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聽的極端案例

幻聽的極端案例

 

 

利維坦按:幻聽是出現於聽覺器官的虛幻的知覺,是精神病人常見症狀之一,尤其常見於精神分裂症。其幻聽多為“顯性幻聽”(True Hallucination),但也可以是“隱性幻聽”(Pseudohallucination)。如果不是幻聽,病人可以清楚地告訴你,聲音是透過他的耳朵聽來的,聲音是在外界,離他一定的距離出現;有真幻聽的病人,會具體地說出聲音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存在於他的腦子裏或肚子內。比如德國作曲家羅伯特·舒曼在晚年就經曆了折磨人的幻聽。

 

而本文的案例十分特殊。患者並非精神分裂症者,她的幻聽來自於其腦內的一顆良性腫瘤。

 


文/Melissa Hogenboom

譯/傻總

校對/兔子的淩波微步

原文/www.bbc.com/future/story/20180227-the-woman-whose-tumour-made-her-religion-deadly

本文基於創作共同協議(BY-NC),由傻總在利維坦發布

 

圖源:Science Connected

 

2015年末,一名48歲的女士來到瑞士伯爾尼(Bern)精神急救服務處尋求幫助,當時她的胸口上有好幾處自己造成的刺傷,傷口較深,有些甚至深達7厘米(2.75英寸)。

 

她告訴醫生,她隻是遵從了上帝直接給她的命令。

 

盡管聽上去很詭異,但這種情況並不少見。塞巴斯蒂安·沃爾特(Sebastian Walther)是莎拉(Sarah)在醫院見的第一個醫師,他向我們講述了莎拉的故事,莎拉本人則想保持匿名。沃爾特回憶道,莎拉的行為明顯地表現出來她仿佛“受到祝福”,而且她每分鍾都會聽到各種聲音,有時會持續數小時。對她來說,這些聲音是“神聖”的,“持久令人愉悅的”,盡管這些聲音都是在給她致命、向死的引導。

 

在對莎拉的腦部進行掃描檢查以後,醫生又有了驚人的發現。結果顯示莎拉腦部的一個重要區域長了一個腫瘤,刺激了腦部處理聲音的那塊區域的“甜蜜點”(sweet spot)。

 

雖然大部分人都可以清楚地區別開外界的聲音和腦內的想法,有的人卻不能區別開來,腦內的想法也會變成聲音——預計大概有5%甚至高達19%的人會有這種症狀。有些是良性的,但有些卻伴隨著其他心理健康問題,這令患者痛苦不堪。莎拉聽到的聲音就屬於後者。

(www.ncbi.nlm.nih.gov/pubmed/21574793)

 

幻聽,也就是莎拉的這種體驗,恰恰說明了大腦聽力輸入(區域)是多麽脆弱。透過莎拉這個案例,我們得以窺見到我們的知覺過程是如何進行的,並且這個過程是多麽容易被擾亂。

 

莎莉聽到的這些聲音顯示了我們的知覺是多麽脆弱。圖源:Business Insider

 

要解決莎莉這種行為的謎題,首先要探究莎拉的過往。她的類似症狀出現多久了?她對宗教的興趣由來已久,從13歲起,她就已經展示出來對原教旨主義宗教的強烈興趣。她的興趣是階段性的,但每次都不會持續很久。

 

一開始醫生根據莎拉的幻聽症狀,推測她可能是患有精神分裂症,但她又並沒有其他精神分裂症的典型症狀。她並沒有逃避社會,也不缺乏積極性。“她沒有這些精神分裂症的症狀,她的情況比較特殊。”沃爾特說道。

 

當他在莎拉的腦電圖上看到那顆腫瘤時,他意識到莎拉的腦部網絡中某個重要的區域一直在受到“幹擾”,所以她才會聽到那些聲音。沃爾特推測她可能從青春期開始就已經長了這顆腫瘤,這也正是她開始表現出對宗教興趣的時期。

 

在了解過莎拉的病史和症狀之後,沃爾特指出,她的症狀隻分四個“階段”出現,每次都是如此。這四個階段包括:先是聽見神聖的聲音,之後感覺十分的虔誠,然後皈依宗教組織,但是這種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接下來的幾年她都不會有任何類似的體驗,直到下一輪循環開始。

 

 

 

病人聽見了令人痛苦的聲音,她相信這是來自上帝的信息。圖源:Getty Images

 

將這些症狀和她腫瘤生長的位置結合起來看,沃爾特和他的同事認為,莎拉的妄想和幻覺很可能是受到這顆腫瘤的直接影響。她的症狀隻在她的一生中突然出現過幾次,這是因為這個腫瘤正好是那種生長極慢的類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緩慢地逐漸長大。

 

至於她的症狀為什麽是階段性顯現,這個問題也可以得到解釋,因為一段時間以後大腦才會適應腫瘤的這種壓力,“因此我們認為這顆腫瘤是階段性地、幾周或幾個月才影響一次神經網絡,到時候就是患者的發病期。”沃爾特說。再加上這顆腫瘤是良性的,不會像癌症腫瘤那樣大肆生長或轉移失控。第二次頭部掃描結果顯示這顆腫瘤很穩定,但因為生長區域特殊,既不能做手術也不能進行放療。

 

沃爾特之前知道莎拉的腫瘤影響到大腦中負責聽力的重要部位,而同時它對其他附近部位的影響,又增加了莎莉所表現出來的類似“自我超越”(self-transcendence)的感覺,以此為基礎,他在《精神病學前沿》(Frontiers of Psychiatry)這本雜誌上闡述了這個令人吃驚的結論。

(www.frontiersin.org/articles/10.3389/fpsyt.2017.00237/full)

 

顯然莎拉對宗教的興趣在對她具有引導性的幻聽中占了很大一部分。但她的不同尋常之處在於這種興趣本身也可能是腫瘤引起的,因為這顆腫瘤已經透過了聽覺皮層,通到了顳葉。大腦中顳葉這片區域在受到幹擾刺激時,會導致顳葉癲癇患者的精神上變得更加狂熱。而莎拉腦中的腫瘤正好也影響到大腦中另一個有關“強烈靈性”的區域。

 

 

 

患者體驗過幾次近乎偏執的強烈宗教狂熱。圖源:Getty Images

 

當然,隻有這樣一個案例,很難就此確定這顆腫瘤就是莎拉如此虔誠的原因。但是作者指出,也有其他案例表明腦中附近區域受到強磁場刺激後,會影響人對宗教的熱衷和虔誠程度。

(www.ncbi.nlm.nih.gov/pubmed?Db=pubmed&Cmd=ShowDetailView&TermToSearch=25697502)

 

盡管非常少見,但在醫學文獻中還是有幾例與莎拉的情況類似卻又不完全一致的病例。比如說,有一位女士曾經曆過因致命的腦腫瘤而引起的“高度虔誠”,她當時已經60歲了,之前從未對宗教有過任何關注,但卻突然對宗教產生了濃厚興趣,隻不過她沒有幻聽現象。

 

阿爾貝托·卡蒙娜·巴約納斯(Alberto Carmona-Bayonas)在西班牙梅塞格爾綜合大學醫院(Meseguer General University Hospital)對這名患者進行了研究,並對她的病因作出了解釋:患者的腫瘤正好長在顳葉上,“至於顳葉,之前已經有許多關於這個現象的醫學文獻,尤其是關於癲癇的”。

(www.tandfonline.com/doi/full/10.1080/13554794.2016.1265985)

 

沃爾特很熱衷於強調病例性虔誠和“正常人的信仰和感受”的明顯區別。莎拉和這名病人證實了一個已經眾所周知的理論——腦部有腫瘤的病人性格也可能因此而改變,有時候會變得更好。至於到底會怎樣改變,則取決於腫瘤具體影響了大腦哪個區域。

 

 

 

莎拉的腦部腫瘤擾亂了處理聲音的腦部神經網絡。圖源:Getty Images

 

不過莎拉這個病例仍然令人十分震驚,因為這顆腫瘤生長如此緩慢以至於患者症狀反複出現,這是絕無僅有的。隨著她腫瘤的不斷生長變化,她對宗教的熱情也時強時弱。當腫瘤最終影響到大腦的某一特定部位(丘腦)時,才最終導致她幻聽。盡管藥物治療可以減輕幻聽的程度,但停用以後還會複發。

 

查清莎拉的腫瘤是如何引起這些症狀的,有助於我們認清人類是如何處理聲音的。挪威卑爾根大學的神經科學家克裏斯蒂娜·康姆普斯(Kristiina Kompus)深入研究了這個問題,試圖解決人類為什麽會像聽到外界真實聲音一樣聽到“內心的聲音”這個謎題。

 

 

人腦的矢狀切麵,丘腦的位置通過紅色箭頭標出。圖源:wikipedia

 

幻聽之所以出現而且又令人感覺如此真實的一個原因,就是真實和想象的聲音在大腦中共用一個通道。“大腦中的所有與語言處理和聽覺處理有關的區域都與產生幻聽密切相關。” 康姆普斯說道。

 

因此,幻聽不僅僅告訴了我們人類的感知係統是如何運行的,也向我們表明丘腦——也就是莎拉因腫瘤受到損傷的部位,在聽覺處理過程中起到了基礎和先導的作用。在我們把聽到的信息傳遞到其他大腦區域進行解讀之前,丘腦就已經起了作用。我們看到的和聽到的周圍信息首先傳入丘腦——我們可以把丘腦想象成一個中繼站,對我們看到和聽到的信息進行分類分路,再輸送到適當的皮層進行整理。

 

 

幻聽的人經常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被大聲地說了出來。圖源:CKCU.fm

 

所以,丘腦必須努力把有用的信息整合到一起。這個過程“基於聽覺神經傳來的鬆散信息”,康姆普斯說。不幸的是,無論信息多麽嘈雜,多麽不可靠,或者看起來錯誤百出,大腦也“必須依靠猜測來維持感知過程的繼續進行”。康姆普斯補充道。

 

莎拉這個病例更凸顯了這個道理,我們從外界獲得的知覺信息隻占我們最終解讀的信息中的一小部分。事實上我們經常依賴期望和預想。如果丘腦不再正常運行,丘腦受到損傷或者僅僅是丘腦體積變小(許多精神分裂的人就是這樣),那自然,剩下的聽覺信息處理過程也會受到影響。

 

莎拉聽到的特定聲音是充滿宗教意味的,這可能是因為她之前對宗教的興趣,因為幻聽的人經常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被大聲地說了出來。“很多時候幻聽的內容與對某個人個人來說非常重要的主題有關。”康姆普斯說,她說幻聽本身不是精神健康問題的副產物,但是聽見消極的聲音必然會令人感覺更加沮喪,“如果有個‘人’一直對你說‘你毫無價值,十分愚蠢,快自殺吧’,也難怪你的抑鬱和焦慮會加深。”

 

莎拉仍然忠於自己的信仰,她耳邊令她痛苦不堪的聲音卻不再是折磨。她已經學會了帶著這顆腫瘤正常地生活,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而且現在她知道如果那些聲音再出現,隻不過是那些特定的腦損傷在跟她的大腦開的玩笑。現在,她可以在聽到那些痛苦的命令並付諸實踐之前,就主動去尋求幫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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