家庭,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事!

小陽沒有注意我的神色。她接著說:“他有很多情人,我也找。他們給我錢。有一次一個男的送我回家,我走下奔馳車,老頭看到我了。”小陽得意的笑出了聲。

我的心沉下去了。收錢,這難道不是那個什麽?這個詞,我想想都惡心。

弟弟醒了,小陽忙去了。弟弟現在在吃輔食。小陽很會做。她做的輔食弟弟愛吃。我們給他超市買的很貴的瓶裝嬰兒輔食,弟弟就不吃。弟弟吃得壯壯的。小腿好粗,上了發條一樣蹬來蹬去很有勁。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現在是6月了。北京已然很熱,但是還是那麽灰蒙蒙的天,夾雜著一些怪味兒,很影響人的心情。

那幾年,北京的霧霾真的很嚴重。

下午,小陽又來找我聊天,或者說是無保留的坦白她的各種奇葩醜事。我都有點怕她了。

這回更勁爆。

她提到了她的小哥哥。她很少提到她的二哥。對一個每天狂說幾個小時的人來說,這是有點奇怪的事。但是那幾周我已經開始為小陽煩躁不安,所以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她是這樣說的:“我二哥23歲就死了。”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惡狠狠:“死得好!老天爺很公平。”

我說:“他欺負你?”

小陽點點頭:“他特別壞。他從修房子的腳手架上摔下來摔死的。老天爺會懲罰壞人。“

我說:“他怎麽欺負你?他打你嗎?”

小陽薄薄的嘴唇突然有點輕輕的顫抖,她說:“他強迫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

我的腦袋轟隆一下。心也沉下去了。

我遲疑的問:“他強暴你?”

我不希望聽到小陽的回答。因為我知道她的回答會是什麽。

我還是聽到小陽輕輕的一聲:“嗯。”

我的腦袋要炸了。這是為什麽?我出身於教授家庭。我的父母從小視我為掌上明珠。我周圍所有人,我的姨媽我的姐姐我的外婆都關心我愛護我照顧我。我從小隻需要擔心學習一件事。我老公名校畢業,溫文爾雅,才華橫溢,能幹非凡。我有兩個如珍似寶的寶貝。我搬到北京是要做上流社會的少奶奶,下午茶看話劇玩攝影全世界旅行。我要和最聰明最有趣最高貴的上流人士做朋友。我為什麽要麵對這些最醜陋的事?

當時幼稚虛榮的我一心想進入上流社會。後來其實在北京的“上流社會”碰得頭破血流。這是後話。

現在我看著這個在我麵前經曆了這些不可想象的傷害的女子。她和我一樣高,她比我小5歲,她的頭發像我的頭發一樣烏黑。當然我長得比她美,比她洋氣,但是如果我們站在一起,其實沒有什麽太大區別。

但是我們是這麽的不同。

我看看掛在她手上的弟弟,亞曆山大白嫩嫩的小臉,看看小陽那嘴癟下去的“苦”臉。我知道我要下決心了。

晚上我和姥姥商量了一下。第二天一大早,我把小陽叫到客廳。姥姥去弟弟床邊,看著弟弟。弟弟還在睡。

這是艱難的一段對話。也許是我一生最艱難的一段對話。

小陽笑眯眯的看著我,說:“弟弟昨天好乖啊。他喝了兩瓶奶,喝得好快。我昨天給他換尿片的時候,他還對我笑。新買的這種尿片好,以後就買這種。”

“小陽。“我打斷她。我如果不打斷她,她會一直說下去。“我們覺得你應該回家看看你的兩個孩子。你也到我家四個月了。你回老家看看孩子們吧。”

小陽大喜:“真的嗎?好啊!”

我想起小陽給我看過的她的孩子的照片。兩個四五歲的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都化著妝,塗著口紅,額頭像哪吒一樣點了一個圓圓的紅點。但是兩個孩子都沒有笑,表情很嚴肅,像兩個小大人。尤其小的那個女兒的照片,撇著嘴,我感覺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小陽說她的前夫受不了打工的苦,現在在家看孩子。“他脾氣不好,打孩子。”

可憐的孩子。

小陽原來把兩個孩子的照片放在她的“工作台”上,後來又收起來了。也許怕我覺得她不能全身心的帶我的孩子,也許是她天天看著照片,心裏難受。

我隻能硬著心腸,平靜的說:“你去看你的孩子們,就在家待一陣子吧。上兩個月的工資你說我先給你存著。一共5000,我再給你2000.一共7000塊。你拿著。

我把裝錢的信封交給她。

我高興這信封看著鼓鼓的。

小陽遲疑了一下,接過信封,說:“那我什麽時候回來?“

我一咬牙:“你就不用著急回來了。我們馬上也要去度假。以後再說。”

小陽的臉色變了。

我現在不記得當時她說了什麽。可能是我當時的腦子一團亂,也許她什麽都沒說。這種事她見得多,她會默默的接受,她也隻能默默的接受。

弟弟哭了。姥姥去抱弟弟。小陽已經走進房間抱起了弟弟。她把放在溫奶器裏的奶瓶拿出來,塞到弟弟的嘴裏。她的背對著我,我看不見她的臉。她的背縮著,突然顯得很瘦小。從她的背看過去,是窗外灰蒙蒙的天。現在是早上9點,窗外亦霧亦霾,什麽都看不清。樓下的街道上應該都是穿梭的人群。他們不知道我家發生的事,我們也不知道他們的故事。

喂好奶,小陽把弟弟交到姥姥的懷裏。我本來要去抱弟弟,但是身子卻很重,我沒動。她開始收拾東西。隨著她走來走去,弟弟的目光一直追著她。有時候還啊啊的叫。像是在和小陽說“嬰語”。

小陽還是像從前一樣一邊忙一邊對著弟弟笑,隻是這笑隻是微微嘴角挑起,像是一絲苦笑。

小陽東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我看她找了一個塑料袋,把那罐破了的奶粉仔仔細細的包好,放到她的破箱子裏,拉好拉鏈。

她站起身,伸手接過弟弟。把弟弟緊緊的抱緊,自己的頭深深的埋下,然後第一次輕輕的在弟弟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日夜帶弟弟四個月,我也從來沒提過,小陽從來沒有親過弟弟。這是唯一的一次。

我看到背對著我的小陽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轉過身。她的滿臉都是淚,剛才那一擦一點用都沒有。

我的眼睛也紅了。

小陽在門口對我說:“謝謝太太,你是好人。我總遇見好人。”

我沒說話。

小陽開門走了。

背後傳來弟弟撕心裂肺的哭聲。

那天晚上,我,姥姥,姥爺汗流浹背的哄了弟弟大半夜。從來沒見弟弟哭成那樣。到最後他哭得一聳一聳,都沒有聲音了。老公出差。在北京,老公工作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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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心裏真難受。 -南瓜蘇- 給 南瓜蘇 發送悄悄話 南瓜蘇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12/2022 postreply 14:3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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