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這土地》導讀
曹津源
太陽與土地是最能概括艾青詩歌特色的兩個概念。詩人對於光明、理想和美好生活的熱烈追求,常常借助太陽這一意象得以表現,艾青仿佛是一位誇父,至死不渝地追尋著太陽、光明和理想;作為另一麵,與詩人血脈相連的土地也是他一生一世都無法割舍的眷戀。他曾說過:“這個無限廣闊的國家和無限豐富的農村生活—無論舊的還是新的—都要求在新詩上有它的重要篇幅。”(《獻給鄉村的詩·序》)艾青對土地的關注,就是對農民、民族、祖國的摯愛。寫於抗戰爆發後1938年的《我愛這土地》就是艾青這種特有的土地情結的代表作。在國土淪喪、民族危亡的緊急關頭,艾青向祖國捧出一顆赤子之心,愛國深情的抒發,波瀾起伏,層層推進。
一、點出土地情結。先欣賞起始兩句:“假如我是一隻鳥,/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詩人對土地的酷愛,已到了不知道如何傾訴的地步。於是,他隻能舍棄人的思維語言而借用鳥的簡單樸素的語言傾瀉他的愛情,在詩人看來,這簡單樸素的往往是最真誠熱烈的。形容詞“嘶啞”,已不能再唱出美麗悅耳清亮動聽的情歌,但這“嘶啞”的歌聲正能抒發對土地的義無反顧的真誠和執著。於是土地情結的激越歌聲由此響起。
二、傾吐土地情結。可分四層。第一層:隱喻人民苦難。“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這永遠洶湧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暴風雨”、“悲憤的河流”這些意象告訴我們,艾青魂牽夢繞地愛著的土地,是布滿痛苦、軀體上有太多凝結成塊的流不動的悲憤的土地。當時日寇連續攻占了華北、華東、華南等廣大地區,所到之處瘋狂肆虐,草菅人命。艾青在《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有著相似的描寫:“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鎖著中國呀……風,/像一個太悲哀了的老婦,/緊緊地跟隨著/伸出寒冷的指爪/拉扯著行人的衣襟,/用著像土地一樣古老的話/一刻也不停地絮聒著……”詩人用“寒冷”、“雪”、“風”、“封鎖”等意象勾勒出扼殺著一個個求生的生命的悲慘處境。兩首詩寫於同一時期,都表現出詩人對人民苦難的深情關注。第二層,隱喻人民反抗。“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一句象征著中華民族不屈不撓的反抗精神,神州土地養育了中華民族,也養育了一種堅韌不屈的民族精神。“無止息”暗寓反抗精神的傳承,“刮”、“激怒”表示力量的強大,由悲土地之苦難轉入讚土地的抗爭,詩人的土地情結深了一層;第三層,“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一句可以看作是鬥爭前景的象征,也可以更“實”一點,看作是充滿生機的解放區的象征,偉大的民族解放戰爭的象征。總之,詩人的情思已由悲憤、稱頌進入憧憬,表現出堅定的必勝信念,構思又進一層:第四層,“—然後我死了,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裏麵。”詩人沒有沉溺於對“溫柔”恬靜的“黎明”的欣賞中,為了自己的愛永遠留給土地,他作出了上述鄭重莊嚴的抉擇。這種獻身精神可以作這樣的詮釋:我來自土地而最終歸於土地,這樣,愛才得以升華,得以永恒。這是一種多麽超凡脫俗、悲壯高尚的土地情結啊!
三、升華土地情結。第二節的一問一答,詩人由借鳥抒情轉入直抒胸臆:“為什麽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太“深沉”太強烈的土地之愛,已使詩人難以訴諸語言,隻能凝成晶瑩的淚水。“深沉”一詞也許達不到與實際感情相應的表達強度,於是,其後緊跟的六個沉重的省略,似乎湧動著潛流地火般的激情,更為沉重地叩擊著讀者的心房,激起讀者持續的共鳴。全詩在這問答中達到高潮,那熾熱、真摯的愛國情懷,留下不盡的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