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順章獻上妙計—盛忠亮對女友秦曼雲言聽計從,可從秦處下手。國民黨當局立即將秦曼雲從南京解往上海,盛忠亮經過秦曼雲的苦口勸說,隨即折節叛變。
曾幾何時,每個被接納進黨組織的新共產黨員,都曾心潮澎湃地在黨旗前莊嚴宣誓:“為共產主義奮鬥到底”、“黨的利益高於一切”、“百折不撓,永不叛黨”……這其中,“永不叛黨”四個字分量最重,因為這是一個共產黨人的底線。然而,中國革命既曾湧現過許多慷慨悲歌的先烈,也曾出現過許多經不起考驗的叛徒。
以下就是一個當年從革命隊伍中悄然隱身的女子的故事。
莫斯科與一對革命佳偶
秦曼雲(1908-2001),曾用名秦影雲、秦縵雲,祖籍浙江紹興,出生於山東濟南一個漸趨沒落的書香世家。她生逢上世紀20年代中國大革命的洪流,其兄長秦茂軒還是一位可敬的革命烈士,然而,秦曼雲自己的道路竟是如此崎嶇。
早年在山東省立濟南女子中學讀書時,秦曼雲結識了山東省立女子師範學校的一批早期女共產黨人,並在她們的影響下投身革命,加入了山東“反帝國主義大同盟”和濟南的“非基督教大同盟”等革命團體。1925年,秦還與王辯等人發起成立濟南“婦女學術協進會”,並參與山東“女界國民會議促成會”的籌備和成立工作,之後又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並擔任省立女中團支部書記(她轉為中共黨員後又擔任了省立女中黨支部書記)。
秦曼雲活躍在大革命的舞台上。“五卅”運動中,她帶領省立女中學生開展各種形式的反帝鬥爭,又參與濟南團地委組織領導的全市性反帝運動。8月,奉係軍閥張宗昌開始瘋狂鎮壓山東的群眾反帝愛國運動,秦曼雲則根據黨組織的指示,改變鬥爭策略,轉入地下活動。這期間,她曾擔任共青團濟南地方執行委員會委員、學委書記、宣傳部部長,1926年7月,當選共青團山東區執行委員會的委員。
那是一個“紅色崇拜”的年代。青年毛澤東興奮不已地說“俄國的旗子變成紅了(的)色,完全是世界主義的平民天下”了。“去莫斯科”,成了多少革命青年男女的夢想和企盼。
1925年夏至1927年秋,中共黨組織先後派秦曼雲等人前往蘇聯莫斯科“東方共產主義勞動大學”(簡稱東方大學)和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莫斯科的這幾所學校,是專門培養中國革命幹部的最高學府。
1927年初,根據黨組織的安排,秦曼雲來到莫斯科中山大學,翌年6月與關向應結為夫妻。
關向應是中國革命第一代的著名領袖人物。1929年春,關、秦兩人奉命回國。秦曼雲先在團中央女工部工作,是年冬天,又隨關向應赴中央軍委秘書處擔任機要秘書一職。1930年8月,兩人奉命由上海赴武漢,秦曼雲在長江局秘書處工作,後因機關被敵人破壞而撤回上海,隨即在中共上海中央執行局機關從事機要工作。關向應則先後擔任中共中央軍委委員、常委、中央軍事部副部長,以及中央政治局委員、長江局軍委書記。這一期間,關向應在上海曾被英租界巡捕房逮捕。獄中他堅貞不屈,因為沒有暴露身份(化名“李世珍”),加上周恩來指示中央特科陳賡實施積極營救,租界當局最終以證據不足拒絕向國民黨當局引渡,關向應有驚無險地被釋放。出獄後,關於1932年初奉命前往湘鄂西蘇區,開始與賀龍共同戰鬥,從此帶領紅軍轉戰南北,長達十數年。而秦曼雲則由於自己的工作無人接替,未能與關向應隨行。也是這一別,兩人從此分道揚鑣,一個是大道,一個是歧途。
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秦曼雲從事革命事業的巔峰,是在莫斯科中共六大會議上。
1928年6月至7月,秦曼雲作為指定及旁聽代表參加了在莫斯科召開的中共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當時她的代號是“74號”,其間她參與了大會組織委員會、蘇維埃委員會和婦女委員會的工作,還參加了大會秘書處文書科的工作,並承擔辦壁報的任務。
上世紀30年代的上海,黨的中央機關一直安置在租界中。國民黨不斷加強清洗和圍剿,中共在上海的機關屢遭摧殘和破壞。此時,秦曼雲擔任共產國際代表聯絡處主任兼上海中央執行局總會計,可謂重任在身。
1934年6月26日晚,中共上海中央局書記李竹聲在與共產國際代表接頭後回到中央局的辦公處,被守候在門口的國民黨中統上海行動區的特務逮捕,同時被捕的還有辦公處工作人員秦曼雲、仇愛貞,以及中央局秘書處負責人李德釗和交通員周惠年等,中共江蘇省機關隨即被破獲,書記趙立人和全總黨團書記袁孟超等也遭逮捕。秦曼雲被捕後隨即成為叛徒(一說後經保釋出獄,從此與黨組織脫離關係。)李竹聲亦在被捕後叛變,供出了中共在上海和蘇區的許多機密,如中央紅軍的兵力和作戰計劃,以及上海中央局的電台位置等,接著他又供出了中共另一重要領導人盛忠亮的住址,盛隨即在法租界被捕並叛變。這種中央領導相繼被捕和叛變的現象(如總書記向忠發、特科“打狗隊”隊長顧順章等)不時發生,說明當時中共黨組織成分嚴重不純,以及黨建問題的特別重要。
李竹聲、盛忠亮的相繼被捕和叛變,給中共中央造成重大損失,黨在上海的組織網絡幾乎癱瘓,中共與蘇聯的聯係也因此中斷。(此前中共在上海的機關與莫斯科之間有地下電台聯絡,鄧穎超在奉命去江西前曾與秦曼雲商定用專門編製的密碼進行通信。)此後,黃文傑出任上海中共中央局代理書記和書記,不幸又於1935年2月被捕,與黃文傑同時被捕的還有中央局組織部長何成湘、宣傳部長朱鏡我、文委書記陽翰笙等三十餘人。至此,中共在上海的地下黨組織基本被摧毀,中央機關被迫撤至蘇區。
這裏必須說說盛忠亮。此人後來易名盛嶽,字伐樵,湖南人,1907年出生,北京國立法政大學學生,大革命中參加革命,不久成為中共黨員,曾任中共北京市委宣傳部秘書、全國學聯中共支部書記。1926年盛忠亮因受到北洋政府通緝,被中共北京市委選派赴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後於1932年回國,任中共中央委員、中央宣傳部長、中共中央上海局書記。李竹聲被捕和叛變後,盛忠亮曾短暫接任中共中央局書記一職。(而當時他的愛人,正是秦曼雲。)
據說盛忠亮被捕後曾在受審時一言不發,大有堅貞不屈的架勢。國民黨特務向“功勞卓著”的叛徒顧順章求教,顧獻上妙計—盛忠亮對女友秦曼雲言聽計從,可從秦處下手。國民黨當局立即將秦曼雲從南京解往上海,盛忠亮經過秦曼雲的苦口勸說,隨即折節叛變。
繼續說服愛人叛變之後,秦曼雲又奉命出庭作證,指證黃文傑等人,結果黃文傑等被租界當局引渡給國民黨上海市警察局關押,隨即又被押解至南京國民黨憲兵司令部看守所。不過,讓人欣慰的是,黃文傑、朱鏡我、杜國庠、田漢、陽翰笙等同誌終止了這一時期“被捕就叛變”的現象。在獄中,他們的表現讓人敬佩。朱鏡我的同鄉陳空如(國民黨首都警察廳廳長)寫信要保釋朱鏡我,但條件是必須“辦手續”。但是,朱鏡我卻拒絕了他。國民黨教育部總務司司長雷震是朱鏡我的同窗,他也勸朱鏡我自首,可是,遭到了朱鏡我的駁斥。朱鏡我夫人的叔叔、時任國民黨浙江省第六區行政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趙次勝,與蔣介石的關係十分密切。當時,他要出麵保釋朱鏡我,但是朱鏡我同樣是不為所動。他也隻能說朱是一個“很有骨氣的人”。
陶鑄的女兒陶斯亮在《我與幹爸爸王鶴壽》一文中描寫了中國革命史上的一大奇觀,王鶴壽與秦曼雲在晚年卻握手言和,那位回國的闊太太就是秦曼雲。
大概是1981年,幹爸讓我陪他去北京飯店探望一位美籍華人。這是一次讓我終身難忘的會見。房門打開後,我眼前出現的儼然是一位闊太太。雖然已70高齡,依然化著濃妝,上著鮮豔綢衫,下穿綠喇叭褲,尖尖的高跟鞋、佩帶著項鏈和耳環。
老太太麵帶愧色,神情很不自然。她吞吐地向這位共產黨的中紀委副主任陳述了1927年被捕的經過,極力為自己的變節行為開脫;她從側麵,卻又不無真誠地詢問了關向應同誌死難的經過;她還表示,為了祖國的統一大業,願意為共產黨盡力效勞。最後,她以同情的口吻問:“這幾年來,你受苦了吧?”幹爸始終神態自若地靠在沙發上,搖著一柄紙折扇,聽到這話,坦然地一笑:“這是我們黨內自己的事情,算不了什麽!”一句話,說得老太太頓時無言以對。
秦曼雲於2001年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