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那天

來源: 冬綠 2023-11-30 14:51:0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9802 bytes)

911

 

瘟疫前與一位非裔同事閑聊,才知道,她每年都去紐約體檢醫治並與日益凋零的昔日同事們聚會,當年他們都是first responders,廢墟的粉塵永久地損害了他們的身體器官。2019年,911受害者賠償基金法案的永久授權在Jon Stewart的倡導激勵和領導下獲得通過。清楚地記得他帶領著一群受害者在空蕩蕩的國會大廳慷慨激昂眼含熱淚的感人演說。美國,就是由這些顧及別人苦痛並為這些別人苦痛而呼與鼓的公民們推動著進步的。這也讓人想起瘟疫中,為使用20$假鈔並有前科而被警察當街跪死於大廳廣眾之下的福洛伊德,各族各裔的男女老少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全走上街頭。那天,路過的17歲少女達妮拉·弗雷澤沒有選擇漠視而是用手機一動不動地拍下了929秒視頻, I can’t breath的求告,震撼人心。

 

2001911那天的新澤西北部,天空湛藍,陽光明媚。送花兒上學後,打開係統說明書,仔細研讀那些枯燥但重要的技術手冊。當時的那個操作係統是solaris,性能穩定卻界麵不夠友好。Harrison Ave., 是一條臨街的主馬路,平日車水馬龍。我很快沉浸在學習中,那些高分貝白噪隱為背景。忽然間感覺街上噪聲低了很多,往外一看,三三兩兩的鄰居們在街頭惴惴不安竊竊私語。我衝到樓下拐進一家常去的文具店,老板娘Jane正在看著電視,一遍遍,一架飛機撞入一個雙子座北塔,畫麵令人恐怖。但這到底是有預謀的襲擊還是偶然的可怕失誤,尚不清楚。我們還在猜測的時候,第二個南塔被另一架飛機撞入。那是清楚不過的了-恐怖襲擊。接著,五角大樓也被飛機撞擊。與Jane一同愣在原地很久,才抱在一起流淚,互相安慰,看看現在自己能做些什麽。

 

手機響了,花兒學校要求家長們立刻去學校把孩子們接回家,以防不測。我兩分鍾跑到學校,老師也讓我把RN其他兩位華裔小朋友接走。我們都在彼此的允許接孩子的名單上,這樣的非常時刻,帶走三個孩子也義不容辭。老師們已經解釋給孩子們大概齊發生了什麽。她們回到家裏,看著電視發呆。那裏麵的人多可憐呀!不知道誰家的爸爸媽媽。孩子們在淚漣漣地歎息。畫麵裏有人從高層自由落體。看到很多人撲向窗邊,無助地望著外麵,沒有任何可能的救援。

 

N的爸爸是北大化學係的博士。那天他也接到了學校上午的電話。也知道孩子在我這裏。直到下午四點多,才接走孩子。他告訴我,他不關心這些身外之事,寧可多讀幾頁書,懶得回答孩子學校的招呼,反正學校不能把孩子怎麽樣,而且,如果孩子可以在我家和我的花兒就伴兒玩。連聲道謝都沒有客氣一下,帶著孩子就走了。望著他的背影,我愣了半天神兒,多聰明的人啊,怪不得讀北大呢!怎麽覺得在哪裏見過這種烏泱烏泱的人群。別人的苦痛,與我何幹?我總會是那個幸運的例外的。哦,我說的呢,怎麽這麽熟悉。

 

R的媽媽在紐約市那個美麗古樸的漂亮的市圖書館工作,被困在裏麵了。她無法打出電話。直到晚上十點多,這個單親媽媽才闖到我家,那時R和我的花兒已經在夢鄉了。她在我家胡亂地吃了碗麵條,狼吞虎咽,餓壞了。她本來是可以在紐約的同事家裏待著的,可想到孩子,又不放心。紐約市內所有公共交通設施都停擺了,她一路和很多NJ人走過警犬森森荷槍實彈的華盛頓大橋,很多車私家車等在那裏,有人很友好地繞了好遠的路把走了N個小時路精疲力竭的她送到我家。

 

越來越多的人排起了獻血的長隊

 

幾年後,我從NJ換工作去了紐約市最大最老的公立旗艦醫院。和一位老同事很合得來,我倆常常午飯後一起散步。有一天,他指著被樓群圍起來的一個很大的潔白大帳篷,說:猜猜看,那是什麽?對呀,我正納悶兒呢,怎麽樓群環繞中有帳篷。我說,肯定是一個不想讓外麵的人看見的一個什麽東西,不然不會隱在四麵的樓群的環抱之中。他說,猜對了一半。他說,他在那裏見到了真正的人間地獄。what?我睜大了眼睛。他說,那裏麵裝滿了911死去的人的body parts,有胳膊,有腳,有手,有……。真是一個比萬聖節能想出來的恐怖更可怕的地方。他們日日夜夜把這些body parts一個個做X- Raypathology analysis後,存檔在圖像係統中。他問我,是不是看到我們的圖像係統有一個worklist很奇怪,自己有所有的係統權利卻獨獨沒有那一個。我的確是好奇過,當時隻以為是自己的seniority不夠,所以才沒有訪問權限。原來卻有這麽大一個秘密藏在裏麵。我問,做這些radiologypathology的係統保存有什麽意義?他說,無法清楚地說出其意義,但從人道主義的角度說,可能會是有意義來記錄的吧!

 

911後的第二年,帶花兒去佛羅裏達的Disney樂園去玩,從紐約市的Penn Station出發,去機場。那裏除了警犬,就是荷槍實彈的軍人。我們的大小行李,鞋子帽子,檢查得一絲不苟。if you see somethingsay something - 這樣的提醒到處都是。到了機場,也是,從頭摸到尾,過那個scanning door麻煩得心煩。從此以後,這樣的景象成為常態。每年感恩節從亞城回到West Windsor看父母的時候,亞城機場就是這個樣子。每個機場都不再是最後一分鍾都可以衝進去趕上班機。那樣的日子一去不複返地過去了。該襲擊造成2996人死亡,這是有史以來美國本土遭到的規模最大的襲擊,其後果延續至今。正是在此次襲擊後,美國發動了所謂的反恐戰爭,包括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老拜登執著地把阿富汗美軍撤回來,無論多麽難看多麽狼狽。現在看來不是沒有原因的。奧巴馬時代本拉登被海豹突擊隊海葬了,拜登時代又把艾曼·紮瓦赫裏幹掉。正義可能遲來但不會永遠缺席。

 

金融海嘯那一年不記得什麽原因去紐約幹什麽,隻記得一個MBA畢業的失去華爾街工作的埃及裔出租車司機和我一路上聊天。他說,幾天前,一個年輕華裔年輕人乘他的車,路過ground zero時,不屑地說,要是在中國,幾個月就可以再建起座新的大樓。埃及人問:快的就一定是好的?幾個月,廢墟都沒整理完呢!那麽多失去親人的痛苦還無處安放呢。他不服氣地跟我說,美國可以建起當時那麽先進漂亮的大樓,重建有什麽難的!他的確沒說錯。重建一個不難。但重建一個什麽樣的,怎樣的考慮,怎樣拿到funding,是需要時間的。那兩管空空的光線,刺痛著人們的心。那心中無法填補的黑洞,那飯桌邊永遠缺席的空洞,那裏可以將息?我在西溫莎華裔教會裏聽到一位弟弟的見證:Livingston的哥哥是位虔敬的教徒,在雙子座工作,非常想做全職服事,但太太卻擔心辭職後的生活怎樣繼續。所以一直拖著,直到911,他就在92層以上,烈焰中,他再也沒能回來。長島的弟弟,本是台灣小有名氣的主持人,對於是不是要受洗還猶豫中。但哥哥的罹難讓他醒來,他不僅受洗而且開始全職服事。滄海桑田,有時就是瞬間的變化。

 

911周年後的那個周五,是913日,我家花兒高中好友猶太裔瑞秋的媽媽要去出差。作為猶太人,她可以以周五又是13號來做借口,不去。但她認為,恐怖分子就是想讓人們疑神疑鬼地生活著的。如果她不去,就著了他們的道兒稱了他們的心了。就這樣,這位猶太裔工程師在13號的周五出差去了。

 

記得接受采訪時又哭又笑的CEO的經曆,他的公司除了極少數的人那天種種原因不在場外,其餘全部罹難。那天,他本來是應該按時上班的。可太太臨時有事,他必須先送女兒去幼兒園才能去上班。這個繞道,讓他遲到,也讓他躲過了死神的鐮刀。他被堵在上班路上的時候,雙子座被襲擊。同樣的事發生在我一位朋友弟弟和先生的身上。先說弟弟,他就在那個又哭又笑的CEO那個公司工作,平時從不遲到早退。但是,就在那個早上,他死活就不想起床。摸摸頭,也沒什麽發燒的樣子。太太軟硬兼施威逼利誘的,好不容易起來了,又磨蹭磨蹭這兒咕嘰咕嘰那兒,吃了飯,喝了咖啡,蹲了廁所,又找不到眼鏡。最後終於戴著眼鏡出門兒了,NJ transit到了Hoboken無法走了。他們公司的同事罹難的時候,他還在離世貿一站地之遠的輕軌列車裏堵著呢!再說朋友的先生,911周年的那一天,他本來是可以在家老實待著,看著剛剛出生的二女兒的。但他好像不平安,覺得得去趟公司和老板談談什麽事兒然後早早回家。在去公司的路上,建築搭板兒被風刮下來,砸在他頭上肩上。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周後的醫院的ICU了。還好,他僥幸逃出生天,肩胛骨上著鋼筋架子。變天兒的時候,疼痛難忍。估計那個架子尺寸和角度不那麽契合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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