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可我卻在幾十年的時間裏與父親形同陌路。直至人生暮年,才漸漸了解我的父親。
遺憾的是,等到我真正懂他,我們父女緣分已經所剩不多……
1955年11月24日傍晚,街道民警敲開我家的門,進門後,拿出一紙公文說:“楊公柱,你被捕了。”那年我10歲。
一天,母親大清早就拉我起床,說去探望父親。
去往昆明東郊大板橋勞改農場的路上,我發現有好些人也是去探望被關押的家屬。有這麽多人同行,我心裏“父親是壞人”的卑微,多少獲得了一絲安慰。
到了看守所,父親並不在。我和母親一直等到傍晚,父親才勞動回來。他肩上還扛著一把鋤頭就跑來見我們了。
遠遠看到父親滿臉笑容,我生氣了。父親被捕後,母親沒有工作,我們都快要活不下去了,沒想到他還笑得那麽開心。
母親在一旁哭得泣不成聲,我更加生氣,嚴厲地對父親說:“楊公柱,你要好好地接受改造!你要好好地交代你的事情,交代好早點回去。”
父親一下愣在那裏,在場的人也都不敢相信,一個10歲的小孩子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多年後父親告訴我說,當時很長一段時間,看守所的管教幹部都會拿我訓斥父親的話教育犯人。
一個失去了男主人的家庭,生活艱難可想而知。
我的兩個弟弟被送回四川老家的奶奶那裏,我和3個妹妹跟著母親留在昆明。母親為了生計,去找了一份搓麻繩的活。一公斤麻繩,需要一周才能搓好紡出,工錢7毛錢。母親的一雙手因此滿是傷痕。
由於父親的原因,鄰居們見到我們都躲得遠遠的。10歲的我深深體會到了受人冷落的滋味。
在1956年春節剛過,我的3個妹妹先後染上了肺炎,沒錢醫治,在一個月內相繼死去。
妹妹們死後,我的母親整個崩潰了。
母親的腦子開始變得混亂,明明嚷著要吃米線,我想辦法買回來,她又驚恐地說“有毒”,堅決不吃;有時又嚷嚷著要去跳大觀河、跳翠湖尋死……看著母親整天尋死覓活,我心痛得要命。我成了母親唯一的依靠。
有人偷偷問母親:“你家楊公柱怎麽樣了?”
母親會冷淡地回答:“槍斃了,死掉啦!”
我在母親跟前也常常抱怨父親,而這時候母親卻變得非常清醒,她對我說:“你別恨你父親,他是個英雄。”
我聽了無法理解。3個妹妹的死,還有我和母親的苦,不都是父親造成的嗎?
1957年,母親病重,家中生活困難,我開始變賣家當維持生活和給母親治病。
賣桌子時,抽屜裏看到了一個薄鐵皮筒內放著的父母的訂婚證和結婚證,還有父親交給我的一份“自述”。
1955年初父親被隔離反省到1955年11月正式被捕期間,他寫了厚厚一本自述材料。大約在1955年10月時,父親將他寫好的東西交給我,並叮囑我收藏好。
吃飯都難,還留著這些紙片幹啥?我一把火把幾樣東西都燒了。
我和母親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艱難。母親說,她要給中央寫信。
這時我才知道,我的外公叫周振漢,是南昌起義、秋收起義領導者之一,1928年6月因叛徒出賣被敵人殺害,他是中共早期革命家,是新中國成立後第一批被追認的烈士之一。
母親不停地給中央寫信,希望能得到烈屬待遇,能有個工作。然而,我後來在偶然間得知,因為我父親是國民黨舊軍官的緣故,我母親變成了有關部門的監控對象,她寫的信一封也沒寄出去。
我恨父親。
父親被捕後,除了去勞改農場探望那次,父親在獄中20年,我們再也沒有去看過他,甚至連一封信都沒有寫過。
我在父親心中,曾經最受寵愛。
母親是在我外公外婆犧牲後嫁給父親的。抗戰期間,父親打仗不斷轉移戰場,母親在後麵顛簸追隨。一路上,母親曾經生過兩個孩子,因為無法帶到身邊,都送了人,此後杳無音信。
楊公柱(三排左一)
後來,父親移防昆明,日子終於逐漸安穩。1945年8月的一天中午,母親在昆明西郊一戶保長家又要臨產,父親著急出門去找接生婆。院子大門一開,一群士兵逃了進來,後麵緊追來一個當官的,端著槍就要往屋裏掃射。父親一急,上前一把抓住槍管猛地往上一抬,“啪啪啪”,一梭子的子彈射向了天空。
原來,這個當官的是個排長,前麵慌不擇路竄進來的都是他手下的逃兵。槍聲讓屋裏的母親受了驚嚇,一緊張,一使勁,“哇——”,在房東老婆的幫助下,我呱呱墜地。
一個新生命的誕生,總是個喜事,父親不但沒有怪罪那個排長,還救下了22個所謂的逃兵。
這天恰逢8月15日,日本投降。當天晚上,昆明全城歡慶抗戰勝利。父親遇上家事國事兩大喜事,白天又救下那麽多條人命,大喜過望,覺得是我給全家人帶來了福氣。因父親老家在四川成都,又望我將來賢德淑慧,遂取一個“德”字,加一個成都的簡稱“蓉”字,為我取名“楊德蓉”。
那段時間,繈褓中的我並不知道,身為國民黨將領的父親不僅參加了日軍受降儀式,還參加了多場慶祝抗戰勝利的活動。每天回到家中,春風得意的他對自己的妻子、女兒是多麽寵愛。
如果不是後來的變故,或許我的一生真將如父親所希望的那樣,即便不是大富大貴,起碼也可以衣食無憂,做一顆父親的掌上明珠吧。
1947年,轉眼間我兩歲了。這些事情都是後來知道的:父親去南京開了一次會回來,不久就退役了,再沒多久,突然沒有音訊了。
3個月後,有人傳言,說父親帶著一個女人去了保山;再後來,又有人告訴母親,與父親一起去保山的那個女人自己回了重慶,這次父親真是消失了。父親離家時,母親已有身孕2個月(我的小弟弟)。
1952年春,5年過去了,我長到了7歲。那天,門前的櫻花開得正豔,隔壁的鄰居忽然跑來家裏給母親傳信說:“你家楊公柱回來了,現在在我家裏。
楊公柱
母親馬上牽著我跟過去。隻見一個精瘦的男人坐在那裏,母親推我一把,說,這是你爸爸。我猶豫著不肯上前,怯生生地叫了聲:“爸爸。”
爸爸一把把我摟進懷裏。
原來,父親當初從南京回來脫掉軍裝,是因為不願意打內戰,申請了退役。後發現被國民黨特務盯梢,他怕連累家人,匆忙選擇了逃離。之後又釋放出跟女人出走的煙幕彈,連真相都無法告訴妻女。父親退役後之所以被國民黨特務盯上,是因為父親是國軍高級將領,而我母親又是國軍中人人皆知的共產黨的後代。
這期間母親一直在打聽父親的消息,但兵荒馬亂之時,父親又要處處躲避,找人傳信哪有那麽容易?
現在我終於見到了父親,當然高興。不過已經7歲的我還是納悶:既然回來了,為什麽不直接回家,而要去鄰居家?後來才知道,父親這麽多年與妻兒失聯,以為母親已經改嫁,他也擔心讓母親尷尬。
一家人時隔5年再次團聚,父親心情好極了。他騎上摩托車帶我去西山兜風。我坐在前座上,脖子上圍著父親送我的白綢圍巾。摩托車在春天的山中飛馳,圍巾被風吹得嘩嘩直響,我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
然而,這樣的美好僅僅持續了不到4年。
1955年初,在被隔離審查之前,父親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他抽空把我兩個弟弟送回了四川老家。在平日裏,他時不時也會有意無意地和我說,“如果以後爸爸不在,你一定要照顧好媽媽。”
父親被審判的那天,我陪母親去了法院。
根據規定,年滿18歲才可以辦旁聽證。母親進去了,我在外麵候著。後來,母親是被人扶著出來的。
我聽說,當法官問到母親有什麽話要對父親說時,母親忽然暈了過去,一句話都沒說上。
12歲那年,我被迫輟學。
我找到一份砸石子的活,烈日下砸石子,口渴了隻能喝涼水。晚上,幫母親紡麻繩,白天砸石子磨出的血泡,被麻繩紮得生疼。
看著母親紡麻繩的手上傷痕累累,我更心疼。
1958年,大躍進開始,13歲的我有機會加入了築路大軍。第一個月,居然拿到了15塊錢工資!我欣喜若狂,跑回家交給母親8塊,自己留7塊,除了生活開支,大部分用來租書看。
喜歡看書是父親言傳身教留給我的一個愛好。隻是後來反複抄家,家中的書早沒了,隻能租來看。
可是,那個瘋狂的年代,父親遺留給我的,更多是一個我難以擺脫的一個政治“汙點”——國民黨舊軍官的女兒。不管我再努力,再表現,都永遠被人另眼相看。我恨我的父親。
我該怎麽辦?我又能怎麽辦?
我想到了我的革命家外公。
我想辦法將我的名字楊德蓉改成了周德蓉,我要讓我的檔案裏沒有任何不良記錄。
我要從此與反革命舊軍官一刀兩斷。
再後來,我遇到了一名解放軍,我毫不猶豫地嫁給了他,帶上母親跟著丈夫遠走河南。
昆明是我的傷心地。我要逃離父親的陰影,追尋自己的幸福生活。
從1955年到1975年,父親被關了20年。1975年,父親被特赦,有人到我河南家中,通知我去辦理接收手續。
“當初是誰關的,你們找誰去,他跟我們沒有關係。”我的態度又硬又冰:拒絕接受。
母親就在一旁,她聽到了,猶豫了一下,沒作表示。
我隨後又給四川的兩個兄弟寫信:不準接收父親。
20年了,我的心裏滿滿的全是怨恨。如果不是父親,我的人生,我和母親,怎麽會過成這樣?
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
父親到底出獄了沒有?出獄後去了哪裏?到底過得怎樣?我不知道,也不關心。
時間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過去,我和母親都沒有問父親的事,好像楊公柱這個人真的不存在了。
轉眼又是8年。1983年,我有一次到四川出差的機會,決定順便帶母親和女兒回一趟四川老家,看看弟弟。
快要到家的時候,我遠遠就看見一個老人站在路口。
正是父親。
走近了,父親和母親麵對麵站著。28年沒見了,良久,母親才說了第一句話:
“向榮(父親的字),你怎麽這麽老了……”
父親說:“這些年,苦了你,對不起了……”
一問一答,就像昨天剛剛見過麵的兩個人。
楊公柱夫婦
28年的分離,就像一個黑洞,吞噬了所有的情感與期待。
我站在一旁,忽然就心頭冒火,仿佛一個聲音在喊:“楊公柱,你就沒有發現我母親也那麽蒼老了嗎?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你把我們孤兒寡母害慘了!”
父親仿佛聽見了我心裏的這些話,轉身看著我。他彎下腰,對著我深深鞠了一躬,說出了讓我永遠心痛的一句話:
“周同誌,謝謝你。”
我定在了那裏。
母親也轉向我:“你不要恨你父親,他是個英雄。”
父親剛剛入獄時,母親就這麽說,現在又聽母親這樣說,我忽然心疼。難道這麽多年,母親一直在默默地想著父親?父親特赦後將近8年的時間在外流浪,這期間,母親並沒有跟我說過牽掛父親之類的話啊。
這次相見,是弟弟一手安排的。父親特赦後一個人在昆明,孤苦伶仃,靠黃埔同學的幫助度日。我要帶母親回老家的消息,被弟弟告訴了父親。父親聞訊立即從昆明跑到了老家。
這次見麵後,父親說他打算到北京去做點事,母親當即表示,願意和父親一起去。這時我才明白,母親原來一直掛念著父親,隻是知道我恨父親,不便在我跟前提起罷了。
在北京期間,父親借助黃埔同學的幫助,推銷四川土特產。我的父母終於得以團聚。
又是4年。1987年,我決定帶一家四口從河南遷回雲南。我和丈夫此前一直在河南某軍工單位工作,兒女到了高考的年齡,雲南的高考政策要好過河南。
還是一個繁花似錦的春天。走出火車站時,我意外地看見父親來接站。
父親說:“女兒,聽說你要回來,我來給你打前站了……”
這一次,我仔細地看了眼前的父親。81歲的父親,已經滿頭白發。
我為了兒女舉家遷移,他這樣做,又何嚐不是為了自己的女兒?
我的眼眶一熱,終於喊出了一聲久違的“爸爸……”
父親是紮紮實實來為女兒打前站的。他早早為我們一家四口安排好了旅社,他和母親則租了房子準備長住。
在我42歲這年,父親真正回到了我的生活中。隻是對我來說,無論從情感上,還是生活上,父親都還是陌生的。
在為父親辦理戶口的時候,我特意去法院查找父親當年的判決書。父親當年的罪名被定為“造謠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但實際他在監獄裏整整度過了20年,因為特赦才恢複自由。
父親74歲那年,按照統戰政策被安置在昆明工商聯退休,但時光不能倒流,所有的傷害早已入骨。
我發現,回到昆明後的日子,父親一直在努力彌補,他很想為這個家做些什麽,但是,由於年事已高,他已經力不從心。
2005年,周德蓉和母親陪父親楊公柱參加飛虎隊活動題字
父親是黃埔10期的學員,晚年常有黃埔同學和抗戰老兵來往。一旦聽說哪個老兵生活困難,父親就會想辦法去幫助他們。
父親年紀大了,我不放心,經常會跟著他去。一來二往,我側麵了解到了一個真實的父親。
老兵萬雲鵬曾被邀請進京參加抗戰70周年閱兵儀式,是當年日軍懸賞5根金條買他人頭的大英雄。萬雲鵬這樣對我說:
“你父親是個博學的、受人尊敬的人。當年招募10萬遠征軍,你父親是滇西工作的負責人。當時來了很多東北的青年學生,恨不能立刻就上戰場殺敵,你父親作為一名少將,竟然情不自禁地一個個擁抱他們。”
又一次,父親生病住院,來了一個不認識的老兵探望,一進門就跪到了地上,說:“長官,對不起,我這麽晚才來看您。”躺在病床上的父親讓他起身,仔細看了眼前這人,問:“你是不是在我的警衛班幹過一個星期?你姓張……”
老兵的眼淚“刷”就流了下來,激動地說:“長官,這麽多年了,您還記得我!”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有人叫我父親“長官”,我更驚訝父親竟然記得一個隻在他身邊幹過一個星期的士兵。
這個老兵說,他想請我父親證明他曾在我父親的部隊服役,參加過抗戰。我父親不顧身體不適,當即讓人拿來紙筆,親手寫下證明並簽字。老兵千恩萬謝地走了。
這事過去不到3個月,我就聽說了老兵去世的消息。
和老兵打交道的時間多了,我慢慢了解,大部分老兵都和我父親一樣,因為時代的原因,經曆過種種磨難,由此導致夫妻矛盾、子女怨恨。父親隻要得知哪個老兵家裏有矛盾了,定要出麵去調解。對那些孤苦無依的老兵,父親尤為關心,每年中秋都要自掏腰包為老兵買一份禮品。
2005年,抗戰勝利60周年,我父親榮獲了一枚抗戰將領紀念章(這枚紀念章的發放有很嚴格的要求和標準)。曆史終於還他清白,父親非常開心,他甚至戴著這枚紀念章去乘坐公交車。
楊公柱(前排左二)參加抗戰勝利60周年紀念章頒發儀式
在昆明電視台抗戰勝利60周年紀念晚會上,99歲的父親被邀請上台,他拒絕被人攙扶,獨自健步上台,唱響當年抗戰時的一首歌,“中國不會亡,遠征軍健兒浴血拚殺上戰場……”
楊公柱在抗戰勝利60周年之際所寫書法
直到這時,我才明白,父親是個英雄,媽媽沒有騙我。
2006年3月,我和丈夫去了北京。父親天天和我通電話,總問,你在外麵還好嗎?我說好,他就放心了。由於心裏掛著父親,我們很快就返回了。
一進家門,父親就拉著我的手說:“女兒你回來了,我心裏就踏實了。”
4月15日晚飯後,父親讓我陪他說說話。坐下來,父親突然罕見地伸手過來拉我的手。和父親生分了那麽多年,我從未在父親跟前撒過嬌,此時父親拉著我的手,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覺得心裏好溫暖。
父親說:“女兒,你還有沒有什麽事需要爸爸來做,爸爸會盡能力來幫助你。”
我說:“我61歲了,還能有個爸爸叫著,已經很滿足、很幸福了。我沒有什麽要求,倒是您有什麽事需要我來做的,您別看我是個女兒,我一定做得到。”
父親說:“像我這樣的人,已經死了千千萬了,我能活到今天,看到今天這樣一個以人為本,依法治國的社會,我已經很安慰了。有你這個女兒,還有這麽多孫子孫女在跟前孝順,我覺得我的命比任何人都好。我滿足了。”
父親和我的聊天從晚上7點多一直持續到9點半。這是我們父女這輩子說話最多的一次,父親也滿足,我也很滿足。後來父親說他累了,想去睡了。
夜裏兩點,我和往常一樣,起來看看父母睡得可安穩。我看見父親和母親都睡得很安靜,就回房去睡了。
天亮的時候,我聽到母親大聲地喊父親的名字,喊著喊著就哭了。我趕緊跑去,發現我的父親已經在睡夢中安詳離世。
父親走了,享年100歲。
殯儀館裏,我看著前來為父親送行的人們,眼淚嘩嘩地湧了出來。我說了一句:“我爸爸死了!……”之後就再也說不出話。
一位黃埔軍校同學會的負責人為我父親致悼詞:
“楊公柱,黃埔10期學員,國民黨少將,參加過魯南戰役、台兒莊戰役、長沙保衛戰、鬆山戰役。滇西抗戰期間在昆明巫家壩機場任少將大隊長,負責飛虎隊的物流以及陳納德和美國飛行員的安全。1944年,楊公柱任常務副大隊長,在昆明負責招募青年學生加入中國遠征軍,並兩次把剛入伍的學生送往印度集訓。1947年初正式辦理退役手續……”
這些情況,有許多是我一直都不知道的,我忽然感到對父親的了解還是太少太少。
父親火化後,弟弟在父親的骨灰裏發現兩個金屬片。父親說過他的腰裏有彈片,原來是真的。
父親啊,你一輩子受了戰爭的傷,又受了時代的傷,更受了女兒的傷,一定很痛吧?
我淚如泉湧。
父親走後,母親的健康狀況迅速下降,3年後的同月同日同時,她也隨父親去了。
父親去世後,通過接觸父親原來的老同學老部下,我漸漸理出了父親的人生脈絡。我後悔了解父親太晚,現在終於懂了,但遺憾已經無法彌補。
我決定接過父親關愛老兵的接力棒。我覺得關愛老兵,就像在孝敬父親,就是在盡孝。
周德蓉去看望抗戰老兵萬雲鵬
由於老兵的年紀都很大了,這幾年,我們的老兵關愛團隊經常跑火化場。在火化場,我曾經一天跑過5個廳,送的都是老兵。
跑得多了,火化場有一支樂隊認識了我們。每次我們去,他們就會主動吹奏《大刀進行曲》等抗戰名曲,一直跟到大門外。樂隊負責人對老兵家屬說:“你們的錢我們不收,因為死者是抗戰老兵,是民族英雄。”
周德蓉被評為2015年昆明好人
2018年4月13日,昆明市委統戰部給我們送來一塊“盤龍區新的社會階層人士統戰工作站”的牌子,我們的工作又多了一項內容。此前,我兼任著深圳龍越慈善基金會雲南老兵關愛計劃項目辦公室主任、飛虎隊研究會副秘書長、雲南黃埔合唱團團長、雲南滇西抗戰曆史文化研究會副秘書長等好幾個職務。
我現在與由近百名誌願者組成的雲南關愛老兵團隊一起,辛勞奔走在關愛老兵的路上,盡管累,但一想到父親,想到工作的意義,我就會打起精神。
我今年74歲了,近兩年身體也不如以前。由於常常去辦老兵的喪事,在精神上、情緒上,或多或少還是會受到一些影響。
但不管多累,我還是要堅持,因為這是父親沒做完的事。
今年5月12日,周德蓉與誌願者為老兵徐金堂過100歲生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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