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4)
唐人街附近有一家賣廚具的商店,店裏陳列著爐頭,灶具,油煙機,冰櫃等開餐館所必需的各種用品。店老板姓曾,五十出頭,祖籍台山,以前在外州開餐館,近幾年中餐館越開越多,競爭激烈,餐館的生意不好做,曾老板做了二十幾年餐館,也有些意興闌珊,不想再做得太辛苦,決定收手,於是賣掉了餐館,搬回紐約。
大半輩子勞碌,停下來不做事反而難受,除了餐館業他對別的生意也不了解。近幾年來了不少偷渡客,新開餐館的數量一直呈上升勢頭,餐館開的多,對廚具的需求量猛增。曾老板認定這是個機會,半年前從同鄉手裏接過來這家專賣廚具的鋪頭,接手之後店裏的生意還算不錯,尤其是外州的訂單增長很快。
這天曾老板像往常一樣,在店裏來回踱著步,一邊和店裏的收銀小姐聊天,一邊盯著店門口,期待著客人進門。
中午時分,一輛白色廂式貨車停在門前,從車上下來兩個年輕男子,直奔店內。走在前麵的誌偉先掃視一眼店內的情形,直接走到收銀台前,跟在他身後的王強抄著手站在店門口。
曾老板感覺此二人和平常進店來的客人不一樣,忙迎上去,陪著笑臉,客客氣氣地問,“先生,有什麽可以幫你?”
誌偉打量一下曾老板,“你是這裏的老板?”
“是啊,什麽事?”曾老板心裏開始打鼓,看眼前這個年輕人,相貌端正,身板挺直,雖然表情嚴肅但不凶悍,說話的聲調低沉冰冷,看樣子不像是進店來買東西。再看看門口那個人,身體強壯,像個保鏢或是打手,路邊停著的那輛車裏似乎還有人。
曾老板做餐館二十幾年,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後麵廚房裏圍著灶台轉,跟外麵人打交道的機會並不多,他一時還猜不透這二人是什麽來路。
“我是收賬公司的,代客人向你追討欠債。”誌偉邊說邊拿出一份文件,“你賣給我客人的一套廚房設備質量有問題,引發了一場火災,把整個餐館都燒掉了,我的客人要求你賠償損失。”
曾老板一聽就急了,這不是敲詐嘛!他接過誌偉遞過來的文件,戴上老花鏡細看,是一份購物清單和收據的複印件,日期是九二年七月。
“這個是三年前的,是前一個老板賣的貨,我才接手半年,不關我的事。”曾老板向誌偉解釋,為自己撇清。
“不管你的事?這收據是你店裏開的吧?你說是你新買的店,可政府那裏並沒有生意轉讓的記錄,你這店名也沒有變,怎麽能說是跟你沒關係?現在客人隻要求你把當初買設備的錢退還,還沒讓你包賠全部損失,你已經很幸運了,如果客人上法院去告你,那你要賠的可就不隻是設備這點錢了,明白嗎?”
在決定搬回紐約之前,曾老板聽說紐約的治安比前幾年好多了,黑道收保護費的情形不像過去那麽嚴重,買下這家店,想輕鬆地掙點錢養老,沒想到又遇上追債的,心裏不禁後悔上了老鄉的當,怨恨前一個店主留給他一個麻煩。
“要多少?”曾老板有心破財免災,但求金額別太大,在自己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七千九百五。”誌偉翻開文件,指著收據右下角處的總額。
“我給你寫張支票。”
“不行!我們不收支票,萬一你跳票怎麽辦?隻收現金。”
“我這店裏沒有這麽多的現金。”
“那沒問題,我們有車,就停在門口,我陪你去銀行取。”
曾老板聞聽要他上陌生人的車,便猶豫了,“讓我再找找,店裏還有些現金。”
“那當然好,我想你的保險櫃裏也有現金吧。”誌偉仍然是語氣平和,不急不緩。
看著曾老板俯身在保險櫃前,誌偉的心突然狂跳,他馬上抑製住內心的激動,經曆了幾次失利之後,現在是最接近成功的時刻。當曾老板把錢遞過來,誌偉客氣地向曾老板道聲謝。
轉身和站在門口的王強一起走出廚具店。回到車裏,王強興奮地大笑著向留守在車裏的小趙喊道:“哈,這回終於追到錢啦!”
小趙看到誌偉手裏拿著一疊現金也開心起來,這是他們做成的第一筆生意,終於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說來也算是幸運,祝明轉給誌偉的都是在他手裏沒辦法追討的案子,這家廚具店的前任老板在唐人街上做了幾十年生意,經驗豐富,去年祝明打電話來討債,店老板聽說是收賬公司來追債,馬上表示要跟對方和解,地下私了,之後便死拖活賴,就是躲著不理,而委托祝明追債的那個外州餐館老板被一場火災燒得心灰意冷,不願意再拿出血汗錢來交堂費打官司,因為即使是上庭也未必一定能贏,所以這單案子就擱下了。
開心過後誌偉有點失落,曾老板的眼神分明是把他看做上門來敲詐的那一類人,這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件極不光彩的事。
“我怎麽覺得自己現在像是個壞人呢?”誌偉放下手裏的咖啡杯。他和祝明坐在圖書館背後的公園邊供路人休憩的長椅上,望著公園中央人造沙灘上幾個翻肚晾背,正在享受午後太陽的男女,有點茫然若失。
“你是覺得對老實人討債於心不忍,良心上過不去,是吧?”祝明看誌偉的情緒有點低落,“可壞人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對壞人惡,自己良心上也會好過一點,要不然總覺得自己是欺軟怕硬,不能理直氣壯。”誌偉還是放不下內心的糾結。
“你說一個安分守己的人會故意欠債不還嗎?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還債的話那他恐怕也不會是一個好人。”祝明的話聽上去有那麽點強詞奪理的味道。
這話讓誌偉感覺好了一點,祝明說的也有道理,惡意欠債的就是騙子。
“精明的騙子都會預先設計好脫身的辦法,比如轉移資產,換人頭,利用各種手段藏起來,讓你根本追查不到,”祝明的話語中有些無奈,他剛剛發現那個騙恒發衣廠八萬多塊的猶太商人原來早就把所有的資產都放在一個信托基金名下,恒發衣廠雖然贏了官司卻拿不到錢,還倒貼上一筆訴訟費,這件事讓祝明很愧疚,感覺自己不單沒幫上忙,反而讓林老板多出一筆損失,如同在傷口上又撒了把鹽。
“那個興發實業公司的資料你看了沒有?”
誌偉點點頭,“我感覺這夥人也是精的很,不好對付,得想個別的辦法,對這類人隻有以惡製惡。”
上午十一點半,興發實業公司的一輛六噸廂式貨車在福泰超市後門外停下,司機沒熄火,吩咐坐在副駕位置上的裝卸工在車裏等著他回來,自己拿起送貨單下了車,走到鐵閘門前伸出手剛要拍打,邊上的小門開了,一個身材瘦削,穿一件藍色工作服的男子探出頭來問道,“是興發公司來送貨的吧?”
司機揚起手中的單子,“是啊。”
“我們老板在前麵,請跟我來。”小趙招呼司機進去,引著他穿過堆放貨物的倉庫往前邊店麵走,在分隔倉庫和店堂的那道門口停住,小趙用手向前邊收銀台一指,“老板就在那邊,你自己過去吧。”說完轉身走了。
超市後門外,車裏的裝卸工還在等著司機回來,這時有人拍門,裝卸工打開車門,誌偉身穿一件半舊的,髒兮兮的藍色長身工作服,站在車下,用廣東話對他說,“唔該你開門畀我啲落貨。”
裝卸工剛要開口,就聽到車後“咣當”一聲,像是車廂門被打開了,他不禁有點著急,師傅還沒回來,現在不能卸貨,連忙跳下車去後麵察看,等他轉到車後,發現車廂門還是好好的。
誌偉也跟過來,兩個人站在車後,裝卸工對誌偉解釋說要等司機回來才可以卸貨。
貨車突然起動,裝卸工一時沒反應過來,誌偉伸手拉了他一下,說,“小心!車要調頭。”
貨車並沒調頭,而是一直向前開。裝卸工發覺不對勁,正要追上去。這時鐵閘門邊的那道小門開了,小趙從裏麵走出來,對裝卸工招招手,說,“喂,司機叫你到前麵去呢。”
這麽一打岔,貨車在前麵不遠處的街口轉彎不見了。
裝卸工對小趙的話半信半疑,親眼看著他從超市貨倉裏出來,身上也穿著工作服,想必他是在超市裏幹活的工人。裝卸工雖然有點疑惑,還是進了那道小門,貨倉裏光線比較暗,剛進來還看不太清楚,一愣神的工夫,身後那道門被關上了。等他適應了倉庫裏昏暗的燈光,才發覺自己孤零零一個人站在兩排貨架之間,回身拉開那道小門,此刻外麵已是空空蕩蕩,那兩個人都不見了蹤影。
興發公司的送貨車連同車上價值上萬塊錢的貨物都被人騙走了,這事讓興發公司的伍老板大為光火,從來隻有他揾別人的笨,這次卻被人剃了眼眉。最窩囊的是還搞不清究竟是誰劫走了他的貨車,因為司機和裝卸工兩人講述的事情經過都不一致,司機說見到一個人,裝卸工說見到兩個,而開走貨車的人誰都沒見到。
連車帶貨也不過幾萬塊,算不上大損失,但這件事要是傳出去對興發公司的名聲卻是極大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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