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女人.
她一直按門鈴. 我悄悄在貓眼裏看, 長得還不錯. 穿的也不錯.
阿Ｚａｎ不在家我通常不外出,也不開門. 我也沒有約誰.
她還是按. 門鈴聲很呱噪. 家狗開始不安,耳朵衝前直豎,喉嚨低吼, 擋在我前邊.
我趴在貓眼上再看, 她胸前掛了一個小牌子, 手裏拿著文件夾. 甌, 我想起來了, 最近政府推廣一種節能環保heater,大概是８千的設備,rebate５０%, 你自己隻要出４千就行了. 已經有好幾個sales來過了. 阿Ｚａｎ讓我別操心這些事情.
大冬天的這麽晚了, 又是一個女人, 挺不容易的. 我打開門和她說:你好.
她立刻滿臉堆笑, 介紹他們公司是政府簽約的, 隻要給她５分鍾時間做個產品介紹, 就送我一本明年的燙金掛曆. 我說,謝謝不用了. 她的眼睛亮閃閃的, 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馬上說, 隻要她能給我留下資料,簡單講一下, 就算是一個業績. 她新手, 能不能幫幫她.
好的. 那請進. 我衝家狗打了一個手勢. 他把路讓出來.
因為自己每個月都去指甲護理的緣故, 我立刻就注意到她的手. 漂亮的炫彩赤紅水晶甲. Cartier的Ｌｏｖｅ手鐲. 這個太好認了. 手銬一樣. 真的. 想打開,還需要鑰匙.
阿Ｚａｎ曾經想給我買,被我嚴厲製止. 一是性價比不好,太貴了,花自己的錢給人家做廣告. .二是和我的基本概念完全衝突. 那次在Cartier再過去２個街口的一家小首飾店櫥窗裏擺著一條很美的花朵手鏈, 各色寶石和碎鑽鑲嵌纏繞, 手工非常細致, design很純樸. 我一下子被吸引. 停住. 阿ＺＡＮ直接推門進去就買了下來. 一半的價錢, 可是我就是覺得比那個手拷好太多.
帶Cartier手鐲的都是寂寞等愛的女人.
她一進來就徑直往裏麵客廳走. 我多少有點一愣,心想也許她太想做成一單了,新手難免魯莽.
我詢問她要不要先看一下地下室的heater再介紹. 她說好的.
事後我才想起來是她帶路去的地下室. 我真是一個粗心的人. 我真笨.
她說,小妹妹你家房子很大啊,你一個人住啊. 不是, 我愛人他出差了, 還有我媽媽很快會來. 我這個人對人沒有什麽設防, 這即是我的優點又是我的缺點.
她一路和我說話,從地下室上來. 她顯得很熱情: 你結婚了? 她看了一眼我的手. 阿ＺＡＮ沒有送給我戒指. 我自己買了一個銀戒帶著. 女銷售就是這樣愛嘮家常話. 上次我買車,２個小時就認了一個姐姐. 可是簽了高價合同以後那個女的對我很敷衍, 並沒有真的如她所言. 之後我就學乖了. 她還砌而不舍問:”你先生是做什麽的.” … 她的無端熱情讓我開始後退. 我回答她:” 我愛人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En, 還有什麽可以幫到你的?”
回到客廳, 她看著桌子上的煙灰缸, 忽然說, 我可以抽一支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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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著從手袋裏拿出一盒摩爾, 打開抽出２支, 她很客氣地先遞給我一支. 謝謝. 我不抽煙. ２手煙不介意. 你自己來吧.
這種女煙我認識. 細細長長的,薄荷味道還挺好聞的. 那會兒剛剛畢業的時候, 裝成熟滄桑, 特意去買過. 一點都不便宜. 可是在酒吧裏, 一拿出來這種煙, 馬上就有真的很成熟的男人過來幫你點上, 身體完全沒有社交距離. 我露怯了,無法招架,落荒而逃.
我對抽摩爾煙的女人有莫明其妙的好感. 至少我不反感.
她深深吸了一口煙,慢慢地吐了一點出來. 她吸煙的手勢很講究,像封麵女郎, 手上那顆很大的鑽戒, 在燈光下閃著光, 她的眼睛在煙霧後邊也一閃一閃地看著我.
一支煙忽然拉近了她和我的距離. 我倒也不急於讓她立刻就走.
她不吭聲打量著我. 我感到尷尬. 也許她在盤算怎麽能掙到我這８千塊錢. 還是直接說的好, 以免耽誤彼此的時間. 我清了清喉嚨, 說, 很抱歉, 這個heater我家裏不會考慮的. 我愛人他有自己的計劃.你的資料我會留下給他.
她微微低下頭, 輕笑了一下, 說, 妹妹家裏你做不了主啊. 這個女人. 其實並不比我大多少歲, 都還算是美人. 隻是….有些老了. 而且神情之間落寞不甘心.
我想起阿Ｚａｎ臨走前那一刻我在門廊和他擁抱吻別癡纏一處,外邊等著的車不耐煩地按著喇叭, 他恨恨地捏我的下巴,說”等我回來.”…….不禁微笑. 人很容易和陌生人說心裏話. 我和這個女人說, “是啊, 我家裏事事都是他做主.” 心裏感受著阿ＺＡｎ熱情的溫度. “我, 我都是聽他的.”
女人不出所料地”哈’了一聲, 居高臨下地說, 男人可不能這麽慣著, 會慣出事兒. 她的姿勢像一個電影裏的女特務:’ 你先生怎麽不在家啊?” 我簡單地回答: 他忙. “甌, 男人都這麽說. 妹妹, 你可要當心啊.” 她頓了一頓,” 我這可是為你好.”
這我早知道. 凡是說”我這是為你好”的, 都是假的.
她的煙抽到還剩下１/３, 掐熄了. 這是女人抽煙的規矩. 要留一點, 以示尊重. 她仿佛很有感傷, 歎息:”女人的青春就像這支摩爾煙, 才抽上,一會兒就沒了…….可是不抽, 放著也一樣會沒味兒了. “
我想該怎麽安慰她呢. 誰都會老,而且會死的. 這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了. 永遠青春, 就像太陽永遠不落一樣, 那太可怕了.
“妹妹你命真好, 不用做工, 有男人養著, 多好. 可是你要當心啊. 男人很花心的. 你又不出門, 你不會知道男人在外麵都忙些什麽. “ 她努力做出推心置腹的樣子.
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 我非常享受別人認為我是”那種女人”. 尤其是女人這麽看. 我還分析過.
#１是對我肉身外包裝之肯定. 從臉到腰身. 這真是太好了.因為太久時間了我把自己當做一個男人去爭上遊, 而Ｆｉｒｍ同事們也早已習慣了大家都是男人. 同工同酬, 沒有理由你例外.
#２說明我未被苦難社會人生吞噬了心靈, 我看上去還很養尊處優家養動物. 我隔壁的伊莎白拉就是這樣, 臉上寫著大字”自食其力的苦力”,渡假的時候也是. 除不下來了.
她忽然問了我一個很突兀的問題:” 你們有孩子嗎 ?”
我努力將這一類提問理解成人類的善意關心和好奇, 盡可能去感謝和體諒.
幼嬰,胖胖的頭,胖胖的小手小腳,要抱要親吻,奶聲奶氣叫媽媽…..誰不愛呢.
可是那一個疲憊不堪的成年人不是幼嬰變的? 周街走的紅男綠女,誰不是媽生的? 做個媽, 大噻咪?
我微笑不語. 看著我的狗. 女人似乎很執著這個問題, 她也在硬性持續微笑:” 你們會有孩子的吧.” 我累了,希望結束,” 會吧, 未來的事情, 都是我愛人說了算.”
阿ＺＡｎ和我一樣,自私自戀. 有一次我的老朋友來遲到了, 我問他怎麽辦. 他在單臂練啞鈴, 和我說, 有了小孩也沒有關係, 不會影響我們的感情. 我對你的愛不會改變. 可是你對我的愛會從此改變, 你會愛小孩不再愛我. 什麽?!我立刻發誓永遠唯一愛他. 他一邊控製著呼吸, 一邊和我說, 我有小孩, 我知道的. 女人做了媽媽之後就變了. “那麽我們要不要挑戰一下?” “當然. 我相信你. 我們順其自然. 有和沒有,都一樣好. “ 阿ＺＡｎ一度很想我有一個小孩, 來鞏固彼此的心意. 在一起之後, 發覺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２回事.
我覺得這個女人很唐突, 來而不往也不好, 我問她:您有幾個小孩啊.
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好怪異, 仿佛劉胡蘭英勇就義,視死如歸似的, 她慢慢地對我說:” 我們有一個女兒”. 我正想說一些恭維話如有女兒是好運氣, 家裏的電話響了. 她忽然抓起她的文件袋和手袋很客氣地說”再見”. 頭也不回就往外走.
我匆匆忙忙送她到門口, 離弦箭一般回來接電話. 阿ｚａｎ已經不耐煩了:” 嘿, 不好好呆著, 跑哪裏去了?””對不起,對不起, 剛才有一個家夥,上門來推銷樓下那種heater,剛剛才走.” ”男的女的”. ”女的” “嗯,女的也不要開門了下次. 天太晚了. 知道了嗎?’ 我忽然想起來我忘記和她要燙金掛曆了. 不禁稍微埋怨了一下阿ＺＡｎ. 他哧哧笑說他們的也沒有送完,願意贈送與我,並謝謝我接受.
看到煙灰缸裏的煙蒂, 我和阿ＺＡｎ說, 那個女人好怪, 抽煙啊, 還是摩爾煙, 這裏都沒有賣的, 而且還是大紅指甲, 甌, 還有一個大鑽戒啊.這麽有錢,還要出來做工, 奇怪吧. 會不會是假的是水晶的. 他沒說話, 我接著說, 她老是問我們有沒有孩子, 問了好幾回呢. 還說他們有一個女兒.
阿ＺＡｎ打斷我: 她長的什麽樣子?” 周圍立刻非常安靜, 靜得我都聽到我的心跳聲了. 在一片寂靜中, 我聽到我的聲音都顫抖了:”她眼神很飄,有一隻眼睛可能是那種隱形內斜視,嗯,就是皮膚很白, 描眉,嘴是紋的紅色的…她是誰?” 阿Ｚａｎ沒有回答我,他問:” 那個女的是不是脖子上帶一條白金項鏈?” 我都能感覺阿ＺＡｎ如臨大敵的緊張, “我不知道, 我沒有留意.” 忽然,我感到我的心很寒冷,我不能控製自己打寒戰 “是不是你以前的太太, 是不是, 為什麽這樣?!” 被愚弄的羞恥令人憤怒. 可是無人可控訴. 阿ＺＡｎ小心翼翼地說, 我也不確定是她. 我可以去詢問一下.
好,你現在就去問. 我必須知道. 我掛了電話.
２分鍾. 阿Ｚａｎ電話. 她說她剛才和小孩在卡拉ＯＫ,在外邊玩. 我估計也許不是她. 我不確定.
我直呼其名, 你現在給我回來, 你帶我去她家去指認. 我問你, 如果是她怎麽辦?! 阿Ｚａｎ煩躁起來:” 怎麽辦. 你想怎麽辦. 全依你! 你去把她家砸了, 我幫你, 好不好!” 他居然衝我發作. 我深吸了一口氣, 默數１２３４５, 我壓低聲音:” 行, 你敢袒護一個外人.你幫她來欺負我. 到底是不是我是外人啊. 我現在就告訴你. 明天你不用回來了. 你愛去哪去哪!” 我感到我的身體像小時候在快艇上跳水,在一個半明半暗攪動的空間極速下沉, 耳朵裏水聲如讚美詩一般的歎息………
電話鈴一直在固執地響著. 聽還是不聽? 我為什麽要聽? ＮＯ, 我為什麽不聽?
阿ＺＡｎ的聲音非常強硬:” 巫小囡, 你聽著. 她就是想毀了我們. 想我們不得安寧. 你是不是要遂她的意!” 仿佛在漆黑的冰穴水底看到遠處的光亮, 我的身體如魚兒迅速向氧氣靠攏. ‘我懂了. 對不起向你發脾氣了.” “沒事兒.” 阿Ｚａｎ也柔和下來” 等我回來吧” “要是她再來怎麽辦?我有點怕.” “報警.” 阿Ｚａｎ很簡單地說.
本來我就應該相信阿Ｚａｎ. 我一時糊塗.
他回到家的時候, 很累. 我放了熱水給他泡澡. 阿Ｚａｎ很怪, 那麽多的很好的精油, 他都不喜歡. 他喜歡的味道居然是沒有味道. 嗯. 表錯情. 他說, 沒有關係. 你隻管用你喜歡的, 我可以忍耐. 這叫什麽話.
我和他一起. 他的額頭微微出了汗. 從後麵抱著他, 因為浮力的緣故, 不是那麽沉重. 我輕輕問他:這樣的事情以前有過嗎?” 他沒有言語, 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 他歎息:” 以前…..我不是一個好父親, 我也不是一個好丈夫….我…………..” 他說不了. 他的頭低了下去. 完全可以感覺到他的心酸, 我忍不住流眼淚, 這是阿Ｚａｎ第一次顯示虛弱. 像抱著我的孩子, 我和他說, “你以前的１００個女人我都不認識, 也不想認識. 我隻對你好, 讓你忘了以前的苦.” 我親吻他的額頭, 希望可以給他力量. 這是他的大傷心事, 我不會再提. 都是大人了, 誰沒有傷心事.
之後我們如常生活, 茶杯裏的風波, 小事一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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