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登鬆雞山

說起鬆雞山,不禁讓人想起多年前,曾經風靡一時,某著名電視劇的片頭語,借用過來就是,如果你愛一個人,送Ta去鬆雞山,因為那裏是天堂;如果你恨一個人,送Ta去鬆雞山,因為那裏是地獄。

鬆雞山,海拔1,250米,乃雲城之巔。位於北溫哥華區的北岸山脈,屬於當地原住民馬斯琴、史戈米殊和特斯利-華沃圖部族未割讓的傳統領地。如果獅門跨海大橋不堵車的話,距離溫哥華市中心僅僅15分鍾車程。

鬆雞山不僅是雲城之巔,其所處的北岸山脈還是溫哥華的地標指北針。萬一有人在溫哥華大街上迷路,一時找不著北的時候,隻要看到北岸山脈,那就是正北的方向。

凡是攀登過鬆雞山的,對那個登山的經曆都會有自己的心得,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每個人肯定各有評說。就我而言,登鬆雞山既不是去天堂,也不是下地獄,而是上了一條磨人小徑。

稱之為磨人小徑,真的是名副其實。

從鬆雞山腳下,有一條徒步登山小道,順著山勢,穿越樹林,蜿蜒向上,彎彎曲曲,直達山巔。這就是著名,也是深受當地人喜愛的鬆雞山磨人小徑(Grouse Grind Trail)。英文Grind一詞,就是研磨、摩擦、磨碎的意思,用這樣的詞匯來命名一條登山小徑,一定是有原因的。

確實,攀登鬆雞山,不僅磨人腿腳,還勞其筋骨,更苦其心誌。

登山肯定是免不了要磨腳的。鬆雞山登山之道,全長僅2.9公裏,但海拔垂直落差853米,相當於304層樓高。目前溫哥華最高的摩天大樓,香格裏拉酒店是201米,共有62層。登一次鬆雞山,就相當於攀爬將四又四分之一個香格裏拉酒店疊起來的高度。

鬆雞山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沿路而上,地上隻有裸露的樹根,盤根錯節,各種姿態的山岩,疊巒起伏,大大小小的碎石,混雜在山石和泥濘之間。走在這樣的山路上,要是沒有一副鐵腳板,或者沒有一雙合適的登山鞋,那真是不知道自己的腳丫子會被研磨成什麽樣子了。

也許是海拔落差太大,山坡太陡不安全,護林人陸陸續續沿著山路,修建了一些木頭台階和護欄,便於登山之人上行和安全。這一修,居然修出了全程2,830個階梯,被人親切地稱為“大自然的樓梯大師”,令眾多戶外活動好事者樂此不疲。每年居然有十五萬人來此登山。

如果隻是磨人腿腳,那還不能算是真正的磨人之路。

因陡峭的山體坡度和超常的海拔落差,雖然僅僅是2.9公裏的路程,但絕對是一次燃燒渾身脂肪,考驗人心髒的艱難旅程。普通遊人大約九十分鍾可以登頂,但每個登山人的體能不一,上山的速度自然也有差異。

上山途中,不時會遇到臉色煞白,頭上冒著豆大汗珠的爬友,或站或坐,在路邊喘氣。當有人看似輕鬆地超越他們的時候,馬上會充滿期待地問道,離山頂還有多遠?

其實他們心裏肯定在盤算著,在猶豫著,在糾結著,在堅持著,是繼續往上爬,不到山頂非好漢?還是就此打住回頭往下走,好漢不吃眼前虧?

鬆雞山磨人小徑是上山單行道。小徑寬僅容兩個人交會而過。有不少路段,一邊是高坡,另一側就是懸崖,容不得半點閃失。體力好、速度快的登山者,在超越前人的時候,都會提醒對方,“on your left”,然後從左邊超越上行。為了安全,管理方規定登山者隻能上,不能下,但中途折返者不算。其實知難而退,哪怕是見好就收,何嚐不是一種坦然、淡定、豁達的心態?

登此山還真是勞其筋骨,苦其心誌。而能夠堅持到底、成功登頂的,自然是苦盡甘來,幸福感滿滿。

登山者沿途就仿佛與大自然捉了一回迷藏。鬆雞山上不僅有鬆雞,還有鬆樹和鬆鼠。如今,看見鬆雞的機會不多,但黃雪鬆、山鐵杉、濱鬆和紅榿木是山上常見的樹木。有高聳參天,也有小枝新發。有些長得挺拔雄偉如武士,有的則是婀娜多姿像女士,還有的突兀倒地似義士,或者是埋沒在夾縫裏腐朽,慢慢變成了曆史。

小鬆鼠常常會突然從樹叢中竄出,一點也不怕生人,自顧自地覓食嬉耍。小鬆鼠毛茸茸的,形態可愛,特別是高高翹起尾巴時,活像一個驕傲的小公主。它們毛色各異,常見的有黑色,灰色,棕色,還有些是長著混色皮毛。有科學家說,那可能是與第三者有關。

聽說山裏還有熊出沒。也許是登山的人太多,熊寶寶們都躲起來了。

登上雲城之巔,就像站在了巨人的肩膀。站在鬆雞山頂極目眺望,雲城凹凸有致的天際線、史丹利公園和布拉德內灣,一覽無遺,盡收眼底。城市的星光點點,公園的綠蔭蔥蔥,大海的碧波粼粼,如此令人瞠目結舌的雄偉自然景色,難怪成為溫哥華最受歡迎的打卡點,吸引無數人士慕名前往,每年有超過一百三十萬遊客來訪鬆雞山。

除了徒步登山的,更多的是坐纜車上山。這條設計載客四十五人的纜車,從1966年聖誕節前夕開放投入使用至今。從山腳下,登上纜車,隻要八分鍾,就可以到達山頂。隨著纜車啟動,沿著滿是樹林的山坡緩緩地攀升,車廂外的景色漸漸地抬升延伸,就像變焦鏡頭,由近及遠。先是隻能看到樹身,很快就超越了樹梢,然後視線慢慢地向大地,向大海,繼而向天際伸展,越望越遠……

鬆雞山頂上有一年四季都適合人們戶外活動的地方。有激動人心的戶外探險,各種夏季伐木比賽,最棒的是冬天雪上運動場地,還有美味豐富的各式餐飲選擇,令人流連忘返。山上還有老少皆宜的野生動物保護區,那裏真的有兩頭豢養的大灰熊,其中一頭叫Grinder,意譯就是磨徑攀登者,很應景,另一頭叫Coola,酷拉,很好聽的名字。

更誘人的,登頂者居然還可以名留青史。

鬆雞山的名稱,就是由第一批有記載成功到達頂峰的徒步旅行者命名。據記載,1894年10月,第一批到達頂峰的徒步旅行者從雲城出發的。在那個年代登上鬆雞山需要花上三四天,因而稱得上是偉大的旅程——因為那時還沒有跨越布拉德海灣的橋梁,也沒有路到達山腳下。旅行者們需要艱難地走過雪地,攀越巨石,穿越密林,才能到達雲城之巔。在途中他們捕獲了一隻山中常見的藍色鬆雞,非常喜歡這種山鳥,於是以它命名此山為鬆雞山。

如今,初次來爬鬆雞山的,很多是慕名而來。而對登山流連忘返,爬了又來,登了又登,那一定是嚐到了苦盡甘來的個中滋味。

記得剛來雲城的時候,與友人相約,慕名來登鬆雞山。因為兩家都帶著尚未成年的孩子,所以準備了幹糧、飲料,還帶了一隻西瓜,一副去郊外野餐的樣子。爬著爬著,就覺得不對勁,看著別人隻帶著一瓶水,輕鬆登山的樣子,我們明顯是過度裝備了。

半途上,不得不頻頻停下喘氣。西瓜太重,中途就眾人分了吃完減負。但是西瓜皮不能亂扔,隻得揣著西瓜皮,硬著頭皮咬著牙,繼續往山頂爬去。這一次,整整花了2小時45分鍾才到達山頂。

也許是第一次登山給累著了、給嚇倒了,從此之後,好多年沒敢再提登鬆雞山的事。

多年之後,實在是被雲城的宜人夏天所誘惑,忽然又想起再登鬆雞山。這次是吸取了教訓,夫婦倆都換上合適的登山鞋,帶上登山杖,隻帶水,不帶別的,連孩子也不帶,輕裝上陣。果然,隻用了第一次登山一半的時間就順利登頂。

誰知,也許是內啡肽的作用,也許是對山頂美景著迷,從此盡然一發不可收,每個周末都要去再登一次鬆雞山,這竟成了夏天周末的常規動作。那年夏天,一共九次登頂鬆雞山。

第二年夏天,這個紀錄就被刷新,十三次登頂成功。

登山次數多了,碰到的各式各樣登山者也多了起來。同道的有年輕人,也有退休長者和年幼小孩。有不同膚色,操各種語言、方言的。有些是匆匆的獨行者,也有些是全家同行,或朋友結伴前往。有人健步如飛,官方記錄最快的是一位女士,隻用22分鍾35秒就順利登頂。有人則是爬山成癮,單人累計1,872次登頂,一年中最多登頂的記錄有46次。

有位認識不久的華商朋友,似乎也是登山愛好者,居然在一個季節中,兩次在鬆雞山磨道上狹路相逢,也算是一種特別的緣分吧。

最特殊的登山者,一定非當地急救隊隊員莫屬。因為磨人小徑實在太磨人,時常有人崴腳不能動彈,或體力不支無法前行。每當腿腳不聽使喚的時候,這就不得不求救於擔架隊幫助。好幾次,看見五大三粗的急救隊員,五六人一組,抬著擔架,把受傷的登山者,沿著狹窄的山路護送前行。在急轉彎處,隻見全組隊員們齊心協力,慢慢騰挪,像護著嬰兒車那樣,小心翼翼地把擔架轉過彎去。

真不知為什麽有這麽多人,對攀登鬆雞山如此流連忘返,願意日複一日前往,年複一年再登?難道他們都知道天降大任於斯人乎?

再後來,新冠疫情暴發,鬆雞山也就可望而不可即。

期待疫情早日過去,雲開霧散登山去。

 

發表於《私享會》2022年5月;轉載於《華文月刊》2022年10月;收錄於《上鬆雞山》202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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