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江

來源: 我在悉尼來自奧克蘭 2016-04-06 04:45:5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8678 bytes)

王海江

一個父親,一個60多歲的父親,一個癌症晚期生命進入快速倒計時的父親,四年多沒有見到自己的兒子,不知道他在什麽地方,沒有任何兒子的音訓。

這個父親,家在豫東平原農村,癌症晚期,化療了,錢花光了,家裏一貧如洗了,沒有錢再治療了,隻好等死。在等死的最後日子裏,隻希望見到兒子一麵,這個自己投入深厚感情的大兒子。他等啊等,始終沒有兒子的一點兒音訓。這個父親,帶著遺憾離開了世界,至死也不知道兒子在哪裏。

他是家裏的大兒子,唯一的大學生,是全家的驕傲和希望。他的姐姐們早早地輟了學,甚至沒有進入過小學校門。他的弟弟,也隻是讀了初中。隻有他,一個人,傾全家之力供養,在青島讀完了大學。他是全家人的麵子,甚至是脫離貧困輪回的希望,是他貧困善良的父母最大的精神依靠、精神依賴和晚年的精神依托。

然而,在他大學畢業沒有幾年,父母剛剛進入60來歲的時候,他失蹤了。不是被動失蹤,而是主動失蹤,他刻意而為之。很明顯地看出來,他不願意和家裏發生聯係。一年、兩年、三年、四年,他貧困交加的父母,再也得不到他的消息,而且也沒有見到他的任何希望。他就這樣失蹤了。

他就是我的遠方堂弟,他叫王海江。

他比我小三四歲。小時候,每周末我從初中住校返家,他總是過來找我玩,很高興地聽我講初中的故事。那時侯的他,一個小男孩,結實又憨厚,長得憨乎乎的。生活在他眼裏,沒有憂愁、沒有煩惱、沒有憂慮。他每天隻管茁壯成長就夠了。他的父母年輕力壯,姐姐們都在家裏幫著幹農活。雖然貧困,但是八十年代豫東平原的農村,家家都很貧困。但家家都很快樂,因為日子正在一天天好轉,吃紅薯也可以吃飽肚子了。大人的壓力和憂慮,並到不了孩子身上。或者傳遞到孩子身上,但是停留不多久。

後來我離開了家鄉。王海江也一步步進入了高中、大學。90年處,農村的一個大學生,還是很光榮的一件事情。他在青島一個大學畢業就,就留在了青島,在那裏工作了,全家人都非常高興和驕傲,逢人提及他就滿臉笑容。

後來,我離開了中國,和他聯係很少。2005年我回去的時候,一天晚上,他父親帶著他,來我家看我,谘詢留學的事情。當時,他已經失業了一段時間,在江蘇專職做傳銷,每天生活在貧困、半饑半飽和精神亢奮當中。傳銷一段時間,兩手空空,口袋空空,心裏也空空,不知道去哪裏,隻好返回鄉下家裏,最少還可以吃飽肚子。他們問,以他們家的財力,能否把他也送出去留學?我幫他們算了算,即便全力勤工儉學,每年10萬人民幣還是需要的。父親歎了歎氣,知道自己完全承擔不起,即便一萬元也夠嗆。

他們走後,我聽到這個堂弟,大學畢業工作不久,失業了,去做了無底洞的傳銷。他有一個女朋友,很愛他很支持他,甚至支持他去做傳銷。結果,他們把這女孩的嫁妝都做傳銷做沒了。這次,是他在江蘇的一個街頭,被一個親戚偶然發現,硬拉回來的,在家裏呆了幾個月了。傳銷做久了,精神亢奮久了,就進入了低落期,他自己本沒有臉回來。工作沒著落,前途沒希望,不知道下一步去哪裏。

再後來我又離開了中國。2012年的時候,我返回廣州工作。有一天,他的爸爸找到我母親,請求我幫著找他兒子,他們已經好幾年沒有聯係了。我問為什麽?媽媽說,這個堂弟,聽說可能又去做傳銷了,沒有做出什麽名堂,已經好幾年音訓杳無了。曾經有一次,他通過妹妹給父母8000元,並且暗示自己在韓國做情報工作,還說什麽“忠孝不能兩全”。自此,他音訓杳無。

這次,他父親過來找我,是因為患了癌症,化療了幾次,不見好轉,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非常渴望見到自己傾注了無數心血的大兒子,卻沒有任何希望,所以過來找我,看看我能不能在萬能的網絡上發布尋人啟事。

母親一再叮囑,我一定要幫幫他們。於是我四處發貼、四處發貼,天涯、和訊、QQ搜索,發了很多很多,但是,怎麽會找得到呢?你喚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也找不回一個故意躲起來的人。花了幾個月,我也沒有找到他。

不久以後,聽說他父親去世了。

2012年過年的時候回去,見到我的嬸子。善良的她,見到我,熱情和溫暖一如既往,雙手握住我的手,噓寒問暖,和我小時候的感覺一模一樣,看不到她臉上有喪夫失子之痛。然而,那個帶給我溫暖童年記憶的叔叔已經不在了。這對良善夫妻的大兒子,這個全家的驕傲和希望,音訓杳無。

2015年春天,我又離開中國,來到澳大利亞。再打電話回去的時候,聊起這個堂弟。聽說我那善良的嬸子,患了乳腺炎,切割了一個乳房,還是不見太好轉。實際上,我不確定這個嬸子患的到底是乳腺炎或者乳腺癌。很多時候,家人采取隱瞞。例如那位叔叔,至死也沒有被確定告知是癌症,別人都告訴他是炎症。他自己判斷是癌症,因為經曆了幾次化療。

為什麽夫妻雙方都有癌症?為什麽六十來歲,就要開始死亡的快速倒計時?我知道我小時候的那個小村莊,近年來有很多人得了癌症死亡。他們都是辛苦了大半輩子的農民。到老的時候,50多歲、60多歲,突然查出癌症,傾家蕩產治療,家貧如洗,然後早早地撒手人寰。我深刻懷疑附近那些從城市搬入鄉村的小型塑料杯製造廠、小化工廠。我不認為他們有汙水處理設施。很多時候,汙水直接排入地底,而地下水是村莊連著村莊,村民們用手動壓水器直接飲用。我深感驚恐,唯有囑咐父母一定要飲用過濾過的水。這也是除了霧霾之外,我唯一能為父母做的,他們不願意離開家鄉。

叔叔嬸子和我的父母這一代,共產中國建立前後出生,小時候吃不飽、童年和成長記憶中充滿了大饑荒,滿是啃樹皮、吃草根的日子。成年以後,在共產黨的帶領下,幾乎沒有教育的機會,經曆了所謂“三年自然災害”、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大鍋飯”、相互批鬥的文化大革命、記公分的生產大隊、強體力勞動。改革開放初期,在他們的孩子門長大些最要花錢的時候後,又被征收各種苛捐雜稅,農業要補貼工業發展。到他們老的時候,抵抗力變弱的時候,又要承受改革三十年快速發展造成的霧霾空氣、地下水汙染、垃圾食品、毒食品、假藥、和充斥著縣城鄉村電視屏幕的“神藥”廣告。

這些沒有受過教育的善良、憨厚、受苦、低收入、貧困的年邁父母,唯一能為他們提供保護的,是他們受過些許教育的兒女。而我的這位堂弟,王海江,進入了城市,卻紮不下根;找到了工作,卻隻能溫飽;滿懷希望,想改變命運,舉目四望,卻進入了傳銷。擠得頭破血流,輸得一幹二淨,回頭看看,卻發現自己連一個溫暖的港灣都沒有。他無法再回到鄉村,在那裏安穩作個農民。他隻好又離開鄉村,躲入城市。他貧困年邁的父母,以及他的兄弟姐妹,在他眼裏,成了負擔。他主動切開了和家裏的聯係,自己作個孤兒,以為這樣自己能夠輕裝前行。

但是,我的兄弟啊,生活的確很難,可一個人無法割斷過去,無法離開曆史生活。你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你的父母,也有知道你人在何處的需求。我想,他們並沒希望你給他們多少錢,他們隻是希望,在他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你能夠守在他們床邊。

如果你看到這篇尋人啟事,如果你認識一個來自豫東平原的王海江,請你給我回個話吧:2958932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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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好運 -阿方- 給 阿方 發送悄悄話 阿方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14/2016 postreply 04: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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