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分排已定,誌偉索性不理市場,眼不見心不亂。他開始四處遊逛,一清早背個包,手拿張地圖出門。中午回酒店,衝涼,拉上窗簾睡覺,一直睡到晚上六七點,起來吃飯,讀報紙,看電視新聞,過了半夜十二點,給加州的陳興打個電話,詢問一下公司裏的情況。對公司的生意他並不擔心,放手交給陳興打理著,李惠也會經常向他通報情況。
七月底,恒指跌破八千點,吉米打電話到酒店房間,通知誌偉已代他買入第一筆。誌偉的心猛地一跳,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一隻腳已經踏進去了,且看後市如何發展吧。誌偉記得恒指在六月份曾跌破過八千點,這回是第二次。
周末,方琳終於來電話了,告訴誌偉她現人在廣州,還有過幾天才能回香港。放下電話,誌偉有點疑惑,方琳是何時從北京轉到廣州去的,她在做什麽。
星期一上午,誌偉來證券行找吉米。吉米見到誌偉,立刻上前招呼,同時小心察看誌偉的神色,“陳先生,我們剛買進一筆,浮虧不多,要不要止蝕?”
誌偉搖搖頭,“不急,等等看。”
“那還要不要再買進?”吉米跟著問。
“如果見到七千六幫我買第二筆,見到七千四買第三筆,上次的低點是七千三百五十一,看它破不破。”
吉米搓搓手,“好吧,我們就賭它一回。”
當天,恒指大跌了三百八十多點,最低見到七千五百點。收市後吉米通知誌偉,在七千六百點買進第二筆。誌偉隻說了聲“OK。”
第二天低開五十點,未見上次的低點迅即拉回,收在七千六百點下方,略為喘定,吉米在七千四百點水位買進。
星期三,大盤低開一百八十點,在七千四百點附近窄幅上落,但總算守住了上次的低點。收市後,愛倫讓吉米轉告誌偉,注意控製風險,若破位最好立刻止蝕離場,不要和大勢對著幹。
星期四,在美國股市大跌和日元重挫的雙重打擊下,恒指終於破底,直跌兩百點,收在最低,見到七千二。證券行裏的氣氛凝重,很多抄底搏反彈的客人都打電話給自己的經紀人要求斬倉,這一天的股市可說是血流成河。
吉米打電話到酒店問誌偉要不要止蝕平倉,誌偉說了一句,“繼續看。”,放下電話,誌偉感到呼吸急促,心狂跳,他俯下身,在地毯上連做了三十個俯臥撐,起身喝下一大杯水,慢慢恢複平靜。
星期五的情形更糟,恒指放量下行,一路直奔七千點大關。誌偉在酒店裏坐不住,跑到街上漫無目的地瞎逛,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由於港府抽緊銀根,銀行隔夜拆借利率已經拉高到百分之三百,他不知道金管局還有什麽高招,這樣下去港幣還能撐多久。
收市總算守住七千點這個心理關口沒破。晚上,老曾來找誌偉去吃飯,在一間潮汕風味酒家,在座的十來個人,大家說起股市都唉聲歎氣,沒一個好臉色。有人說七千點該是底了,不能破,萬一再破,香港股市就徹底完了。馬上有人反駁說七千點也不會是底,看這勢頭肯定守不住。
席間,誌偉一直不做聲,靜靜地聽別人爭論。老曾見誌偉一副很沉悶的樣子,勸慰他說,“要是輸得不多不如離場,看看再說。”
誌偉勉強笑了笑,說,“再看看吧。”
周末兩天,誌偉躲在房間裏,哪裏也不去,除了下樓買報紙,去茶餐廳吃飯以外就悶在房裏,夜裏睡不著便爬起來在床上打坐入定。
八月十日周一,市場非常沉悶,指數窄幅上落,交投淡靜,一度試穿七千點,迅即回升,整日都在一百點範圍內窄幅牛皮。吉米沒有打電話來,誌偉大部分時間都在枯坐。
電視新聞節目中,幾個財經界人士還在激烈爭論應不應該請求中央出手挽救香港,正方舉例說中央早就表示過會力撐香港的繁榮穩定,現在是拿出實際行動的時候,反方則堅持香港是自由經濟,政府不應幹預股市,不能違背市場經濟原則。
誌偉對電視裏的爭論充耳不聞,他不想被各種紛雜的意見擾亂心智。
八月十一日周二,市場像是找到了方向,輕鬆穿破七千點,隨即止蝕盤迅速湧出。中午,吉米打電話來問,誌偉說,“六千八再買。”吉米啊了幾聲,不知說什麽才好。
放下電話,誌偉反而出奇地平靜,他現在是在跟自己比耐力,比神經的承受力,克服內心的恐懼和動搖,最大的敵人不是市場也不是外界幹擾而是他自己,交易輸贏已經變得不重要了,更有意義的是考驗他自己的意誌,破除心魔。
八月十三日周四,恒指見到六千六百點,誌偉通知吉米繼續買入,吉米無奈地說,“你的倉裏有將近一半是浮虧了還要買進?”,誌偉非常明確地告訴吉米,他的底線是五千點。吉米問,“如果真去到五千點怎麽辦?”
“那就看港幣守不守得住了。”
誌偉回答道,心裏想著,最後的考驗還沒到,倘若恒指真的跌破五千點大關而港幣仍沒有崩潰,他將麵臨艱難的選擇,要不要把另一半壓在港幣上麵的資金調過來,因為到那時他投在恒指上麵的資金從帳麵上來說是已全部虧蝕掉,不補倉將被證券行斷頭,連翻身的機會都沒了。
八月十四日周五,這一天後來成為很多人終生難忘的日子。開市後,出現大手買盤托市,恒指迅速反彈,重新站上七千二百點。收盤後,港府宣布動用了外匯儲備基金入市幹預,目的是要穩定股市,保衛香港市民的財產安全。
星期六,方琳從深圳過來,和誌偉見麵,兩個人都吃了一驚,發覺彼此全都掉了幾斤肉。方琳把一疊複印文件遞給誌偉,“原打算跟你出來玩的,沒想到為了你的事我從南到北的跑了一大圈兒,一個假期就這麽扔進去了,唉,我得回去上班了,再不回去,連工作都沒了。”
為了這疊文件,方琳花了三個星期,誌偉拿起來翻看一下,有兩份證詞,五份審訊記錄,四份案件處理報告,還有一份報案登記。誌偉的手微微顫抖,感覺異樣的沉重,真相就在這疊紙中。他的心跳加速,有點透不過氣來,深深地吸口氣,翻開來逐字逐句地看。
翻來覆去地看了三遍,誌偉的心情由吃驚,憤怒,懷疑,沮喪,最後恢複平靜。他默不作聲,想了十來分鍾,前因後果終於都清楚了。
“哎,先說說你怎麽謝我吧?”方琳推了一下還在發呆的誌偉,“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誌偉回過神來,看著方琳仿佛不認識了,真想不到她還有這麽大的本事,“你是怎麽弄到這些文件的?”
“嘿,隻不過借用了一下家裏的親戚關係,因為有個管事的人正好去調查一個走私集團的案子脫不開身多耽擱了幾天。”方琳回答的輕描淡寫。
這回誌偉算是徹底領悟了什麽是人脈,什麽是實力。
“我還不能走,下個星期是最關鍵的,應該會分出勝負。”誌偉語帶歉意。
“那我隻好自己先回去了,還有,你猜警方追查的那個走私團夥的主腦是誰?”
“是誰?”
“吳江!”
“真的?”誌偉不敢相信,“會不會是同名同姓?”
周一休市,恒指在聞風入市的散戶資金推動下,節節攀升。
送走了方琳,誌偉以為大勢已經明朗化,跟下來股市就會一路向上,但是他想錯了,真正的考驗是在一個星期之後。港府動用外匯基金入市也隻是把恒指穩定在七千點上,各路人馬都在密切注視港府的下一步行動,港府這邊卻悄無聲息,並沒有新的舉措,隻是由財政司長出麵宣示一通政府立場,市場參與者大都在觀望,等待時機。一批專家學者出來在媒體上指責政府違背自由市場原則,破壞經濟規律,而港府財經官員幾乎是沒有任何辯駁。
接下來的一周明顯可以感覺到市場內攻防雙方博弈的激烈,成交量暴增。七千點大關猶如一道長城,是守方的最後防線,不斷有散戶加入,在七千點築起一道血肉長城。周四周五兩天,在接近八千點大關位置,短線獲利盤連同打壓盤在極短時間內如洪水般湧出。
在忐忑不安中過了一個非常壓抑的周末。周一早上,傳來一個令人極度不安的壞消息,華爾街股市大跌,道瓊斯指數大跌了五百多點。恒指一向是跟隨外圍,尤其是美國股市上落,這次也不例外,再次探底,測試七千點,手裏持有股票和好倉的人都很緊張。
九月一日,恒指輕微穿破七千點,迅速拉回。這引起一陣恐慌,很多散戶擔心七千點不保,有部分精明的人提前開溜撤退。
誌偉是九月九號離開香港的,此時恒指已攀上八千點。誌偉離開香港沒有回美國,他去了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