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尚未完全結束,我們再次踏上了遠征的旅程。
雖然離盧本隻有三百五十公裏,可是一直不知道前麵的路況如何。皮卡在顛簸中前行,穿過無數的村莊和小鎮,才終於發現,一直到大河和沼澤,路況都一直很好。
上一次路過這條大河的時候,路還沒有修好,那時還是枯水期,所有的車輛都是涉水而過,驚險異常。這次倒好,水漲了,但是路和橋也修好了,我們心裏的石頭也落了地。我們興奮地在河邊小作休息,順便拍攝了一下腳底下洶湧的波濤和河邊美麗的草原。
過了河,路就不是那麽好走了,後麵都是沙地和沼澤。兩邊是一望無際的蘆葦和野草。路麵上經常有小溪流過。已經是下午了,我們十分擔心這樣的路況是否會導致我們在天黑之前到達目的地。
過了沙地,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卻沒料到,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那裏有一個深深的沼澤。我們一不留神,陷了進去。衝了幾次,都沒有衝出去,反倒越陷越深,車身越來越傾斜。
正好在此時,一隊自行車運輸隊路過,我們付了他們勞務費,讓他們站在淤泥中把車推了出來。
越往前,路越來不像是路了。我們又陷了一次,但還好旁邊有運輸卡車路過,用鎖鏈把我們拉了出來。
終於,在黃昏時分,我們趕到了三岔口。這是一個小山包的頂上,三條路在這裏交匯。其中的一條路就是通向我們的最終目的地。不再毒辣的夕陽灑在我們身上,把我們的影子拖得老長,所有的景物都變得金碧輝煌。我們興奮地對著山下的小路拍照。
我們在路邊買了一包Kalanga(炒花生),看起來似乎有點髒,不過也不在乎了,不是說不幹不淨,吃了沒病嗎。汽車在兩邊都是一人高的長草的小路上疾馳,間或還能看到黑妹妹在河邊洗澡,而花生在還沒到目的地的時候就吃光了。
我們住的是一個由教堂改裝成的酒店。說是酒店,其實有點名不副實了。不過名不副實的東西多著了,所以我們還是稱之為酒店了吧。
這個酒店確實是很有趣,而且似乎很有曆史。它正好坐落在兩個坤德隆古台地交匯處的山口處,也在一條大河的旁邊。這是一座紅磚砌成的三座毗鄰的教堂中的一座,裝飾著很多的羚羊,野牛,野馬等動物的頭骨和角。從這些巨大的頭骨和獸角以及庭院中巨大的鐵樹來看,它的曆史應當是相當的久遠了。而且以我們的估計,當地黑人沒有這個技術,財力和敬業精神來修建這樣的三座教堂。遙想當年,應當是某個英勇的探險者來這裏,發現了這個絕美的世外桃源,然後在這裏流連忘返。他應當是個貴族氣息的牧師,他放下聖經的時候,他就拿起了獵槍,拿起了鉛筆和藍圖。然後,就有了這樣一座的避暑山莊。
教堂裏麵的設施都有點老化了。剛到,才知道原來這裏沒有熱水裕。教堂裏有個修女和神父使用的更衣間,裏麵有個浴缸放滿了冷水,旁邊放著一個大的油漆桶,這是淋浴間。這樣的天氣,洗冷水淋浴有點涼,不過以前在北京的時候洗過一個冬天的冷水澡,所以也不覺得特別難受了。
初次來這裏,我們必須拜一下山頭。我們拜會了一下當地的政府機關和警察局,然後去見當地的頭兒。這裏有兩種意義上的頭兒。一種是政府委任的村長鎮長市長,一種是傳統意義上的酋長。傳統酋長的管轄範圍不受行政區劃的限製,他是世襲的,也是他的整個部落某種意義上的統一領袖,盡管這個領袖的權力已經被國家行政機關給逐漸削弱了。我曾遇到過一個南加丹加的大酋長,管轄著南加丹加明珠三鎮附近的十多萬平方公裏的土地,富甲一方。
酋長的房子在最靠近山口的地方,背靠這裏的最高山峰,Mwamba山脈上的Songda山峰,依山帶河,盡占形勝。酋長已經很老了,顫顫巍巍,戴著黑框眼鏡,由他的助手和隨從們和我們交涉。按照計劃,我們要在他的勢力範圍呆上十天,所以我們給他送了點小禮品,然後合了一張影。拜山頭就此結束。
工作在按計劃開展著。大多數時間我留守教堂,於是我有了更多的機會去觀察這個世外桃源。這個村子不是很大,叫做Sampwe。一條湍急的河流從村子中間向西流過,把村子分成南北兩個部分。它的源頭就在Mwamba山上,是一條巨大的瀑布。村子附近還有個一千三百米長的飛機跑道,可供小型飛機降落。村子裏沒有什麽設施,隻有一個小型的黑人集市,以及沿著馬路的一些小商店。一條小型的人造河流從村子裏靜靜流過。
在這裏住上幾天,也許還可以怡情,可是要在這裏住上一年,那恐怕就要讓人鬱悶了。我們來這裏,遇到的最大的問題,是吃飯問題。很奇怪居然很難買到蔬菜,我們在市場上看到的僅有南瓜和紅薯,連土豆都沒見到。包菜倒是搶到了四個,每個一美金,剛夠一個拳頭大。但那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買到它。香蕉倒是很多,一美金可以買到八十五個。可總不能拿香蕉當菜吃吧。我們研究了很久,最後決定拿當地最多的雞肉當菜了。第一頓飯,我們吃了四隻,第二頓兩隻,第三頓一隻,然後第四頓又是四隻,周而複始。之所以會是這樣,原因是這樣的:第一頓,太餓了,又沒得選擇,所以大家每人吃了一隻。第二頓,有點厭煩純是雞肉的油膩了,所以變成每人半隻了。第三頓,實在受不了雞肉味,所以變成每人四分之一隻。第四頓,餓得半死,隻好又變成每人四隻。那些日子,我們就像 鬼 子 進村一樣瘋狂又不得不吃雞,對當地的雞幾乎實行了一次 種 族 滅 絕。
當地的食物也不是沒有特色,他們的主食是Shima(木薯粉加玉米粉),用雞肉熬汁,然後再將木薯葉子做成酸酸的菜肴。雞用來油炸或者是燜熟。羊肉很少看到他們吃,也許是因為羊主要用來賣錢了。羊腸是用來下酒的,我雖然能接受幹毛毛蟲和活螞蚱等食物,但對羊腸卻沒有好感。而且很奇怪的是似乎沒有看到過有人賣魚,也許是因為這裏河流裏麵的魚攜帶血吸蟲和線蟲等寄生蟲,我們在津巴布韋也遇到過這種狀況。選擇實在是太少了。
至於睡覺,這個酒店算是不錯的了,但也沒有單獨的衛生間。房間有一個自來水籠頭可供洗臉,但是經常停水。每個房間放著兩張床,不過不建議睡上去。因為大多數黑人的床有一個特點,就是睡上去它會自動出現一個窩,你就窩在裏麵,無法翻身,無法動彈,睡醒了會疲憊不堪。幸運的是我的床還不錯,不過同事的就比較慘了,所以他直接在房間裏搭了個帳篷,睡在帳篷裏。睡到半夜,我很後悔睡在這張床上了。雖然有蚊帳,可是一個一個諾大的蚊子還是鑽了進來。我真的懷疑它們是不是三月不知肉味,饑渴得命都不要了,那麽小的孔也能鑽進來。不過我還是忍住了鑽進同事的帳篷的衝動,舍身喂了一個晚上的蚊子。
下午的時候,我們在教堂幾百米遠的野外,捉了一隻變色龍。這隻比我第一次養的那隻要小多了也醜多了。不過鑒於夥伴公司的老板的小蜜有懿旨要我們幫她捉一隻變色龍養著玩,我們就把這隻小龍放在了門前的花盆裏讓它呆著,等著被小蜜金屋藏龍。它實在是一隻慢性子的動物,看它在花枝上慢吞吞移動著腳步,像是看一個超慢節奏的肥皂劇,真的忍不住想去它屁股上安個火箭,讓它老人家快點走。不過,它的嘴上功夫很好。我觀察了很久,發現它開始快速移動了(相對的),原來是麵前出現了一隻稍息的蒼蠅。瞬息之間,它舌頭一伸,蒼蠅就進了肚子。它的舌頭居然可以伸它的身體那麽長。不過沒想到的是這家夥除了舌頭快,腦子也快。我們在酒店的這十幾個小時,它始終很乖,一直在花枝上做全職宅男。於是我們放心出門了,一小時之後回來,大驚失色,這個家夥居然在小蜜即將到來之前逃之夭夭了,找遍了整個花園也不見它的影子。這家夥裝得比礦泉水還純。
我們在來時的路上看到了Mwamba山脈上有個大的瀑布直掛下來,像一道銀鏈鑲嵌在蒼綠的絲綢中。我的腦子裏一下子浮現起一句詩意的話:她像雪花天上來。於是我們決定一起去尋找她。有句話叫“望山跑死馬”,果然不錯。我們開車在草海裏開了十多公裏,才到了瀑布所在的山腳附近。這十公裏,大部分都不能算路。很窄的小路,剛夠一輛車通過,但卻被一人多高的野草給淹沒了。有的地方甚至比車還窄,我們隻好讓一邊的輪子在草沼裏麵碾過。我得經常跳下車去,撥開野草,看看車輪是不是還在路上,同時還得判斷雙木橋能否支撐車的重量。然後我還得問路。
這裏的人說的是一種斯瓦西裏語(東非語言)和基奔巴語(讚比亞語言)的混合語,法語是官方語言,但是隻有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才精通。英語很少有人會。情急之下,為了問路,我居然也能冒出一些斯瓦西裏語,英語和法語的混血語言,能交流一些。
我們雇了一個會說簡單英語的大學生向導,在草海中開了很久,終於開到了一個再也無法過去的腐朽木橋了。我們把車停在那裏,給了兩美金,讓兩個村民看車。這裏,步行去瀑布還有五公裏。我穿的是短褲,小腿被荊棘紮得傷痕累累,可是那銀色的瀑布給了我極大的誘惑,讓我覺得荊棘似乎不是那麽紮人。我們翻過了很多的小山包,最後,我們到達了一條湍急的河流。有很多老樹倒在河流裏,河流綠意盎然,清涼怡人。有一名同事不願意脫鞋跋涉過河,於是我們決定在這裏休息一下,掉頭返回。在他休息的時候,我和另一名同事涉過河流,繼續前進,在半山拍了幾張合影,然後遺憾地往回走。真的很可惜,我們已經在瀑布腳下了,再往前五百米,一定能見到那個美麗的白練。
回來的時候,我們路過了山民的村莊。有一戶村民是第一次看到有Musongo(白人)來這裏,堅持要送給我們半麻袋花生作為禮物。我們也不好意思白收禮物,於是按照村子裏的價格給了他們錢,順便還買走他兩隻雞。他大概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多的大麵額剛果法郎吧,高興壞了,又順便塞給我們一些南瓜和紅薯(當然還得付錢),於是我們第二天就可以吃南瓜紅薯飯憶苦思甜了。
村子裏那條大河,我們也去探訪過。那天,很熱,我們決定去河裏遊泳。之所以想起遊泳,不是因為我喜歡遊泳,而是因為我有一條在大連買的遊泳褲,每次我打開衣櫃,咦,原來我有條遊泳褲,一定得找個地方再用用。於是,我就帶著它走遍四方,直至這次野外任務,也帶上了它。看到河流,我又想起了隻在大連和三亞派過幾次用場的遊泳褲,於是,就決定遊泳了。
河流不深,最深處一米五,不過流速很快,不是我們這些白人能搞定的。我剛下水遊了幾米,就被大水衝跑了。我還和河底的巨石來了個親吻,撞得我七葷八素,眼冒金星,差點就隨波逐流撞向了下遊的橋墩。我好不容易才從大水裏站穩了爬到了河邊,引起站在大橋上圍觀的村民的一陣哄笑。原來我人氣那麽高,就我那氣死菲爾普斯的泳技,就那麽幾分鍾,居然讓大橋上聚集了上百名追星族。
我不斷地攛掇附近的黑人下河遊泳。一會兒,果然有人下去了。他很容易就遊到了對岸。嘖嘖,河流裏鍛煉出來的飛魚和遊泳池裏泡出來的懶魚果然有區別。我看著鬱悶萬分。有人脫下自己的拖鞋,讓我穿上,以免地上的碎石硌傷了我的腳。
這裏的村民很和善,但是可能是很少見到外界人吧。我們曾在野外幾次遇到趕路的小孩,他們看到我們,不是好奇,而是恐懼地落荒而逃,連自行車都不要了。也許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這種黃皮膚的怪人吧,又也許是有人教育他們Musongo(白人)都愛吃人。這裏的少女和修女也很開放。如果她對你有好感,她會毫不掩飾,甚至會暗示或者直接告訴你她想和你have sex。教父說這裏沒有艾滋病。這也從側麵證明了很少有外來人口來這裏。
不過外來文化也不是沒有的,我們在一個村子裏發現了有人在播放《拳霸》,門票收費是一百剛果法郎。在非洲很多地方,比起其他的外國片子來,他們更喜歡炫耀赤裸裸暴力的功夫片和拳擊比賽。我們也看到了聯合國的很多組織在這個村子裏活動的痕跡。我們還看到了遺棄在教堂的兩輛陸虎。他們的主人是誰呢?又去了哪裏呢?很令人奇怪。
根據最新指示和最高指示,夥伴公司的老板和小蜜要過來考察。我們隻好原地待命。於是,我們利用空暇組織了一次計劃外的遠征。根據衛星地圖顯示,這裏有一條近路通往盧本。我們開車前去探路。於是,我們再一次嚐到了非洲式的忽悠的滋味。
根據地圖,這條路是通到一條大河的。所以,我們問了當地人,離大河有多遠。沿路得到了很多的答案,十五公裏,三十公裏,五公裏,七公裏,三公裏。。。實際上,我們一直開到連小路也沒有了的情況下,開到最後陷進了蘆葦蕩爬不出來的情況下,仍然沒有達到那條據說很近的河流。拋錨了,一時半會出不來了。他們在想辦法推車出來。我穿著拖鞋接著往前走了一公裏多,然後回頭。我仍然沒有見到那條所謂的大河。而實際上,我們離出發點已經有五十多公裏了。
在蘆葦蕩裏折騰了很久,鏟子,斧子和錘子全用上了,又拆了一座小橋上的木頭,才終於把車弄了出來。其實這裏根本就沒有路了,車輪都是壓著路邊在走的。這路實際上是田埂,供騎自行車用的。我們最終沒有見到那條傳說中很近的大河,很沮喪地往回走。
隨後是老板和小蜜駕到,我又有機會接著玩了。教父專門找人捉了一隻小變色龍,送給小蜜,圓了她的心願。
回程的路上,在老地方,又陷車了。沒得說,我扛起斧子,在路邊砍樹。另外兩名同事,一個扛木頭填坑,一個則在用鏟子挖陷進去的車輪。小蜜說,她的老板挺感動的,北外的在砍樹,留法的在搬木頭,而昆明理工的則在挖土,這是他見過的最豪華的修路陣容了。
我心想,最艱苦的時候你還沒見過呢。我曾在Kasenga的泥沼中跪著挖車輪,我曾在Lupula河穀饑渴得使勁啃野芒果,我曾在Seke Banza的熱帶雨林裏修浮橋,我曾在讚比亞邊境連人帶車翻了幾個滾,我曾在盧本附近的樹林裏轉悠了很久也轉不出來,都是為了這輛經常拋錨的車和那永遠也做不完的任務。
回程的路上,大雨淋漓。路很滑,經常車開著開著就突然打橫。由於路上有很多很深的大坑,滑進去意味著就要在荒郊野外過夜了,所以我們的速度快不起來,最高速度隻有二十公裏每小時,慢的時候隻有五公裏每小時。
但是我們看到了很多的有趣景象。我們至少看到了二十多隻巨大的貓頭鷹和兔子。最大的一隻兔子有半人高,像一隻袋鼠,一邊跳一邊回頭望我們,我們誰也沒膽量下車去追這隻快成了精的兔子。我們還一不小心撞死了一隻路過的大動物。最初我們以為是豹子,隨後我才看出來原來其實是隻山貓。
半夜,終於到達了裏卡西。我們找到了一家印度人的小旅館。不過,這個小旅館比那個教堂酒店可要高級多了,雖然在國內,它大概也就一星級的水平。而這次遠征,也就在我們的熱水浴之後的美夢中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