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夏日的一天,我在一家華人超市裏的免費報刊櫃臺旁看到大劉,他背著我弓著腰正看一張報紙。我大聲叫他,他回過頭來,我滿臉驚愕地盯著這個也帶口罩的朋友。
「你好嗎?」我說,剛才還大聲說話的我此時柔聲細語。要不是他那左耳下麵有一條像泥鰍狀的褐色傷痕,我都不敢叫他。那是十幾年前他在一家建築公司打工的時候,被屋頂上掉下來的碎瓦砸到了脖子流下的印記,我一看就認出來了。他怎麽了?原來體魄健壯神采奕奕的他,現在瘦骨伶仃,眼神混沌,一圈圈黑眼圈似乎包住了整個眼睛。
大劉是來自中國大陸的移民,住在華州,十幾年前我就認識了他。那時他四十出頭,剛剛來美國投靠親友。因為英文不好,找不到工作,周日被朋友邀請參加教會的禮拜。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他是屬於優秀的男人:高一米七五,國字臉,身材挺拔,紅光滿麵,很帥氣,但眼神還是缺乏一點自信。他還帶著一個八歲的漂亮女兒參加兒童主日學活動。
有一天中午我們在教會的食堂裏一起吃飯,大劉介紹了他的家人:他的太太在一家餐館上班,前臺後臺都能幹,女兒在讀小學。他對我說這些故事的時候,無助的眼神才露出一絲得意的表情。
記得當時我聽了他的介紹之後,問他,為什麽你的妻子沒有來教會?他說,太太周日要到餐館上班,所以沒有來。我感到奇怪的是,他的太太在餐館裏能幹前臺,很了不起的,因為要說英文啊!我知道他們夫妻倆在中國大陸都是普通職工,英文水平很差,難以置信剛剛到美國就會說英文。我問他,你的太太英文很好啊!他說,他的太太在出國之前常常聽聽英語錄音帶,所以比他好多了。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太太沒有來。剛來美國,打工收入實在比來教會重要。
他還讓我看了他們一家三口的照片,站在他身旁的太太大約一米六五,看起來隻有二十多歲,姿容清秀,非常漂亮,使人愜意。我不好意思問他太太的年齡,隻是對他說,你太太實在讓我意外的驚艷。他輕輕一笑說,她拍照好看,其實很一般。我不知道他說這話是謙虛呢?還是實話。我實在羨慕他有這樣一個漂亮、又能幹的高智商太太,實在福氣。
我認識一位開建築公司的朋友,於是我介紹他到這家公司工作。他體力很好,可以從幾乎是直立的梯子上扛著一百多磅的瓦片登上兩三層樓高的屋頂;幾人一起搬笨重的大家具櫃櫥上樓梯,他一個人在下麵頂著肚皮上;他可以在木質結構房子地板下的隻有50公分高度的封閉的地洞裏(Crawlspace)挖溝排水一整天。因為他吃苦耐勞,老板給他很不錯的待遇。
他很快能自立做一些基本的建築技工,有次我家裏需要油漆,請他幫忙,他很爽快答應了,而且不拿我的工錢。我一再堅持付錢,他才收了一半的金額,他說,以後要幫忙盡管說,不要客氣嗎?說實在話,如果他不收我的錢的話,或者收很少,我以後是不敢再麻煩他的。但是他的這份心意,我不能忘卻。
在美國大家都很忙,自從他到那家建築公司上班之後不久,就沒有來教會了,後來我們就沒有聯係了。我一直沒有看過他的太太。
此時,我看他的購物車裏,隻有幾盒麵條和豆腐,還有蘋果醬和酸奶。難道他現在像隻能這些吃細加工的食物?他買菜不是賣一家人的菜嗎?怎麽這樣少。
我關切地問他近況怎麽樣了?他那疲憊的眼神布滿無奈,說,還行吧。我又問他妻子和女兒還好嗎,他木然地說還好。 見他不想多談,我就讓他多保重。因為多年沒有聯係,我們加了微信之後,他就推著車子默默地走出商場了。我目送他那比同齡人更加彎曲的背影,他現在就是一個弱不禁風的空衣服架子了,心裏十分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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