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的結束
我不想讓年輕的妻子給別人打工,便買下一家破產的飯店。事實上,我沒有經商的頭腦,根本不具備商人的意識。我與妻子苦心經營一年多,隻能關門。在他人的幫助下,我找到一份“花匠”的工作,老板是盧森堡人,在工作期間,我終於享受到了人的尊嚴。我決定:絕不在中國人的企業裏打工。
問題出現在盧森堡的勞工部,他們遲遲不給我工作許可證,最後拒絕。
幾個月來,每夜我都做同樣的幾個夢:我在重新上小學四年級,或者高三補習,或者在成都的派出所的禁閉室裏……每當我的精神意識處於高強度的壓力時,我的夢中總是重複著這幾個,對我人生影響最大的生活片段……
年輕的妻子抱有怨言,我已經不放在心上,當她提出離婚時,我已經覺得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必要。但是,在我的潛意識裏應該含有:對社會發泄不滿,和對社會報複……
2006年六月底,我到布魯塞爾,女兒的母親向我訴苦。
“悲莫過於貧窮,哀莫過於心疾”。我既貧窮,而且心已經死亡。
天下如此之大,卻沒有我想要生存的空間……隱藏在我意識底裏的由撒旦思想武裝的魔鬼意識蠢蠢欲動……我毀滅自己,想要進入一個與世隔絕的完全脫離中國人生活範圍的空間……
附記:現代科舉。
高中時代,每當新學期開學的一、兩周內,我的物理老師總是繪聲繪色地,重複他的兩個同村、同社的女學生的故事:一個出身於村幹部的家庭,比較富裕;另一個出身普通農民,家庭比較貧窮。出身富裕家庭的女學生,長相漂亮,酷好打扮,卻不喜歡讀書學習;出身貧窮家庭的女學生長相普通,讀書刻苦用功。高中畢業,酷好打扮的漂亮女生,沒能升學,回到農村;長相普通的女學生經過幾次高考,最終考上大學。
幾年後,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的女學生,穿著氣派,帶著英俊瀟灑的城市裏的丈夫,在回家探親的路上,遇到當年漂亮的女同學——如今成了地地道道的村婦:她懷裏抱著一個小孩,背上背篼裏背著兩頭小豬準備到集市上出售……在她們聊天的過程中,村婦懷裏的哭鬧不休的小孩拉了一泡尿;背篼裏的“嘰哩哐啷”叫的小豬,拉了一泡屎……當年的漂亮容顏和酷好打扮的習慣都已煙消雲散、蕩然無存……
這個故事是否真實,不可考證,但是它有真實存在的社會現實土壤。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城鎮和農村存在巨大的等級差別,這種差別簡直就是不可逾越的鴻溝,在等級森嚴的、傳統的儒家封建神權崇拜的思想文化意識氛圍裏,在城鎮人口的眼中心中意識裏:農村人就是“貧窮、齷齪、愚昧、落後”的代名詞。幾乎沒有城鎮人口的女青年下嫁給農村男青年,隻有在城鎮娶不到女人的男人,才會娶農村戶口的漂亮的青年女子。
當時從農村戶口轉變成為城鎮戶口,對於一般的農村家庭而言,簡直就是“難如上青天”。唯一的希望就是兩條路:一、參軍,通過軍人生涯轉為職業軍人,但是絕大多數農村籍軍人仍然會回到農村“修理地球”,因此從參軍的途徑轉為城鎮戶口的幾率極低;二、升學,在初中畢業時考上中等師範學校、或中專等,在高中畢業後考上中專、大專、大學等。因此,中考、高考升學,這是普通農村人轉為城鎮戶口的唯一希望。
然而,中國政府的教育政策體係一直向城鎮傾斜,廣大農村地區的師資力量和教育質量水平,遠遠低於城鎮。而且,國家高校的招生政策也是向城鎮傾斜,農村地區的考生考試成績分數,需要遠高於大城市的考生的考試成績,這就大大地增加了農村學生考學的困難!尤其是偏遠山區的農村學生,如果從小學開始統計,最終能夠考上“國家鐵飯碗”的,不到百分之一!例如,我所在的村小學,整個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期到九十年代初期的啟蒙小學生,最終考上“國家鐵飯碗”的不到五人。“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比喻,對於偏遠地區的農村學生而言,顯得多麽蒼白無力!
因此,對於偏遠山區的農村學生而言,如果立誌以升學的方式,擺脫祖祖輩輩“麵朝黃土、背朝天”的“修理地球”的命運,那麽,讀書就是一場費時持久的戰爭。他們就必須從小學開始自覺努力讀書,而且遵循的是一種“野蠻”的自然淘汰法則。
由於農村的生存條件極其惡劣,營養嚴重不良,讀書學習的壓力超大,從初中開始,我的許多同學的身體就開始吃不消了,各種慢性疾病就開始發生,最常見的是“神經衰弱症”。到高中畢業的時候,超過百分之八十的農村學生得了“神經衰弱症”。然而,這些生病的學生,他們沒有退路,隻能繼續廢寢忘食、夜以繼日地努力讀書……他們隻能自我安慰,等到考上“鐵飯碗”後,在高等學校裏養病……
在漫漫的艱難坎坷的求學之途中,出現許多可歌可泣、震撼人心、發人深省的現象,他們要麽成為後繼者的楷模,要麽成為後繼者的反麵教材。例如,我的一個中學校友,參加五次中考,最終考上中師;我的一個中學女校友,參加七次高考,進行“八年抗戰”,最終考上大學(那時是兩年製高中),他們的精神動力一直鼓舞著後繼者;我的另外一個中學校友,他參加四次高考,最後一次的高考分數,超過四川省規定的重點院校分數線,卻遲遲沒有收到錄取通知書,在九月初選擇跳河自盡,沒想到他自殺身亡的第二天,其家人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這些現代版的“周進”、“範進”的悲劇淒慘性,遠遠超過《儒林外史》中周進以頭撞號板,哭得口吐鮮血;更超過範進中舉後,歡喜而發瘋……(當我第一次高考落榜後,我的家人時時刻刻注意著我的行蹤,我自己知道他們是在擔心我可能“想不通”而“自殺”……因為流傳著無數起高考落榜者自殺的悲劇事件,讓家長們人人自危)
像這些悲喜劇,在偏遠山區的學生中時時刻刻地發生!我有許多同班同學,他們經過七、八年“抗戰”,最終沒能考上“鐵飯碗”,他們的悲慘人生怎樣?因為天各一方,我沒有他們的任何音訊……因為流傳的大部分是最終“跳出龍門”的故事。有些長期“抗戰”的校友,他們的同班同學師範專科學院畢業後,成為他們的補習輔導老師……
生存的自然條件非常惡劣,地方小官吏橫行霸道,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攤派”、“亂收費”蔚然成風,老實巴交的農民們麵對強大的國家暴力機器麵前,顯得蒼白無力,隻能聽天由命、忍氣吞聲……“貪汙腐敗”已經是農村農民默認的“社會法則”,農村土地上的出產總和,還不夠繳納各種“苛捐雜稅”,許多農民不得不背井離鄉,打工賺錢來養活家人……農民們生活在城鎮居民不可想象的極端貧困的狀態下。如果農民家庭中有人讀中學(初中、高中),這個家庭必然陷入更加貧困的境地,家庭的所有成員都必須節衣縮食,來供養“中學生”。
這些“長期抗戰”的農村“考霸”們,他們自己背負著怎樣的精神壓力,不是“道中人”,很難領會其中的“酸甜苦辣”,如果說他們的精神思想意識裏時時背負著“泰山”,則毫不誇張,而名副其實。一旦他們的最終希望完全落空後,精神崩潰則是必然的結果。
我就是背負著全家人的希望,走進大學的校門,最終沒有讓他們看到希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絕大部分考進大學的農村學生,其結局與我一樣,他們的“鐵飯碗”被打碎。
後記:當我在少年、青年時代,急需要別人幫助我、尊重我的時候,中國社會卻要求我無償地幫助他人、奉獻愛心,尊重他人;當我住在隱居避世後,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來幫助我、尊重我,卻接受了歐洲社會裏的大量的無償幫助和享受到做人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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