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馨的回憶

姑奶奶多表叔就多，記得兒時看《紅燈記》第一次聽到這句時還覺得有點繞人，後來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

其實，姑奶奶多，有時表姨也多。

聽長輩說，我曾祖父兄弟三人，我家這一支的曾祖父排行老大。到祖父這一輩卻是單傳也就是獨苗，就我祖父一個男孩。有趣的是，曾祖父的那兩個弟弟卻是門庭興旺，隻是旺的叫人有點膛目結舌：老二家五個和老三家四個，齊刷刷的全是女孩，就是說我有很多姑奶奶了。

結果，經我父親這一輩再到我這一輩後，自然就是表叔表姨多得數不清了。

真的是數不清！直到現在還沒理清到底有多少表叔表姨，是從哪支下來的。

家鄉禮節特重。每次回到老家， “叔叔”，“姨姨”的打招呼聲在父親的耳提麵命下喊個不停。那時，我覺得我的輩分特低，所有的親戚都是我的長輩，但自己以後逢長輩便嘴乖的禮貌也就是這樣形成的。

在眾多的表叔表姨中，隻有一位表姨我從來沒有當著她的麵稱過姨，因為她隻比我大幾歲。她的名字叫文。

文姨是我許許多多表叔表姨中留給我印象最深的一位。文姨是我的五姑奶奶的女兒。

在眾多的姑奶奶中，大概要數這位五姑奶奶的文化最高，她是醫生，是當地醫院著名的婦 產科主任。五姑爺是外科醫生，醫術高超。五姑奶奶給許多親戚接過生，五姑爺也給眾多親戚做過手術，兩位長輩在親戚中德高望重。當上大學填報考誌願時，我毫 不猶豫地地選了醫學，應該是和這兩位長輩的影響不無關係。

五姑奶奶那時全家住在縣城裏一座很寬敞的獨門獨戶院落，夫婦二人也算是當地名望殷實人家了。記得每次去她家都充滿好奇，從每頓膳食，到家具擺設，再到庭院花草，什麽都覺得新鮮。

文姨就是在這樣的優越家庭環境中長大的。她有三個哥哥，是家中獨女。不難想象，文姨在家中應該是父母的一顆掌上明珠，三位兄長嗬護有加的可愛小妹。

第一次見到文姨，不覺眼前一亮。在上初中，皮膚白皙氣質優雅的文姨，個子不高不矮不 胖不瘦，從廳堂裏走出來時婀娜有姿但又不失儀態，看得出應該是受過嚴格家教，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那種大家閨秀，文姨長得非常耐看迷人，尤其是剛走進來時配 上的那一臉的微笑更是優雅動人。這就是第一次見麵文姨給我留下的印象。

十幾歲的文姨看見我父母即刻趨前有模有樣的叫了一聲“哥哥嫂嫂”，人到中年的父母也一板一眼地回了一聲“妹妹”，此時站在一旁的我看到這樣有趣的場景忍俊不禁偷偷想笑。文姨扭過臉來看了看我，點點頭略抿嘴唇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帶著一縷淡淡的幽香徑直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在以後的接觸中慢慢了解了文姨的一些情況。雖說文姨隻比我略長數歲，但處處顯得成熟穩重舉止得體。文姨平時的性格恰如其名，文靜，但遇事說話也能說會道，尤其是在敘述評論一件事時，那種表情豐富的說話神態和井井有條的表達風格猶如大人一般。

印象中，那時青春少女的文姨十分喜愛孩子。因為年輕的文姨輩份大，到了暑假總會有許 許多多鄉下的侄子侄女兒上她家來玩。文姨細心耐心，說話不用聲嚴色厲，輕巧柔和但態度堅定的話語總是將這些孩子管的服服帖帖。孩子們也樂意聽她的指揮，跟 著她寫作業做遊戲。上街逛店或去公園，文姨總是買很多好吃的給那些鄉下來的滿臉菜色的孩子。回來後當孩子們眉飛色舞地向父母們敘述時，這時的文姨就靜靜地 站在一旁，抿著嘴笑，秀美的臉上透露出一幅滿足的神態。孩子們的父母對這 位年輕的表妹總是在五姑奶奶麵前讚不絕口，誇她懂事。

文姨的三個才華橫溢的哥哥在文革結束恢複高考後一一考上了名牌大學。但不知什麽原因那時已在工廠工作的文姨卻沒有去考大學。也許這和當時她已有男朋友有關。

文姨的氣質性格其實很適合做醫生。後來的歲月中，在我的腦海裏有時會出現這樣的文姨：她醫學院畢業，穿著白大褂戴著聽診器繼承了母親的事業成為了一名婦產科醫生，有著象林巧稚那樣的專家形象，還有《人到中年》中潘虹扮演的陸文婷的優雅神貌。

最後一次見到文姨是在我大學一年級的暑假。那年暑假我回老家探親訪友，恰遇文姨也從 縣城來我的二姑奶奶家也就是她的二姨家玩。那天晚上，一向討人歡心樂意幫忙的文姨帶著十幾個子侄輩的孩子去為生產隊看守打稻場。可能是因著文姨的緣故，我 也自高奮勇地陪著她去了。記得那晚溫熱宜人，朗朗夜穹繁星滿綴皓月當空， 習習微風陣陣吹來沁人肌膚，打稻場邊的池塘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伴著空氣中淡淡的田野清香和三兩聲的蟲鳴蛙聲，這樣的鄉村夜晚立刻使我有如置身於朱自清先生 的那篇《荷塘月色》描寫的迷人景色中。

那晚，文姨著 一件素色短袖襯衫，顯得別有一番清純秀麗楚楚動人。大家圍坐在稻堆邊說著話，和孩子們說笑時，我刻意在文姨麵前表現自己，不時說些我認為好笑的話題和軼事 來活躍氣氛逗孩子們高興，那天我的話好像特別多。招呼著孩子們的同時，文姨隻是靜靜地聽著，不多插話，有時也會露出淡淡會心的莞爾一笑。記得那晚時間過得 飛快，在夏夜露水灑了一身朝霞隱約若見之時，不知不覺天已亮了。

出國之前，聽說文姨結婚了。

告訴我這個消息的親戚不無惋惜地說，男方是一個和文姨同廠的工人。雖長的眉清目秀但小夥子家境不算好，兄弟姐妹較多，父母的職業是在縣城裏開老虎灶賣開水的。五姑奶奶一氣之下將文姨趕出了家門。

根據親戚的一番敘述我漸漸理出了事情發展的細節。

平時大氣開朗的五姑奶奶知道文姨交了這樣一個男友後，一反平時對女兒的悄聲細語，厲聲嚴令文姨和這個小夥子斬斷關係。沒想到的是，一向對父母孝順有加溫暖貼心的小棉襖，這回卻像換了個人似的堅決不從，也沒和母親多說什麽，回家的時間卻越來越少，最後幹脆搬到了男方家去住。

事情鬧到了這個地步，照一般來說父母大都也就妥協了，可五姑奶奶的脾氣一向倔強這次更是沒讓步，一氣之下她幹脆和女兒斷絕了關係，女兒的婚禮也沒去參加。一向對太太言聽計從老實巴交的五姑爺此時當然更是無計可施，雖然憐惜女兒但也隻能順了五姑奶奶。

我十分理解五姑奶奶的心情。你想啊，一個獨生女兒，雖不是金枝玉葉卻也是長在殷實人 家，從小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上又怕摔了，有父母百般疼著又有三個兄長時刻護著，細皮嫩肉的從沒吃過苦。養了這麽多年養大了，本應找個門當戶對的也算是了 了做父母的一樁心願。可嫁到這等人家，和公婆還有眾多小叔子小姑子擠在一 個屋簷下，什麽髒活累活都得做。小夥子英俊又怎樣，小白臉能當飯吃？

不過，我也很同情文姨的處境。像文姨這樣的女孩，雖然出身富有容貌秀麗，但在那個年 代，有著大學文憑的工農兵大學生還真是鳳毛鱗角，而驕氣十足的官家子弟五姑奶奶又看不上眼。那時在工廠工作的小夥子在大多數人眼裏其實就是香餑餑了，更何 況這個小青年還長得順眉順眼且和文姨情投意合，不抽煙不喝酒又對文姨那麽貼心的好。這樣的年青人在一個縣城裏能找到幾個？小夥子雖然家境是差了些，這也是 五姑奶奶最不滿意的地方，可重要的是他家庭成份比自家好啊。

表麵看起來文弱但內心剛強我行我素的女孩我見過不多，文姨是其中一個。

再以後有關文姨的事，國內的親戚就沒有再提起過，我也知趣沒去追問。

這麽多年來，我有時會想起文姨。

我想知道，她後來生活得如何。是否還保持著那樣清秀優雅；她的那位英俊丈夫一直對她好嗎；她有孩子嗎；和母親的關係後來恢複了沒有；如果生活困難母親有沒有送些錢物去接濟她。

這麽多年過去了，文姨現在也該是六十出頭的人了，從心底裏衷心祝願她一切都好。

期望以後能有機會當麵喊她一聲“文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