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弟膽子很大,他敢從二樓往下跳,我們一幫小屁孩在下麵看他跳,他學《列寧在一九一八年》裏那個克林姆林宮衛隊長馬特維耶夫的樣子,大叫一聲:“瓦西裏”,就縱身跳了下來。跳下來後人一歪,站不起來了。我以為他仍在扮演馬特維耶夫,要說:快去救列寧,快去呀。但他說:哎喲,他媽的腳崴到了。那之後,好幾天他走路都是一崴一崴的。
驍弟媽媽在F大學體教組工作,他們一家人都擅長體育。驍弟爸爸每天天不亮就在走廊裏練啞鈴操,練得一身肌肉。驍弟姐姐是遊泳健將,那時候上海每年組織橫渡黃浦江活動,她經常參加。驍弟遊泳如他姐姐一樣厲害。那時候他們姐弟在F大學遊泳池比賽自由泳,他媽媽和體教組的幾個同事在岸上看,給他們做裁判。隻看到泳池裏兩道浪花飛濺,齊頭並進,看得岸上和泳池裏的人嘖嘖稱讚。
我小學兩三年級時,驍弟帶我去F大學泳池教我遊泳。他的教法很特別,到了泳池直接把我拉到深水區,將我一把抱起扔進水中,隨之自己也跳入水裏。我突然被扔進水裏,沉在水中,立刻嗆了幾口水,周圍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水,耳中“咚咚”水聲作響,心慌意亂,本能張牙舞爪拚命掙紮,頭卻總是難以浮出水麵,正在絕望之時,驍弟遊到我的身後,伸出上帝之手,將我托出水麵,使我得以迅速吸入一口氣,之後驍弟又將我向前推開,我便又沉入水中,然而同時也向岸邊靠近,這樣幾次三番我便在驍弟上帝之手的推動下和自己手忙腳亂胡亂劃動下抵達了岸邊。抓著岸邊扶手,尚未喘過氣來,驍弟又將我再次推入水中,向相反方向推去。如此來回幾次,在短短的兩三天裏我居然就學會了遊泳,無需再借助驍弟的上帝之手,我就可以自行在水裏遊動了。後來驍弟如法炮製又很快教會了我二弟遊泳。但他再以同樣方法企圖教會他封的大徒弟遊泳時,卻遭遇了失敗。那個大徒弟進到泳池後,迅速跳進淺水區,雙手拉著岸邊扶手不肯鬆開,當驍弟企圖掰開他的手將他帶入深水區時,大徒弟發出殺豬般的叫喊:救命啊!於是乎,後來大徒弟很久都不會遊泳。
驍弟進中學後,我仍在小學三四年級。他那時夏天常常跑來我家,往涼席床上一躺,背對著我,叫我給他擠出背上粉刺裏的白頭,一邊擠一邊聽他講他去農村鄉下學農時候的趣事,他說他和一個打架很厲害的同學一起背靠背與五六個農民打架,把那些農民打得落荒而逃。
讀中學後,驍弟漸漸不怎麽跟我們小孩玩了,他變得對大人們說話更感興趣。那時候我父親有同學朋友來家,相互聊天時,驍弟看見會來我家拿張小凳子坐在一旁,聽他們聊天,常常一坐很久,聽得津津有味,他媽媽叫他回家吃飯,叫幾次他都不挪動屁股。
中學畢業後,驍弟去上海近郊羅涇公社插隊落戶。一去幾個月不曾回家。幾個月後他回家時剃了一個光頭,在家呆了沒幾天就又回鄉下去了。那時候插隊落戶招工上調脫離農村非常困難,除非家裏有背景可以走後門。然而驍弟卻完全憑著自己表現在短短一兩年的時間裏被上調到了上海滑翔學校工作,脫離了農村。我們鄰居的大人們聽說他上調的消息,都嘖嘖稱讚他很不容易。
驍弟去滑翔學校工作後,我們家搬家到另一個宿舍。之後與驍弟便少有接觸。很多年後聽說他調去了寶鋼工作。再若幹年後我去了國外,時光荏苒在國外一呆幾十年,從前兒時的老鄰居們都沒了聯係和音訊。前幾年F大學家屬宿舍子弟搞了一次大聚會活動,出席者達幾百人之多,熱熱鬧鬧,拍了很多相片。我沒有回國參加此次活動,事後從許多熟人發出的相片裏尋找老鄰居驍弟的身影,卻終於沒有找到,以為他也不曾出席。然而後來看到一張全體出席者的大合影,並附有每位合影者的名字。在那份長長的名單裏看到了驍弟的大名,按圖索驥在合影中尋找到應該是驍弟位置的影像,影像太小,放大之後看不清麵貌,隻是一個初老者的模糊模樣,形不成具體的印象。然而想來這反倒更好,如此,在我印象裏的驍弟永遠是當年那個頑皮好動生機勃勃充滿活力的陽光大男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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