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郎郎:關露及其他

來源: 冬綠 2023-11-30 14:38:1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3951 bytes)

原文鏈接:  http://archives.cnd.org/HXWK/author/ZHANG-Langlang/cm0807c-2.gb.html

關露及其他

 by 張郎郎

  前一段時間,在網絡上我國的網友們又開始炒熱了關露,這也許是由於李安拍攝了《色戒》這個女間諜故事。因為這比前一時期熱播的《暗算》電視劇還刺激、煽情,這種神秘題材更掀起了人們的好奇心和窺秘心中的暗湧。

  那些命運軌跡撲溯迷離,神奇的間諜(尤其是女間諜)。他們都是在刀口上謀生,忽而登峰造極,忽而牢中、刀下。

  恰好我們家在香山的兩位鄰居關露和王瑩都有驚天地、泣鬼神的離奇經曆,最後則魂斷於不測。

  我很小就認識了關露阿姨,可是,我從來沒有和她深談過。第一,她是我的長輩,我那時候少年氣盛,哪兒會有耐心聽長者冗長的訴說。第二,那時她的鼻子已經出了問題。我怕正眼看她,既怕看那已經破了相的美女,也怕看她迷惘的目光。

  關露的傳記中,專門有一章就是寫她鼻子的不幸。她的鼻子經曆了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普通南方人小巧扁鼻子。

  第二階段:突然變成高鼻子的美人。我在中央美院上學的時候,我們係有一位老師是常任俠先生。他老先生居然是關露南京大學中文係的同學也是關露的追求者。他曾這樣記述這個時期關露女士的變化:

  “三年後,因上海劇人到南京演《賽金花》劇,舊地重來,伊人已經修鼻易名,“頎長玉立,秀眉隆準。華服高履,體態盈盈,前所未見。”舊時學侶,事隔不過三年,竟爾相逢不相識,以為“前所未見”,“與在大學同席時判若兩人”。

  怎麽會有如許巨變?作者沒說,隱含的緣由,似乎可說是精神氣質的。

  在關露的資料中這樣寫道:關露在接近大漢奸李士群(《色戒》中易先生的頂頭上司)之前,根據組織的要求,專門去整了容,所以現在大家還能看到那時的一張關露風姿卓越照片。

  第三個階段:老鬼在回憶楊沫的書中所寫的關露的鼻子那屬於第三階段。老鬼這樣寫道:

  母親在香山租了房子,常與關露來往。有時還帶我去看關露。我記得,關露的鼻子總是紅紅的,有點像酒糟鼻,燙發,身材瘦小嬌弱。

  即使關露名聲“很臭”,母親還是與她的關係不錯。母親在香山的房子,最初就是關露四處奔走,幫母親找來的。

  第四階段:關露的鼻子又動了手術,我看見她的時候,已經是手術失敗後的慘狀。也許,老鬼那時候比我還小,所以就沒敢正眼看過關露的麵孔。所以說,他所描述的大概屬於誤傳,不是他親眼所見的印象。因為我在香山看見她的時候,她的鼻子已經是第四階段了。

  可以說她鼻子的變化,那就是她命運的縮影。

  在那個階段同時住在香山的王瑩,也是我黨的超級女間諜。她的命運甚至比關露更慘,關露好歹總算熬出了秦城,也好歹最後得到了平反。而王瑩則慘死在秦城監獄中了。

  據說幫關露說過話的有李克農,讓關露分配了工作。還有曾山批準恢複了關露的組織關係。讓人費解的是,鄧穎超阻止了關露和王王炳南的戀愛關係。

  也許,這是所有這類問題組織的一種處理方式:服從更高原則。王炳南當時要跟隨周恩來做外交工作,如果他和曾經有過漢奸罪名的關露結合的話就會“敗壞”他的名譽,損害他的形象。

  這讓我想起,在文化大革命中,江青的一次公開講話說:我們是尊重既成事實的。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黨在領導一場偉大的鬥爭時,如果來不及處理這些枝節問題。例如:廣大群眾已經認為關露是壞人,組織現在沒有時間去解釋或解決這個問題。為了保持群眾對我黨工作的支持和熱情,就幹脆犧牲掉小小的關露。這就是一種標準計算公式。“犧牲一個小我,保全革命大局。”

  因此,關露、王瑩等女間諜,在出色完成她們的任務之後,命運將會如何?則在於當時的形勢和她們的運氣。我黨從宏觀來看,她們隻是一付救國救民猛藥的藥引子。現在,藥用完了。這些藥引子就成了藥渣子。能讓50歲的關露退休在香山養病,這已經是由於她當年的上司們努力後得到的結果。這比她的直接上司潘漢年等的下場強得多了。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我幹爹朱老丹家,因為她來看我幹媽李納阿姨。李納阿姨本來似乎和關露的關係並不密切,我估計她們的來往是由於丁玲的關係。關露和丁玲、張愛玲三十年代在上海是最有名的三個女作家。她和丁玲的關係不一般,也寫過讚揚丁玲的文章。

  那時,她由於潘漢年一案牽連在監獄裏關了兩年之後剛剛獲釋出獄。這時候,恰逢丁玲又被打成右派。她卻沒有為了自保而“揭發”丁玲一個字,同時也不便去看丁玲。在政治上說不定誰會影響了誰。

  那時,丁玲的兒子蔣祖麟和李納阿姨的妹妹小玲子阿姨剛剛確定了戀愛關係。所以,我幹媽成了丁玲的親家。因此我猜測,那時關露來看我幹爹幹媽,也是和間接關心丁玲有些關係。

  當時,關露在香山擔任當地的支部書記,於是就行走於那裏的幾個女作家之間,還很熱心腸,今天幫楊沫租房子,明天幫馮伊媚(女作家,司徒喬之妻)家找奶羊。因為司徒喬當時犯了肺結核。據說喝羊奶可以增加營養。當時,林蘭(女作家,周立波之妻)也是她的鄰居,因為周立波當時又寫了紅極一時的長篇小說《山鄉巨變》,所以在香山那一片,當時他們兩口子最牛。關露和他們是最近的鄰居,但似乎聯絡反而不多。我父母搬去以後,關露成了我媽媽的摯友。

  老鬼當時是個孩子,楊沫帶他去看關露之前,總是先囑咐他說,關露是個壞人。不知是怕這件事在政治上影響老鬼,還是怕老鬼出去胡說。結果弄得老鬼莫名其妙。

  我母親在香山常住以後,和她來往最多的朋友是關露、馮伊媚、王瑩。媽媽經常帶著我大弟弟大偉或二弟弟寥寥去看關露,她從來沒有對孩子說過,類似“關露是個壞人”這種話。而是相反,她對大偉說過很多次:“關露阿姨是個了不起的人,等你們長大以後再講給你們聽。”到了關露阿姨家,我弟弟們就去抓蟈蟈、蛐蛐了,媽媽就和關露阿姨一下午,一下午地長談。

  在三、四十年代我媽媽也在上海、南京,也給林語堂主編的《論語》雜誌寫稿。那時候關露、丁玲已經是知名的作家,而我媽媽則是個文學青年。她和戈揚、韋瑩(艾青的前妻)當年都是同一所高中的文學女青年。都在烏托邦的理想感召下投奔革命,投奔延安。

  輾轉到新中國建立以後,一九五六年在赫魯曉夫秘密報告後,毛澤東主席做了《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報告,意圖是希望這次民主自由的思潮在我國良性軟著陸。所以,才號召“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同時也鼓勵文學藝術家走向職業化,也就是說自己養活自己,不必釘死在組織安排的框架中繼續當革命戰士。於是,又有一批相信童話的,血依然熱的文藝家,向組織提出了“走向職業化”的申請。

  香山的這個小小的文藝村落,其實就是新中國真正成為第一批的自由的文藝工作者,當然他們各自出於不同的原因。

  我母親和關露所走的道路乍一看相去甚遠,仔細想想,其實本質是一樣的,她們和千千萬萬為理想社會而投奔抗日第一線的熱血青年都是一個思路。

  香山如今紅葉依然,而當年這個小小的自由文藝村落,早已飄零紛飛、各自東西、不知所蹤。

  還記得當年在香山,這些特殊的香山自由人,在年年踏青的時候,他們去漫山遍野中尋找各種不同的墓碑。開始,好像是為了尋找曹雪芹的遺跡。後來就變成了一種散步的由頭。

  我記得在買賣街後麵有一個小小的墓園,也許是早年基督徒的墓園。有一個半人高的簡樸石碑,上麵寫著很有意思的墓誌銘。在墓碑的前麵寫著:

  主啊,什麽時候我們這些卑微的靈魂才能走到你的樂園?

  墓碑的背麵寫著:

  這個樂園已經向你敞開了大門。

  我想,當年這些香山的才女都大概已經在那個樂園中得到永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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