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太陽”照耀下》第二章(3)步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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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說東北人“寧舍一頓飯也不誤一場二人轉”。文革期間,二人轉被當作封資修,遭到批判和禁止,文革10年間沒有人敢唱二人轉。越是禁止越讓人好奇,老聽別人說這個詞,始終沒有看到過,我問一個表叔“二人轉是什麽?”那表叔回答說“就是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在台上轉”。我一直以為他敷衍我,最近通過本山快樂營看了二人轉,發現那表叔的解釋非常貼切。

 

    二人轉的的基本動作是秧歌步,當時東北大秧歌也隨之被禁止。可是,在慶祝毛主席最新指示發表的活動中,我看到了秧歌,而且是踩著高蹺扭的秧歌。

 

    19688月毛主席關於“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的指示發表以後,全錦州市的工人舉行了盛大的慶祝活動。說“盛大”,你可能認為我隻不過是用了個形容詞而已,說得形象一些就像國慶節天安門前的慶祝遊行。工廠把大卡車裝扮成大軍艦,年輕姑娘拿著葵花沿“軍艦”邊坐一圈,正中間有人一動不動地造型—工農兵。一看就知道彩車的主題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也有單純強調工人形象的彩車;彩車後麵跟著穿著五顏六色衣服的遊行人群,人群踩著高蹺扭著十字步,扭秧歌的和敲鑼打鼓、吹嗩呐、喇叭的間隔而行。

 

     那時沒有娛樂活動,看慶祝遊行的彩車、秧歌、演奏就成了人們的一大娛樂。有遊行的日子提前發出通知,人們早早去占地方。彩車、遊行的人延續兩個多小時,人們評論著哪個工廠的最精彩。為了爭奪最精彩,工廠抽出更多的人力和時間練習,隻要一有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發表就出來慶祝。毛主席的最新指示都是在晚8點的新聞聯播節目時播出,8點半以後就能聽到附近工廠的宣傳隊“咚咚鏘、咚咚鏘”地出發。在“咚咚鏘、咚咚鏘”聲中,物資開始緊缺,火柴、肥皂、砂糖、大醬、豆腐、豬肉、雞蛋等開始憑票供應了。多麽富裕的社會也經不起如此這般地坐山吃空。

 

  農家的孩子手很巧,從街上看了踩高蹺的,回來就跟著學。從柴禾堆裏找出適當粗的棍子,在棍子的適當位置上釘個腳蹬,從家裏找點繩子頭,把自製的高蹺往腿上一綁,扶著牆就練起來了。用不了半天,孩子們都長高了50多公分,甩著胳膊在院子裏晃來晃去。現在想想也很神奇,在那坑坑窪窪的地上居然沒有摔過跟頭。

 

    在那段跟孩子們無憂無慮地跑著玩兒的時候,我遇到了一件終身難忘的事。

   和很多孩子一樣,我有出鼻血的毛病,經常是夜間睡覺的時候出,醒來時枕巾沾在臉上。那天個孩子們玩兒的正熱鬧的時候,開始流鼻血。往常的話,鼻子裏塞塊手紙,一會兒就沒事了。可是,那天鼻孔像自來水開的細流,血不停地流出來。

   “給腦袋上捂塊涼毛巾!

“耳朵根壓塊石頭!

“掐脖梗子!

 鄰居的大嬸大媽們紛紛出主意。都試了,都不管用。沒有辦法,大奶奶帶我到附近的診所。小診所的醫生一般都是什麽狀況都能對付的有經驗的醫生。診所在路邊的一個小院裏,進去時沒有其他病人,隻有一個女大夫坐在那裏。

 

那女醫生看我了的樣子也不知如何是好,想不到她竟捏住我的鼻子止血。於是一股鹹了吧唧、溫了吧唧的東西流到嘴裏,又從嘴裏流出來。

 

“不好啦,新力吐血啦!”一起跟進來的孩子們喊。孩子們沒有醫學知識,但是知道吐血離死不遠。

 

“醫生,你快給想法治治”大奶奶催促說。

 

“我也想快點兒止住,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呀!”女醫生束手無策地說。

 

“讓我看看吧”,在過道擦地板的老爺爺說話了。像遇到了救星似的,人們一起向那老爺爺望去。

 

進來的時候,我們從一個擦地板的人身旁走過,但是誰也沒有注意他。現在才發現他不是一般醫院診所裏掃地人的摸樣,是個有學問的老人。他一邊蹲著擦地板,一邊觀察著裏麵的情形。

 

  “你要是能看,快點兒過來!”女醫生命令道。

 

  老爺爺慢慢地站起來,洗了洗手,掏出長長的銀針。我一看嚇得直哆嗦。

 

 “別怕,一點兒都不疼,隻有一點兒麻”老爺爺安慰我說。

 

  老爺爺從我額頭的發際開始一直到後脖頸等間隔地撚進去長針。真的一點兒都不疼,屋子裏的大人孩子都看呆了,隻能聽見他們咽唾沫的聲音。

 

  “不流了,止住了”孩子們又熱鬧起來。

 

  而且,從那以後再也沒有流過鼻血。那以後,我一看見“針灸”,或是看見鼻血就想起那天的情景。不知那女醫生是幹什麽的,是不是也是奪權上來的。但是,我心裏一直覺得她還有可以肯定的地方,就是她能在那個時候把座位讓給老中醫。  從老中醫緩慢的動作看,他已經上了些年紀,不知他熬過那場劫難沒有。

 

 

前五裏營子的孩子們不隨身攜帶紅寶書,胸前不佩帶毛主席像章,也不把人分成“紅”和“黑”。我每天玩兒夠了,到奶奶家能吃飽飯。晚上想媽和姐的時候偷著哭一會兒,第二天和孩子們一玩兒也就什麽都忘了。前五裏營子是我的“桃花源”。 可是不久,這個“桃花源”也被革命的暴風驟雨衝垮了。

 

一天街道委員會來通知,要不上班的老人孩子下午5點到居委會主任家集合。街道委員會是城市居民的組織,和農家沒有關係,誰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次通知竟包括農家的孩子。

 

到點了,孩子們聚到街道主任家,還有幾位老年人。街道主任講話了:“從今天開始,我們每天要對著毛主席像早請示晚匯報。具體做法一會兒她們幾個教你們,每天早7點、下午5點集合,遲到是對毛主席的不忠,所以都得注意”。

 

  說完,站在主任旁邊的幾個女中學生開始教大家跳忠字舞。離開石家莊時那裏已經開始了,以為錦州沒有呢,沒想到遲到幾個月也搞了起來。

 

   忠字舞的曲子是“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我們有多少知心的話兒要對您講,我們有多少熱情的歌兒要對您唱……”動作很簡單,唱“毛主席”時兩手往右上方指;唱“紅太陽”時兩手舉到頭頂上作個圓太陽;唱“我們心中”時兩手當然是在胸前作個心的姿勢了……。

 

   農家的孩子看了說“磨不開(不好意思)跳”扭身回去了。“早請示、晚匯報”的時間正是農家孩子幫大人收拾碗筷,準晚飯的時間。他們在對毛主席的忠和對父母的孝之間,選擇了孝。

 

   我早上沒有去過,下午去過幾次。每次都是由那中學生領著向毛主席像鞠三個躬,三呼“祝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後,“祝林副主席永遠健康!”然後跳忠字舞。孩子們扭扭捏捏、老人跳的遠不如他們打太極拳,不知主席看了高興不?

 

   街道主任不善講話,但是很有行動能力,流行的政治活動一個不漏地帶我們搞。為防止中國的赫魯曉夫及其代言人顛覆無產階級政權,開始了對青少年的“憶苦思甜” (憶舊社會的苦,思新社會的甜) 教育。居委會主任從地裏摘來能吃的野菜,給我們做憶苦飯。看著鍋裏冒出的熱氣,我們像期待見到原始人吃過的飯那樣,等著掀開鍋蓋那一刻。

 

  隻能說街道主任會做飯,摻進苞米麵裏的野菜有股特殊的清香和甜味,又加了點鹽,比平時吃的純苞米麵餅子鬆軟有味道。加上和孩子們一起坐在院子裏吃,多少感到一些去遠足的氣氛。後來聽說,真正的憶苦飯是野菜加糠做的。等我會做飯以後發現,野菜和糠是捏不到一起的。

 

  前五裏營子的農民家裏不訂報紙,也沒有收音機,與外界的聯係靠的就是掛在大隊部的高音喇叭。我有點兒怕那個大喇叭,那裏麵竟說一些難懂的詞,它讓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過。

 

  一天下午三點多鍾,我往奶奶家走的路上,看到前麵離我50多米的地方,爸兩手倒背在身後,兩個粗暴的小夥子把爸夾在中間,正朝我這個方向走來。我條件反射般地竄到馬路對麵,站在那裏看他們走過去。不知他們憑的哪一條把爸從田地裏帶走,也不知他們要把爸帶到什麽地方。

 

   19685月,毛主席又發出了“清理階級隊伍”的指示。進駐各地的軍管會、工人宣傳隊又對文革初揪出來的地富反壞右、特務、叛徒等進行了一次大清查。前五裏營子的治安,既有村裏的治保會、又受榴花街道派出所的管轄。爸那天被帶到了榴花派出所。

 

   爸走過去後,我一時不知自己該去哪兒,憑直覺感到一定又來抄家了。

 

那天爸和我住的房子被抄了,爺爺家也被抄了。而且村裏很快傳出了被抄的原因是爺爺同父異母的弟弟告發說:爺爺家有跟日本人一起照的合影。爺爺工作過的石家莊煉焦廠起初是中德合資,後來德國把權利轉讓給日本,就變成中日合資了。爺爺是中方的幹部,有張集體合影以前也並沒有算作政治問題。

 

爸那天像往常一樣按時回來並裝作沒有發生什麽似的。我到家時,家裏已經整理得整整齊齊了。家裏隻有我和爸的替換衣服,實在沒有什麽可抄的,也沒有什麽可翻的。

 

隻有兩個生產隊的小村子,張家父子被當作“清理階級隊伍”的對象,轟動當然不小。抄家後的一段時間裏,爸像冊中珍藏的照片成了村民們的話題。起因是來抄家的年輕人把看到的照片作了一些渲染傳出去。

 

“人家的隱私是蜜味兒的”,村裏人很想知道這個右派有個什麽樣的老婆,曾經過什麽樣的日子吧。

 

 

 

歌詞

 

 

的毛主席……有多少知心的兒要

 

舞者雙手按著自己胸部

 

有多少情的歌兒要您唱

 

舞者兩手放到腮幫,仰望,手指呈放射狀地一

 

千萬顆紅

 

兩手的拇指和食指合並,畫成一個心的形狀比在胸前

 

要獻

 

舞者腿的腳尖跳著,另一條腿不斷後踢,雙手把那一個心形向右上方一下、一下地送上去。

 

 



 

 

            


 

 


所有跟帖: 

很雷人呀!忠字舞:P -dingdongg- 給 dingdongg 發送悄悄話 dingdongg 的博客首頁 (17 bytes) () 03/03/2011 postreply 17:55:00

都會跳。 -石假裝- 給 石假裝 發送悄悄話 石假裝 的博客首頁 (41 bytes) () 03/03/2011 postreply 19:06:11

能熬過這"步步維艱"的日子, 你還是有運氣的. -藍岩- 給 藍岩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3/03/2011 postreply 18:33:30

常常感到自己命大。 -石假裝- 給 石假裝 發送悄悄話 石假裝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3/03/2011 postreply 19:04:59

說起那老大爺想起小學的老校長。解放前是地下黨電台負責人的太太,她丈夫是電影“永不消失的電波”的原型之一。 -Glider- 給 Glider 發送悄悄話 Glider 的博客首頁 (198 bytes) () 03/03/2011 postreply 22:53:22

真讓人傷心。 -石假裝- 給 石假裝 發送悄悄話 石假裝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3/03/2011 postreply 23:03:32

那位老大爺的確令人難忘.那時期有很多這樣的人,拯救了不少人的生命.特別是工宣隊軍管隊進駐醫院時 -笑比哭好- 給 笑比哭好 發送悄悄話 笑比哭好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3/04/2011 postreply 05:06:26

的確是那樣。那樣的神醫現在見不到了。 -石假裝- 給 石假裝 發送悄悄話 石假裝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3/05/2011 postreply 03:4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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