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布道家唐崇榮牧師目前正在美東地區舉行為期一個月的告別布道會。
第一站是大華府地區，接下去幾站是費城、波士頓和紐約。他老了，眼睛有點渾濁，行走需要攙扶，嗓音卻是洪亮的。我在台下連坐四天，看這位八十三歲的老人，站著佈道和解答問題三個小時、四個小時、甚至五個小時。講完後，拿紙巾捂著嘴咳痰。台下有人遞上一瓶水，他搖手不接，說：不要，我這是要咳出來，不能咽下去。
上一次聽他在美國布道，是十幾年前。那年餘傑坐在台下，他特別邀請他到台上露一露麵。這次是他第136次到美國，布道告別。維州兩天，馬州兩天，每天都有約兩千人來聽，唐牧師對這樣的人數很不滿意。我邀請教會裏的朋友去聽，去的不多。很多人不喜歡他，包括他講道的方式，講道的內容，還有他這個人。
唐崇榮必定知道別人對他的不滿，他肯定不在乎，因為他的布道風格從不改變，比如罵人，尤其罵基督徒。據說有一次當場把一個慕道友罵走了，也不留情麵點名斥責遲到的基督徒。被他籠統罵過的人，大概占了聽他布道的人的一大半，我自己也是其中一個。現場聽過他布道的人數，這些年來全球約有三千五百多萬。
孟子說：“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德一”，意為社會上受尊重的三類人，或是有官爵，或是有年齡，或是有道德。唐崇榮有榮譽博士學位（這也存在爭議），但沒有官爵。有道德有年齡，在一個正常的非官本位的社會，當是受人敬重的，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可以隨心所欲大聲罵人。基督徒，不是應該以愛和包容為先嗎？何況一位傳道人，布道家。
但我還是去聽他的布道，十分的期待，盡量坐在前三排，一句話不漏、一點神不走，特別留心聽他怎樣罵人。
這通常是不會失望的。後台同工無法及時把歌詞打在投影機上，他說這工作做得太差，不及印尼雅加達他自己教會裏的同工；會場沒有坐得滿坑滿穀，他說這美國華人基督徒真不成氣候，自己在印尼偏遠鄉村布道，閑閑的就來上萬人；到美國開一次布道會開銷大，華人教徒給的奉獻卻是很少，他提醒會眾奉獻，奉獻後還直接要求作了奉獻的人舉手；問答時間裏，有人問教會裏牧師講道空洞無物，怎麽辦？他說牧師講道沒人聽，還站在上麵幹什麽？馬上辭職；有信徒想對他的話表達一點不同意見，他不喜歡，命令對方聽他講，不要和他爭論；我說德蘭修女在印度貧民區事工，十三年感受不到耶穌的同在，上帝為什麽讓祂的仆人如此陷入黑暗？並問他是否也有類似的黑暗時刻？他竟然讓我去問死了二十幾年的德蘭修女，完全無視我的問題；他還指出Billy Graham的布道事工有欠缺，因爲他隻呼召人悔改信主，卻從不呼召基督徒獻身做傳道人，大大失策--無人傳道，如何領人歸主？
他的驕傲也是毫不掩飾的：三歲喪父，十七歲傳道，環地球呼召幾千萬人悔改；在雅加達建立全球最大的華人教會；無論建教會、建音樂廳、建神學院，從不募捐，隻信靠上帝的供給；自己設計的音樂廳，全球頂流，把悉尼歌劇院甩在身後幾十條街；在音樂、哲學、繪畫、建築等方麵殊有造詣，頗具識見；講道的才能，無人異議，以至於他把自己在曆史上的定位，排在施洗約翰和馬丁路德之後。。。
他固然把一切成就歸榮耀給上帝，但也實實在在難掩從心裏出來的對自身才能的誇耀。近些年，他因為不在他布道團內合作多年的牧師中揀選接班人，而去扶植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傳道，導致內部出現各種紛爭，多位中堅力量離去，網上的穢語頗具毀滅的能量。也有人從神學角度質疑、挑戰他歸正信仰的純正，指他傳講的是假福音。還有人因為他教會音樂廳裏陳列著貝多芬、莫紮特的雕像，指責唐崇榮的教會崇拜偶像，這人如果進入別人家裏，看到牆上掛著父祖的照片，該會像紅衛兵一樣，說：全部偶像，通通清除。
這樣一位頗具爭議的老布道家，在八十三歲的年紀，依然全球奔波，傳講上帝的話語。
我依然願意坐在台下，聽他罵人，要從他口中所出的話語，體會神給與的力量，以此激勵我的心誌。聖經不缺罵人的話，施洗約翰在曠野大聲叫人悔改的時候，罵猶太人是毒蛇的種類；耶穌罵文士和法利賽人假冒為善，是粉飾的墳墓；保羅當麵責罵大祭司亞拿尼亞”你這粉飾的牆“。罵人的話刺心的話，聽了不容易忘記，就像人生的經曆，快樂是早晨草上的露珠，轉瞬即逝，沉重的艱難的痛心的，才是記憶的主幹。基督信仰的基本要點就是人必須認罪悔改，既然論及罪，論及悔改，怎能不罵人？
但是教會已經成為一個漂浮的建築，許多人進出，是來教會感受人的友好，聽愛的話語、看嘴角的微笑。在美國已經比索多瑪、蛾摩拉更墮落的當下，教會牧師在台上溫言細語地宣講上帝充滿愛的經文，絮絮叨叨重複著同樣的話，基督徒在舒適豐盛的物質生活中、滿足地做溫水裏的青蛙，成功神學大行其道，“上帝會助你成功”，這是大家愛聽的話。
唐崇榮指著台下，厲聲呼喝：你們還睡著嗎？你們知罪嗎？你們認為自己是得救的嗎？你們在這樣的世界擔當著何種角色？
我在台下明明看到他的驕傲，他的血氣，話語獨斷、語氣專橫。上帝自然聽到看到，就像亞伯拉罕說謊，雅各詭詐，大衛奸淫謀殺。上帝看人做出來的事，更洞察人的心，但祂的恩典和信實並不因此減少，因為知道他們都不過是罪人之身，審判台前，上帝的問責和獎賞都不會缺席。唐崇榮將來麵對的，是上帝的獎賞或問責，他自己最明白。
而我，一個平信徒，因為上帝的恩典，有能力明白祂要我明白的話語，有能力分析信息的真偽正邪。我膩煩總是笑眯眯滿嘴正能量的牧者，怕得罪人、怕教會不和諧、怕言語稍重會嚇跑台下的聽眾，所以練就了會說話的技巧和本領，講些不痛不癢的道理，對包括基督徒在內的人的敗壞和沉淪，總是雲淡風輕地帶過，和諧為要。
我耽於安逸、懶散已久，需要牧者的棒喝；我靈裏枯竭、懈怠已久，需要牧者的喂養；所以我喜歡聽唐崇榮牧師的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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