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關係痛悔錄》讀後感

The Hundred-Year Marathon這本書特別有趣。

1969年,本書的作者還是初出茅廬的青年才俊,在紐約聯合國總部打工,被CIA招募為間諜。他結識了很多被派駐聯合國的蘇聯官員,常和他們把酒言歡,暢談世界大勢。當談到中國的時候,他從那些蘇聯官員口中,聽到了一個讓他印象深刻的蘇聯笑話。

和後來八十年代經好萊塢段子手裏根總統之口流傳的那些蘇聯笑話不同,這則蘇聯笑話是關於中國的。

笑話是這樣的:

 

冷戰中的一天,蘇聯領導人勃列日涅夫撥通了美國總統尼克鬆的電話。

“克格勃告訴我你們美國有一台超級計算機,能夠預知2000年的事情!”

“是的!我們有這麽一台計算機。” 尼克鬆承認了。

“那麽,總統先生,您可以告訴我2000年的蘇聯政治局成員們的名字嗎?”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哈哈!”勃列日涅夫笑道,“你們的計算機不靈啊!”

“不,總書記先生!”尼克鬆回答道:“計算機對您的問題給出了答案,但是我讀不懂!”

“為什麽?”

“因為名字都是中文!”

 

1969年的作者聽到這個笑話的時候,覺得簡直絕了。因為它太過荒誕,所以極大地增強了搞笑的效果。一個體製落後,經濟弱小,技術原始,被隔絕於世界體係之外的的國家,幾年前剛剛因為大饑荒而餓死了人。將成為未來世界的主宰?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但是作者驚奇地發現,這個笑話在不同的場合,從不同的蘇聯人的嘴裏,一遍一遍地被講述著,好像是一個神秘的預言。他開始懷疑是否蘇聯人被中國坑了之後(在蘇聯人口中,他們對中國慷慨大方地進行了經濟援助和技術轉讓,幫助中國建立起完整的現代工業體係,換來的是中國的背叛),深深的怨念反而轉化成了理解中國曆史和洞見中國未來的超能力。

當時正值政治掮客基辛格秘密出訪中國,致力於中美關係正常化,從而借打中國牌製衡蘇聯之時。對這筆將要完成的秘密交易,蘇聯人也不是完全不知情,他們的情報係統也不是吃幹飯的,但他們已經無法阻止。他們隻能以過來人的身份,給作者以警告:不要以為你們扶植中國對抗我們,就能夠最終得到好處。擁有悠久曆史的中國絕不會甘居人下。中國既然在接受蘇援之後可以馬上和蘇聯爭奪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領袖之位,也肯定可以在接受美援之後和美國爭奪世界霸權!

美國人沒有把蘇聯人的警告當回事兒!在意氣風發的作者看來,蘇聯人的這些告誡隻不過像是被遺棄的怨婦的哀啼。

時光冉冉,歲月如梭,到了本書出版的2016年,作者對這則笑話已經笑不出來了,而隻剩了苦澀和追悔。蘇聯人對他的警告和預言都已經實現。中國雖然尚未成為世界的主宰,但已經羽翼豐滿,大有後來居上之勢。麵對中國的全麵攻勢,美國人如坐針氈,但內部矛盾重重,利益錯綜複雜,多方掣肘,應對無章。

這本書的中文名字,應該叫“美中關係懺悔追思錄——作為精英的我們是如何被中國騙了這麽多年!”

老先生對中國確實有夠了解,不僅能說中文,而且對各種曆史故事和掌故耳熟能詳。書裏麵旁征博引,什麽春秋戰國、問鼎爭霸、合縱連橫、驅虎吞狼、煮酒論英雄、蔣幹盜書,各種段子順手拈來,自然貼切。

這本書按時間線回顧了過去40年中美關係發展的曆史,核心就一句話:

Americans have been wrong about China again and again. 

美國關於中國一錯再錯!

這個痛苦的結論,等於間接地否定了作者的一生。他是過去40年美中關係發展的深度的參與者。作為知名的中國通,他輔助過前8位美國總統,在美國對中政策的製定和實施中起到過關鍵作用。從基辛格訪華恢複中美關係開始,他就是見證人。而且他是鐵杆親華派!他和中國軍隊高級將領建立起良好的關係,並曾經親自聆聽鄧主席教誨。在80年代他鼓吹對華軍售,將美國最先進的武器和技術出售給中國。他還促成了中美在阿富汗反蘇戰爭中的合作。六年中,美國花了20億美元從中國購買武器,提供給阿富汗遊擊隊,而中國從這筆買賣中贏得暴利(80年代的20億美元啊!)。

如果中美關係幾十年都是錯的,那麽他一生的功業和努力,豈不是付諸流水,皆為虛幻?

這本書怨婦情節挺深。其實不難理解。當一個人垂暮之時,眼見帝國日頹,新王崛起,九州之鐵已經鑄成大錯,幡然醒悟,悔之晚矣。

當然,他在書裏麵能坦承錯誤並勇於承擔責任已屬難能可貴。美國精英中,更多的是永遠正確的既得利益者,如基辛格和Laurence Summers之流。

作者更以親身經曆,血淚控訴了中國的戰忽局(也包括美國這邊的戰忽局海外分部)。可把他們騙慘了!在他的心中,鄧小平就是一個PR大師!他在美國訪問期間,成功地塑造了一個和藹可親,能夠和美國群眾打成一片,和那些冰冷僵硬的蘇聯領導人截然不同的形象。當鄧小平帶上牛仔帽的那一刻,美國人簡直以為他是“自己人”了。

當然總設計師可不是他們美國人的“自己人”!

書裏麵又寫到美國人做賠本買賣的事情。美國人一貫做賠本買賣,讓人很不理解,但其實是有原因的。在80年代,美國政府出資20億美元購買中國生產的(落後)武器,用來裝備阿富汗遊擊隊。然後中國出了5億美元,從美國購買了一批當時最先進的武器和技術。中國政府等於沒有花一分錢。美國納稅人先出了20億美元,讓中國工廠開足馬力生產,賺取了外匯,然後將賺來的錢的一部分被用來購買當時最先進的技術武器。對中國來說這真是穩賺不賠的好買賣。而美國人為什麽要做這樣的賠本買賣呢?其實,美國精英也是算過一筆賬的。經過這一買一賣,納稅人的20億美元,起碼有5億美元順利轉到了美國軍事工業利益集團的口袋裏!一切合理合法。這還隻是明麵上的,私底下的交易就說不清楚了。20億美元的武器,阿富汗遊擊隊收到多少,怎麽用的,戰火硝煙中,一筆糊塗賬。這和二戰時候美國軍工企業通過租借法案免費給蘇聯發送武器,美國納稅人買單,是一樣的套路。

老先生是直到2009年才改變對中國的看法。

2010年,他拿到了一份資料,是給中央高層的報告。

報告先提出了一個問題:“在今後10年我們國家外交政策的最大挑戰是什麽?”

回答:“如何管理好美國的衰落!”

這回答太牛!

對挑戰者來說,讓一個日漸衰落的世界霸權繼續酣睡是最好的策略,過去二十年的戰忽和國際公關功不可沒。在這方麵,中國一直做得非常出色。老先生驚歎中國是“向上管理”的大師。

老先生更哀歎美國朝野無人,精英逐利,民眾渾噩。他舉出Gravity(2013)這部電影為例。在電影中,俄國人被刻畫成為壞人,不擇手段,壞事做絕;而中國被刻畫成美國的朋友和英雄。好萊塢覬覦中國龐大的市場,因此在各種影片中極力美化中國,美國民眾也被灌了迷魂湯,絲毫不知道中國崛起就是要取代美國的地位。

2016年川普上台,改變了這一切。中美之間的殊死競爭終於走向明麵。當然美國還是有很多精英希望將人們拉回原來那個比較曖昧的狀態,以便雙方繼續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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