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約黃昏後

幾年前散步經過蘿拉家,看到她正在清理園子裏的一些花草。她見我來了,指著牆角裏的一株種在塑料大桶裏的植物,問:“你要嗎?我送給你。”

這株一米多高的草本植物有著翠綠色的卵狀三角形葉,開著黃色的喇叭狀花,花瓣五裂。我不由驚歎一聲,這不是我小時候熟悉的地雷花嗎?隻不過我在福州老家見到的都是開紫花的。

我趕緊點頭稱謝,讓蘿拉從大桶裏把整株花苗挖出來,像捧著寶貝似的拿回家。

那是我第一次在溫哥華見到地雷花。

小時候,地雷花是我所知道的最容易生長的夏花之一了。黑色的種子是電影裏的地雷的濃縮版,隨手撒在地上,第二年就會發芽,茂密地生長著。我在自家小院裏也種了兩株。夏日的傍晚,母親命我和妹妹輪流在院子裏灑水降溫,再打上小方桌。爸爸把飯菜擺在桌上,我們一邊吃,一邊說說笑笑,享受著清涼的晚風。晚風裏傳送著從鄰居家飄來的夜來香的濃鬱芬芳,我注意到,夜來香和地雷花都是傍晚開花的。紫色的地雷花生機蓬勃,在風中微微搖曳,有一種古典的婉約。凝視它們,我就想念一首首詩,連舉手投足都優雅起來。

自蘿拉贈花後,我在溫哥華其他人家的院落裏又陸陸續續見到了地雷花。在屬於Zone 7(植物耐寒分區)的溫哥華,天生喜歡溫暖的地雷花也可以在戶外多年生長,除了紫花、黃花,還有洋紅色、粉色、白色和雜色花。同一株植物上可以同時開著不同顏色的花,一朵花上可以出現斑駁的雜色,這些雜色組成扇形、條狀或點狀的斑塊,不同的雜色花上的斑塊組合又各不相同,如夢似幻。西方人稱原生於秘魯的地雷花為“四點鍾花”(four o'clock flower,學名Mirabilis jalapa),每一朵花黃昏時開放,第二天上午凋謝。花開花謝與氣溫有關,遇到陰天,花會開得更早,有時甚至不閉合。這並不是缺乏光線的緣故,而是因為溫度比平常低。傍晚無風的時候,我還聞到了地雷花甜美的芬芳。小時候不覺得自家種的地雷花有香,想來是被鄰居家的夜來香的刺鼻濃香給掩蓋住了。

 

原以為地雷花在溫村一直屬於小眾園藝花,其實它也曾風靡一時呢!不少本地的西人在博客上寫到,地雷花是他們的祖母在花園裏經常種植的花,每每見到,便引發他們的鄉愁。

記得川端康成曾在《花無眠》中寫到,“淩晨四點醒來,發現海棠花未眠……如果說,一朵花很美,那麽我有時就會不由地自語道:要活下去!”

我極少會在淩晨醒來,即使那時醒了,也情願縮在溫暖的被窩中,不肯到院中賞花。溫村夏日長,對上班一族來說,忙碌一天回到家中,能夠賞花的時間大多在黃昏,因此與黃昏開花的植物有了一層更深的緣分。散步途中偶遇零星一兩株地雷花,我會想起小時候一家人在院中吃晚飯和乘涼的情形,頓覺,無論物質生活多麽困頓,心懷希望的人們還是會種下一枝花,讓花香彌漫黃昏時荒蕪饑渴的心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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