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故事,父親基本不說。大姑講了一些,似懂非懂。為什麽在我的童年的世界裏,天空沒有浠瀝瀝地下過毛毛詩雨?為人師表的父親,倒也不好反對我們讀書,但詩和書並不是一回事。好像唯一一次在學業上輔導過我,是講解了幾篇先秦古文,那還是他給他的學生們講解,默許我旁聽的好不好。講詩經的時候就被趕走了。
天意從來高難問,人生由命不由他。那天隨手翻開一本書,恰是詩集。剛讀了一句:為什麽我的眼裏飽含淚水。。。被我父親見到了。輕飄飄的一句:你若是真的時間多到可以用來讀詩,也不至於多到現代詩。。。好好好,換古詩。能被允許讀課外書籍,已是法外施恩了,當然言聽計從。舊約《詩經》可能有些困難,那就新約《唐詩三百首》吧。
讀呀讀,大概讀到二百五。然後興趣了了。這些詩人怎麽都和蘇三起解似的:未曾開口我心內酸,一聲未了雙淚落君前。。。先是兒女共沾巾,還好當時不用紙巾,一條毛巾兩個人共,否則要浪費國家多少紙啊。
然後初聞涕淚滿衣裳,長使英雄淚滿襟。前一句是凡事先哭一場再說,反正鼻涕眼淚,並不花一文錢買。後一句說哭要長期化,還代代傳。從詩中,我發現世上最愛哭的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而是詩人。杜甫家的日子一定是靠他老婆在頑強支撐著,而他的正經事就是記錄“於某日某地為某事又哭了一場”。
再到後來,江州司馬青衫濕。。。吃勿消,吃勿消。讀得我濕氣直從腳丫生。。。 我這個人從小就見不得別人哭。婦女兒童哭哭我見猶憐,可你們這些大男人呢。。。越哭越厲害,到最後還比座中誰的流量大。。。無聊吧你,就算哭得兩淚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然並卵?
當然,放棄也有畏煩的原因。詩用字雖少,卻格律甚多。想要寫的話,要一邊擦眼淚一邊翻韻集,或者抽著鼻涕背什麽“平灰平灰平灰灰”。。。難度確實比較高。不過,先上濕毛巾,再上濕衣襟,最後連整個濕青衫都上了,縱有多少灰也給抹平了。
二百五十首,算算也夠了八成,八九不離十麽。不是說古詩通則今詩通,通則不痛。有了這二百五墊底,我連“為什麽我的眼中常含著淚水”都知道了,不就是因為你是個詩人嗎!詩人者,濕人也。至二十一世紀,始聞新生代有言:“淫得一手好濕”,當時就給跪了。不由不擊節讚歎:此語深得詩中三昧!
其實我們生活在一個詩的世界裏。因為漢語是一種詩性語言。這種語言,邏輯無力,論證乏味。唯有詩才當家。即使是在遍地大字報的日子,走路一不小心都會踩到三四句詩,不奇怪,在漢語中詩句最有力量麽。但是,像我這樣新詩爺爺不疼,舊詩姥姥不愛的,就與好風憑借力無緣,成了
“有話好好說”派。回首這一輩子,詩啊詩,雲霧渺渺雨蒙蒙,更隔蓬山一萬重。
“有話好好說”派。回首這一輩子,詩啊詩,雲霧渺渺雨蒙蒙,更隔蓬山一萬重。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