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多星期前突然被流感擊倒,周身疼痛,在家裏連躺三天後,疼痛消失了,但每天開始不停地咳嗽,有時劇咳起來,幾乎耗盡了全身的氣力。人到中年,平時無休止的案牘之勞形,還要小心翼翼地,不把各種焦慮和負能量傳給正處於青春叛逆期的兒子,我的心裏不累,身體卻在病毒的侵襲下累了。
今早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場小雪,戶外氣溫不算太低,雪一落地就化了,產生不了銀裝素裹之美,倒是滿地的泥濘讓人心糟糟的。我抱著小恙開車送兒子去補習學校,半路上突然對他說:“等來年春暖花開了,我們去海邊走走吧!”
雖然之前曾在多篇文章裏提到過,“麵朝大海,春暖花開”或許隻能在海子的詩歌裏得以完全實現,可我還是喜歡去海邊放鬆心情,順便找找各種野花。
來年四五月份,我要坐上一個多小時的渡輪去溫哥華島,站在那裏的白沙灘上看海。在那個季節,沙灘上的遊人常常隻有寥寥幾個,近處的海,遠處的藍天白雲,身後綠綠的森林,構成一幅美麗平靜的風景畫。漲潮時分,整個海麵沸騰了,無數白浪組成一個千軍萬馬的方陣,勢不可擋地朝沙灘湧來,拍擊著岸邊的礁石,發出雷鳴般的轟響。水花四濺,似乎要把一切都吞沒,再把萬物的靈魂與血液都融合在一起,那陣勢有些驚心動魄,我會不由自主地往後退,退到林子邊緣。
而後,我會在林子裏找野花。我住在溫哥華時,家附近正好有一片針闊葉混交林,我在林子裏走了上千遍,早就熟悉了那裏的各種春天草本野花,如流血的心(bleeding heart)、西部毛茛(western buttercup),舞鶴草(false lily of the valley)、草茱萸(bunch berry)、泡沫花(foam flower)、子母草(piggyback plant)、大穗杯(fringed cup)、黃堇菜(yellow violet)、大葉水楊梅(large leaved avens)、羅伯特草(Herb Robert)、西部臭菘(western skunk cabbage), 西伯利亞春美草(Siberian spring beauty)、七瓣蓮(broad leaved starflower)等。這些野花皆可在島上的林子裏找到,而且此處茂林裏的野花種類更加豐富,我還會發現北極蜂鬥菜(Arctic Coltsfoot)、延齡草(trillium)、海岸釣鍾柳(coast penstemon)、巧克力百合(chocolate lily)、北美百合(camas),還有成叢生長的開著猩紅花的半寄生植物印第安畫筆(Indian Paintbrush)。當我瞅見令人歎為觀止的印第安畫筆時,我會四處張望,試圖在附近找到匍匐生長的熊果(kinnikinnick)或繁茂的牛眼菊(ox eye daisy),這兩種野花的根部為無法通過光合作用製造養分的印第安畫筆提供了豐富的營養,頗為神奇。
(印第安畫筆)
(熊果)
放眼望望這片古老的森林,似乎沒有盡頭,陰濕的林下野花星星點點,樹葉和青草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金色的光線穿過樹冠,樹影和花影仿佛抹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小心啊,密林深處說不定有熊呢!”朋友們總是愛這樣提醒我。想到這些,我的腳步開始遲疑起來,不敢往林深處走,趕緊原路返回,朝著那片開闊的沙灘跑去。
沙灘的另一頭,有一座海拔約一百多米高的山崖,遠遠望去,石縫與峭壁間似乎盛開著一片片紫色的小花。我想一探究竟,於是邁著輕快的步伐來到山崖下,選了一處稍緩的地方,手腳並用向上攀登,費了不少勁,終於靠近那片神秘的紫。
仔細一瞧,原來是加西原生植物圖鑒上見過不止一次的海胭紅(see blush,學名Plectritis congesta),此乃纈草屬的一年生植物,通常長在海邊的土壤貧瘠的石崖峭壁上,比大多數植物早開花,直立細長的莖頂簇生著數十朵深粉色小花,像一團團雲朵在半空中飄。花兒小小的,每朵都含著笑,在瘦瘦的看似不盈一握的細枝上無憂無慮地開著。我深呼吸一口,以為能從那股吹過來的鹹鹹的海風中聞到花的清香,卻聞到了刺鼻的味道。
(海胭紅)
原來海胭紅的花味乏善可陳,隻在峭壁上葳蕤乃它們的迷人之處。想摘花,就得冒險攀崖。越是陡的地方,花兒開得越豔麗。比起林子裏那些唾手可得的野花,這種長在最危險的懸崖上的野花似乎彌足珍貴。總是有人不聽勸阻,甘冒風險去摘這朵並非豔壓群芳的花,正如許多在愛情中盲目的女人,拚盡一生氣力去征服一個自命不凡的平庸男人,到頭來並未得到想象中的幸福。
忽然想起英國著名的兒童文學家伊妮德·布萊頓(Enid Blyton,1897-1968)的最有名的作品《五夥伴曆險記》(The Famous Five),五位主人公(四位堂兄妹與一隻狗)去矗立於海邊的基林城堡(Kirrin Castle)遊玩時,觀察到一種叫海石竹(pink thrift, 也叫sea pink, 學名Armeria maritima)的野花,小說中寫道:“海石竹這種粗糙的綠草隨處可見,在孔洞和縫隙中長成了墊狀”(The coarse green grass sprang everywhere, and pink thrift grew its cushions in holes and crannies.)這種在歐洲海邊懸崖、斜坡和鹽沼常見的草本植物,不開花時外表似韭菜,每年五六月間,葉子上方的細莖頂端會開出豔麗的深粉色球狀花朵。因為數量太多司空見慣,英國1937年至1952年間發行的三便士硬幣的背麵就有海石竹(thrift)的圖案, 意為“不值很多錢”。 主人公在開滿了海石竹的城堡內外碰到了一些古靈精怪的事,展開了一係列冒險之旅。
海石竹也是溫哥華島的濱海懸崖上的一種土生野花,隻不過數量不多,運氣好的話,可以在長著海胭紅的懸崖上找到海石竹。
(海石竹)
我站在崖頂上,一邊賞著海胭紅與海石竹,一邊眺望不遠處的大海。隻見海浪一波一波朝著崖邊湧來,形成一個卷,越推越高,湧到懸崖下邊的礁石時,已經累得不行,隻得慢慢退回,卸下之前積攢的全部力量,準備再一次的奔湧。懸崖被海風千年吹著,每一塊石頭都斑駁了,外表嶙峋,縫隙裏生出各種植物,造就了一番極美的自然景致。
我承認,我很愛這些懸崖上的野花,即使磨破了手掌和膝蓋,也要爬上來欣賞一番,就像熱戀中的人暫時會失去理智一樣。可我最終還是審慎地它們留在了懸崖上,因為它們並不適合於我。我已過了那個用奮不顧身的心去放肆追求狂熱情感的年紀,更何況,遇到真正喜歡你且對你好的人是不會累的,我不需要在愛中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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