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摘自《公社兒女》
白天籬笆門和大門都開著,即為人出入方便,也為了三叔家養的那條大黑狗無遮無攔地進進出出。大黑狗和人一樣聰明,每天三叔家孩子來二河家住的二進院子找奶奶,大黑狗也就知道了隔著一條街的兩戶其實是一家。大黑狗有時在三叔家沒吃飽,沒有特意為大黑狗準備的食物,大黑狗隻是揀點人們吃剩的碗底子,或舔食喂過豬後的豬食桶。有時連豬食也沒吃到,大黑狗如果還饑餓難耐,也小孩子樣地跑來找奶奶,在奶奶的眼前腳跟轉。看著大黑狗那殷切含水的大眼睛,一條快搖斷了的尾巴,奶奶會恨恨地罵上三叔家幾句,然後把自己沒吃完的半碗什麽飯倒給大黑狗吃。有時候,二河會背著媽給大黑狗一塊白薯或半個餅子,家裏糧食不多,為了讓男人和兒子多吃一點,二河媽有時要餓著自己。大黑狗更多的時候自己去找吃的,屋裏院裏、村頭街角、大野地裏,像莊稼院裏餓著了的孩子們一樣,四外尋摸能吃的東西。也像莊稼院的孩子們一樣,再餓也要在天黑時回到自己的家,在那窮窩裏獲得溫暖與安全。
莊稼人家養狗不是為了看家護院,人民公社化後,不敢說路不拾遺,卻可說夜不閉戶。養狗是為了清理嬰兒的糞便,有那炕上拉撒的小孩,不定什麽時候就拉在了炕席上,弄得身上炕上一蹋糊塗。多有耐心的女人也清理不淨炕席縫隙中的穢物。這時隻要“唷唷唷”幾聲,一條不知躲在哪裏未經過訓練的大狗“呼”的一下串上炕來。先將媽媽手裏托著的嬰兒屁股用舌頭收拾個幹幹淨淨,然後再把炕席上的髒物拾掇得連點口水都不留下。狗是莊稼女人的助手,是打掃嬰兒屎的專責護理,被狗舌頭舔著的嬰兒安安靜靜不哭不鬧。有一次大黑狗在外麵不知何故與群狗打架,被咬得遍體傷痕,頭頂上的皮都被掀掉一塊,血糊糊地逃回了二河家的院子,跑到東廂房屋磨盤底下舔著自己身上的傷口。二河爹看大黑狗傷得太厲害,讓人看去慘不忍睹,回屋讓二河媽給熬了點白薯幹麵稀糊糊,放涼了些盛在一個盔盆裏端給大黑狗吃。大黑狗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特殊待遇,感動得邊吃嘴裏還“嗚嗚”地吭嘰著,把個盔盆舔得幹幹淨淨。二河爹把大黑狗抱出來,把它身上的血用塊髒布擦抹了,然後給它在大石磨下鋪了點幹淨的茅草,大黑狗在那臥了養傷。二河媽每天用刷鍋水加點白薯幹麵打成糊糊,有剩餅子也扔進去兩塊。幾天後,大黑狗身上的傷都定了痂,大石磨下成了它的第二個窩,兩邊跑得更勤了。
......
大黑狗在奶奶屋裏臥著,看到二河和三鳳在一起,大黑狗站了起來,走到二人跟前。大黑狗從嗓子眼裏輕輕地哼了兩聲,搖著尾巴在三鳳的褲腿上卷了兩下,似乎在認可三鳳成為這家人。不要以為大黑狗是畜牲,想著它什麽都不懂,好好看看那雙靈性的大眼吧。大黑狗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你:“我什麽都明明白白,就是不稀罕和你說,說了你也不懂。” 人的喜怒哀樂,動物都能意會到,苦於沒有共同語言,隻能用高低緩急的叫聲和肢體動作表達它們的情感。心裏多麽得意或者處境十分悲慘,也要善待身邊的陪伴,一草一物都是緣分。
......
突然聽到大黑狗歡快的叫聲伴隨著一步步輕輕的腳步聲傳來,聲音越來越近。二河心跳起來,這是熟悉的三鳳的腳步。二河一個箭步跳下炕,衝出東廂房屋,三鳳正好邁過門坎走進小院,大黑狗在旁邊跟著。兩人退親後雖然在隊裏幹活時常見麵,卻不再像從前那樣以戀人的身份在眾人麵前說話。二河和三鳳心裏比從前還要更貼近更關愛對方,表麵上卻顯出一點點隔閡,這種表麵上的隔閡讓兩個人在眾人麵前有些不自在。兩個人有一段時間沒有獨自在一起了,都在找合適的機會一吐衷腸。二河心裏想得多,做起來卻不如三鳳爽快。三鳳一見二河,歡喜地隻說了一句“走,賞月去”,拉住二河的手就往外走。大黑狗也跟著二人一起走,二河要大黑狗回去,大黑狗看看三鳳,三鳳摸摸它的頭說跟著吧。這時隻見那輪明月當空,街道上房屋樹木的輪廓清晰,除了偶而一兩聲狗叫,夜晚安靜地連一絲風都沒有。兩人拉著手沿著坑邊向一株大柳樹下走去,沒有人知道這棵大柳樹長了多少年,經過了多少人和事。老樹用它厚密的垂柳枝把這對戀人裹住,任由一對相思的青春男女在它懷裏傾訴。大黑狗懂事地在旁邊安安靜靜地臥著,時時豎起雙耳,警惕地守護著這對戀人不被打擾。沒風不起漣漪,水坑平滑的就像一麵鏡子鑲在大地上。月光照在光滑的鏡子裏,水清清地映著天。天上一個月亮,水中一個月亮,兩個月亮都是那麽亮那麽圓。老樹默立,秋水無波,月亮不語,二河和三鳳說了許多許多的話。大黑狗作證,天地作證,二人今生今世再不分開。
......
大黑狗不知道奶奶為什麽躺在街上,但知道那不是奶奶應該待的地方。大黑狗一寸不離地圍著奶奶躺著的手推車轉圈圈,對走來過去的人們大叫,表達著自己的憤怒。
二河知道奶奶被扔到街上後,心中無比難過。自己小時受人欺負,被人罵富農崽子,不願意讓爹媽知道,都是跑到奶奶屋裏哭。奶奶把自己樓在懷裏“孫子寶貝” 的溫言撫慰,有時會拉著自己跑到街上對還沒跑遠的孩子們一通大罵。不說奶奶平日對自己的恩情,沒有奶奶哪有自己。自己這條命賤,那不是奶奶的錯,沒有奶奶的照應,說不定更慘。叔嬸們都是長輩,輪不到自己說三道四,你們不要了,我來照顧我奶好了。二河到街上把奶奶推回來,大黑狗在後麵翹著高傲的尾巴跟著。大黑狗有理由自豪,奶奶最需要照顧時,它比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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