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非洲的記憶碎片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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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蘇丹的記憶碎片
  
  新鷹翅
  
  有時候你開著車,會看到一個巨大的影子從車窗劃過,一直劃到車前蓋上消失,這就是鷹的影子。
  喀土穆有很多鷹,這在一個大都市來說好象挺奇怪的。事實上,在這個城市,你隨時都能看到鷹的影子,即使在繁華的歐洲街,如果仰起頭,那些被高樓夾著的一線藍天上也會有鷹飛過。
  蘇丹人很看重鷹,國徽上就是兩隻站立的鷹。據說蘇丹的鷹一直都很有名,我聽一個蘇丹人講過,每年夏天的狩獵季節,沙特阿拉伯都專門有人來蘇丹買鷹,可是蘇丹對鷹的出口一直苛以重稅,於是沙特人就想出了個高招,他們以來蘇丹打獵的名義申請簽證,先在沙特買一兩隻老弱病殘的鷹帶來,到了蘇丹後把這兩隻鷹放生,然後再買兩隻蘇丹的鷹帶走,海關就沒有辦法征稅了。
  有一天,給我看門的黑人帶了隻鷹來,我挺高興,以為他從什麽地方抓的,來給領導送禮行賄哪。我把它關在鳥籠子裏,終於有機會近距離地看一隻鷹了,隻覺得它的眼神特別犀利,亮得驚人,雖然隻是在籠子裏乍著翅膀轉轉,也把旁邊籠子的鴿子嚇得亂飛。我連忙拿來肉皮碎肉什麽的,看著它一口口吃下去,眼前仿佛出現了自己在非洲原野上左牽黃右擎蒼,振衣千仞崗的畫麵,我養的幾隻狗也在籠子前轉來轉去,和裏麵的鷹相互謹慎地打著招呼。
  誰知好景不長,再有一天,看門的黑人鼻青臉腫地把鷹拿走了,原來這小子的鷹是偷的,藏在我這裏,還沒等銷贓就被人家查到,打成個豬頭樣。
  鷹最多的地方,在喀土穆的垃圾場。所謂垃圾場其實就是城裏的一處空地,周圍的垃圾集中在這裏,攢得多了,放把火一燒了事,大概是垃圾場裏有很多老鼠的緣故,在垃圾場的上空,往往有幾十隻鷹在飛翔,每時每刻都有鷹上下起落,巨大的翅膀揚起地上的碎屑,讓人想起鷹擊千裏這樣豪氣逼人的詞兒。有了鷹的存在,本來是城市最醜陋的垃圾場,也有了值得一看的景致。我就喜歡把車停在垃圾場附近,熄了火,打開車門,然後坐在車裏,看著外麵的鷹起鷹落,消磨上幾個小時。除了隨風吹來的味道有些不好以外,在這個清心寡欲的城市,這種消遣算比較有品位的了。
  
  蚊子墳場
  我房間裏唯一的窗,正對著一個清真寺的宣禮塔,紗窗上掛滿了蚊子屍體,被我戲成為蚊子墳場,因為每天早晨和黃昏,紗窗外麵都比屋子裏亮,出於本能的蚊子們就從躲藏的各個角落飛到紗窗上,向往著外麵的世界,而這時就是我最愉快的時候,我會拿著專用的武器,把蚊子們一隻隻處死在紗窗上,蚊子的屍體就任它掛在紗窗上,既警示後來的蚊子,也是對我滅蚊戰鬥的紀念。
  我住的地方,在喀土穆郊區,名叫索巴,對於蘇丹人來說,索巴的位置相當於通縣對於一個北京人的概念。這裏蚊子很多,躺在蚊帳裏,外麵隨時都有十來隻蚊子上下飛舞,象是一個起降繁忙的機場,看得人眼暈。我專用的武器是一個雷達滅蚊噴罐的蓋兒,因為這個蓋兒有個不小的平麵,正好用來碾壓蚊子於紗窗之上。我以前是用這噴罐噴蚊子的,但是,除非你直接命中,不然蚊子照樣在層層藥霧中展翅飛翔,我換過很多牌子的藥罐,都沒什麽作用,而且也不能噴太多,太多了,我和蚊子都受不了。
  其實自從踏上非洲的土地,我就開始了與蚊子的鬥爭。最開始使用的滅蚊武器是是雷達電蚊香,從國內特意背來了好多蚊香片,可是很快就發現,非洲的蚊子根本不吃這一套。蚊香嘛,就是一種香嘛,非洲人酷愛香料,家裏隨時都香噴噴的,非洲的蚊子們早習慣了,要是空氣裏沒點香味,那飛起來還真有點不得勁哪。
  後來就用各種牌子的滅蚊藥罐來噴,效果也不理想,我又托人從迪拜買回來秘密武器滅蚊燈,裏麵有兩根發紫光的燈管,燈管外是電網,據說蚊子最受不了紫光的吸引,果然如此,剛拿回來的那天晚上,那電網上劈劈啪啪徹夜不停,沒幾天工夫,燈下麵就是厚厚一層蚊子屍體,可算讓這些鄉下蚊子長了回見識。可惜好景不長,很快我就發現,有些蚊子視誘人的紫光於不見,照樣盯著我的胳膊大腿不放,而且居然就趴在滅蚊燈的欄杆上小憩,對幾厘米外的電網微微冷笑。我不由得肅然起敬,能與自己本能的欲望抗爭的蚊子是超越了低級趣味的蚊子,被這樣的蚊子喝上點血又有什麽舍不得的?
  非洲的某些國家,瘧疾肆虐,不幸,我所在的蘇丹就是其中之一,在放開懷抱向蚊子致敬後,我無可避免地得了瘧疾,打起了擺子,病好之後我就放棄了各種現代化的滅蚊手段,我拿起一個用完了的噴霧罐的蓋子,我要用自己的力量,用原始的辦法和蚊子們單挑,在無垠的非洲大地上,在這公正的大自然麵前,一個生命向另外一群生命發起了挑戰。當然這是一場永遠不停止的戰鬥,蚊子們遵循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著名的“敵進我退,敵退我追,敵駐我擾,敵疲我打”十六字真言,而我采用的是陣地戰,每天早晚,喀土穆的清真寺發出做禮拜的呼喚時,我也必到蚊子墳場快意恩仇,大肆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一蓋兒在手,笑傲江湖。相信總有一天,在非洲,在蘇丹,在喀土穆,至少在索巴我這間小小鬥室內,蚊子和我的力量會從量變到質變,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樓上的狐仙
  萬賴俱寂的時候,頭頂上當地一聲巨響,聲音不經耳朵,而是聚成一線,醍醐貫頂,從腦門直響到心裏去,在心裏還要回音不絕,半天都不能平靜。我知道,這是樓上的狐仙來了。
  可我住的是一間平房,是那種用木板拚起來的簡易房,這種房子是92年從沙特買的,帶衛生間和空調照明什麽的,一般是用做建築工地的臨時住宅的。我們住在這樣的房子裏,一住就是10年。
  房子外麵,在屋頂之上我們又用腳手架鋼管和瓦楞鐵,另外搭起了個棚子,主要是為了遮陽。非洲的陽光很有穿透力,如果讓陽光直接曬在屋頂上,到了半夜也冷卻不下來。
  在這種情況下,樓上哪兒來的狐仙?又何來樓上哪?
  我一直想搞清楚在我樓上製造噪音的是誰。在國內時,最怕樓上鄰居不好,怕他走路聲音太大,怕他亂丟東西,可是那時侯我還能反擊,還能敲暖氣管,能拿笤帚把兒往上捅捅天花板,實在不行,還能穿著拖鞋跑上樓去敲門理論一番。
  最先受懷疑的是那些鳥,那些鳥最愛在鐵皮屋頂上走來走去了,小腳爪踩在上麵沙沙作響,可是他們不住在這裏,他們晚上就睡在樹上,風大一點就時時驚起,呱呱叫幾聲再另覓高枝。
  屋子旁邊種著樹,是那種非洲刺樹,這名字肯定不準確,但是我不知道應該叫什麽。這種樹結的果實象豆角一樣,開始是綠的,慢慢就變黃變硬了,當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已經變得硬梆梆的了,我想,可能我聽到的直入心底的聲音其實就是這種豆角掉在鐵皮屋頂上的聲音。這個頓悟讓我惆悵了一陣。
  這種樹在雨季到來之前,就沒有果實了,基本全掉光了,都準備趁著雨季生根發芽再創輝煌哪,可是那聲音依舊存在,每到夜晚尤甚,每每讓我輾轉翻側,思索這當的一聲響與我的人生命運之間的關聯。
  樓上有狐仙,這是有典故的,好象出自聊齋吧,是說有一家人,樓上是空房,可是老聽見有聲音有響動,就找了法師做法,竟然從空屋子裏抓出一大堆狐狸。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常躺在床上,透過蚊帳,看著平凡之極的天花板,想象著住在樓上的是什麽樣的狐仙,有沒有漂亮的,愛好文學和愛好書生的那種狐仙。人與狐,不象人與鬼那麽陰陽相隔不可逾越,怎麽就不能建立和保持一種心靈層次上的愛情哪?如果沒有緣分,又怎麽會在夜半無語的時刻,給我的心靈發出一次次邀請哪?
  到了雨季,我的天花板居然是漏的,這讓我很吃驚,待天明了就張羅梯子,爬上去查看,才發現在瓦楞鐵的棚子和房頂之間,真的象有了間房子似的,兩麵以樹為牆,綠意盎然,既能通風,又風景秀麗,就是小了點,隻能算是閣樓。
  沒有看到狐仙,隻有滿地的老鼠屎。
  
  
  獵鳥
  大使館的倉庫裏有隻老掉牙的氣槍,我知道後花言巧語一番,給借了出來。
  玩槍可能是每個男性都有或者都應有的興趣吧,我把那槍擱在車後備箱裏直奔歐洲街,找到全喀土穆唯一一家體育用品商店,買到氣槍子彈後馬上又開回住處,連當天原計劃該幹的事都顧不上了。
  我們索巴的鳥特別多,清晨黃昏尤甚,跟在樹上開大會似的,這會兒,我連屋都來不及進,裝上子彈,就衝鳥兒去了。那些鳥從來沒有在這裏遭到過打擊,根本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就一個個地往下掉,我簡直成了神槍手,一會功夫就打了九隻,這對於在大學軍訓時十槍才打十環的主兒來說,那還不是奇跡嗎,我把麻雀的腳捆在一起拎回住處時,象個打獵回來的勇士。
  古人說,人有利器是必生凶心,又有人說,槍杆子裏麵出政權,我現在一槍在手,想的隻是一頓油炸麻雀。
  和我一起的兩個同事,對槍的興趣顯然也大於對麻雀的興趣,兩個人爭著去玩槍了,剩下我一個人,這九隻麻雀什麽時候才能拔毛褪皮開膛破肚哪?於是給自己找了個借口,說9隻不夠吃的,先凍到冰櫃裏,攢多了再吃個夠。
  這裏的鳥,品種最多的就是麻雀,其次是一種灰色的鳥,比鴿子個子小一號,據說叫斑鳩,我也不知道對不對,按說這種鳥比麻雀大,應該好打,但卻因為大,所以一槍往往不能斃命,還在地上能夠飛啊爬的掙紮一陣,有時候就鑽到犄角旮旯裏找不到了,我想訓練狗去抓,象真正的獵人那樣,自己隻管放槍,讓狗去撿,結果,我們的狗對鳥不感興趣,因為他們從小到大的食譜裏麵就沒有這一道菜,所以即使丟給他,他也隻是遲疑地聞上半天,又含在嘴裏半天,把羽毛弄得濕漉漉的,然後悄悄地丟在某個角落,這是對我們講禮貌哪,怕我們以後不給他東西吃了。所以,我打斑鳩的時候就從嚴要求自己,一定要打腦袋,一槍斃命。還真有過這麽幾次輝煌哪。
  鳥打得多了,正準備費點勁開剝一番吃了他們哪,趕上了冰櫃故障,又趕上我們兩天沒有發覺,所以,一冰櫃的鳥啊,全臭了,隻好丟,狗們卻對這臭鳥吃上了癮,整天守在門口,一看見你拿槍就跟在身後,那段時間連拿笤帚掃地也不行。
  院裏的黑人,對我們這種體育運動抱以寬容的態度,在非洲,打獵是有曆史淵源的,肯尼亞、坦桑尼亞不必說了,一直是歐美人青睞的狩獵場,海明威拖家帶口去打了兩次,還寫了兩本書,直到現在為止,蘇丹南部還是可以打獵的,隻要你申請正式的文件就行。可是,打鳥不算打獵,吃鳥就更被人小瞧了,那是小孩子的勾當。
  曾經持著槍追捕一隻很漂亮的鳥,從院子東跑到西,那鳥是一對,海藍色,拖著長長的尾巴,飛起來老是滑翔的樣子,我端著槍追他,這時候的鳥已經不象開始時那麽好打了,隻要你抬頭看他,他就能感應得到,就飛啦。終於打下來一隻,看到他的羽毛,真的是很好看,顏色還從淺到深,可是我已經失去了把皮撥下來的欲望,隻覺得沒啥意思。
  最後一次打鳥,是因為一隻很肥的麻雀,我看到它站在離我不遠的吊車上,好半天也不動,看起來特別的肥,好象連飛都懶得飛了,我示意掃地的黑人別驚動它,然後飛身回屋取了槍,一連打了7槍,那鳥還是連動都沒有動,剛開始我覺得很丟麵子,讓黑人看到我連這麽近的鳥都打不到,有損形象,可打了7槍後我開始覺得奇怪了,檢查了一下才發現,敢情槍壞了,槍管彎了,7顆子彈都在槍膛裏塞著哪。
  這是我最後一次打槍,連打7槍,打成了一條鉛棍。後來槍修好了,我就沒有了興趣,索巴的鳥還是那麽多,每天早晚照常開會什麽的,但是我已經不再關注了,隻有一個後遺症留下了,就是我的那些狗,開始經常俯低了身子,在草叢中躲躲閃閃地去追逐鳥了
  
  烹蛇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院子裏有蛇,因為蘇丹很幹燥,而我印象中的蛇,都是在潮濕的地方出沒的。
  剛到非洲來的時候,最擔心的是毒蚊子、毒螞蟻、毒蜘蛛,直到有天早上,我的黑人員工阿達姆,用樹棍挑著一條蛇走來,我才嚇了一跳。
  蛇是在水井那邊捉到的。我的院子裏打了一眼100米深的機井,水質很好,索巴的水,在喀土穆也是有名的,專門有這個牌子的礦泉水在買,所以,常有中國公司的朋友帶著大塑料桶來我這裏,既是來看我,也順便狠狠地弄一桶水回去。
  每天早上有兩個小時,是開井打水的時間,要將一個小水塔灌滿,還要澆樹,我院子四周,沿著鐵絲網的院牆,種了一圈非洲刺槐,靠近機井的這部分樹,因為每天被澆到的水最多,所以長得最為茂盛,蛇就是在這裏被捉到的。
  可能這裏早就有蛇了,所以,負責打水的黑人雇員,自己做了個捕蛇工具,每天打水的時候帶著,那是一根細鐵管,頭上用細鐵絲拴了個圈套,細鐵絲穿過鐵管,在鐵管另外一頭露出來一截,一旦發現了蛇,他就把圈套伸到蛇頭上,再一拉細鐵絲,蛇就被勒住脖子逮住了。
  我很驚訝我的黑人雇員為什麽要把蛇逮來給我看,可是他更驚訝我會如此高興,當他弄明白我要吃了這條蛇時,簡直嚇了一跳。
  蛇被勒住脖子在細鐵管上掙紮著,嘴都被勒得裂開了,我仔細看看他的牙,不象是毒牙,又看看腦袋,也不該算是三角形的,再抓住尾巴看看,也不是驟然變細的那種,那麽,根據我淺白的知識判斷,這不是條毒蛇了,不是毒蛇就好,一來免得在殺它時被它誤傷,二來也不用考慮會不會吃了毒蛇而中毒。
  我把蛇頭用釘子釘在了樹上,蛇掙紮了幾下,身子垂了下來,露出雪白的肚皮,我在屋子裏跑進跑出,選中了新買的瑞士軍刀作為武器,象一個獵人一樣站在樹前,對著還在蠕動的蛇一刀揮去。
  當然,我手下很有分寸,刀尖在蛇頭部下劃開了一道小口子,露出裏麵雪白的肉。我把蛇頭下麵的一圈蛇皮切開,然後象脫衣服一樣,為蛇剝下皮來。雪白的蛇肉一段段露了出來,那個過程真的有那麽點色情的意味。
  蛇皮脫到尾巴附近時,突然斷了,讓我大為懊惱,本來想剝一張完整的蛇皮的,這下隻好一刀斷去,反正尾巴也沒有多少肉。再下來就是開膛破肚,和收拾魚也差不多。我關於吃蛇的所有知識,來自於當年阿城那篇著名的小說《棋王》,裏麵知青們吃蛇的描寫,很讓我向往,現在終於自己親手炮製了一回。
  這條蛇隻是條小蛇,掛到樹上時我拿尺子量過,1米3左右,隻有中指那麽粗。我把鍋裏裝上水,把雪白的蛇肉扔進去,它象是又活了一樣滑入水裏,盤在鍋底,然後各種作料一撒煮上。
  坐在門口等著水開,回味著殺蛇的過程,才覺得自己跟中了邪似的,自從一見了那蛇,我的腦子裏就隻有一個念頭---吃了它,我平常可不是這樣的。剛才殺蛇的樹下,滴著幾滴鮮紅的血,觸目驚心。不過蛇的血真不算多,難怪人家說蛇是冷血動物。
  廚房裏很快飄出香味來,引得那幾隻狗都湊了過來,一邊使勁嗅著一邊小聲嘀咕,這是什麽味呀,這麽香,我想,呆會要給他們留點湯,也讓他們嚐嚐鮮,以後碰見蛇就盡管抓了來。
  我的兩個夥伴堅決不肯喝湯,雖然我忙活的時候他們也很有興趣地看著,但是一下了鍋,他們就沒有興趣了,一個是穆斯林,不吃蛇也說得過去,另外一個不吃的理由是沒有吃過,怕有毒,我勸了勸,也就作罷了,不過這還真影響了我喝湯的情緒,萬一我看走了眼,煮了條毒蛇哪?這不成了一鍋毒湯了?我倒出了一點給狗食盆裏,雖然不太光彩,可總算也是個解決之道啊,難道要等我吃了沒有毒再給狗吃?結果幾條狗都湊過來,輪流上去使勁聞啊聞的,簡直愛不釋手的,可偏偏誰也不吃,真氣死我了。
  我端坐桌前,蛇湯的香氣撲鼻而來。古人拚死吃河豚,我這算什麽呀??我掏出車鑰匙丟在桌上,叮囑我的夥伴,去醫療隊之前,先給隊長打個電話,讓他們早做準備,一到了就能搶救。然後,凝神屏氣,萬念俱消,全部神經都集中在舌尖處,一勺鮮美之極的蛇湯進到嘴裏,不覺得有毒啊,倒是有點淡。
  我在兩個夥伴的注視下,淅瀝胡嚕地吃起來,開始還象保持一種於吃蛇相配合的清逸斯文的形象,到後來就顧不上了,隻吃得山搖地動,大汗淋漓,親手殺的蛇,親手烹的羹,滋味就是不同。
  那些狗看我出來,都圍了上來,我才想起忘了給他們留點湯了,再一看他們的食盤,剛才做實驗的那一勺蛇湯已經被舔得幹幹淨淨了,活該,誰叫你們剛才不吃的?
  後來,黑人雇員又抓了幾次蛇,但是都沒有那條大,我覺得不值得折騰一回的,切成幾段丟給狗,他們聞了聞,都不理睬,真是蠢啊,難道非得加上作料燉成湯你們才喝?那你們得先學學鑽木取火,然後設法直立行走,哎,離自己動手烹蛇湯,還早著哪!
  
  失眠
  
  夜裏兩點,還是睡不著的我,走到院子裏。
  臨睡前下過雨,地上雖然沒有積水,但是很濕,腳底下軟軟的。幾隻狗還都沒睡,見到我出來,大狗們遠遠地搖搖尾巴算是打了招呼,小狗就連蹦帶跳地跑過來想親熱親熱,我用腳尖表示拒絕,因為懶得洗手。它看我態度堅決,也不勉強,接著在一邊玩,我看著他在追逐螞蚱,不斷地追上去用爪子按住,那動作跟個貓似的,也難怪它,這隻小狗剛抱來的時候還沒有斷奶,因為怕大狗們欺生,我一直把它圈起來養,整個童年就隻有我的貓和它在一起,由此可見家教的重要,要是和狗在一起就不一樣了,至少抓螞蚱這行為,大狗們可不幹。
  雨後的院子裏,小動物比平常多,最多的是蛤蟆,小的隻有指甲大,滿地亂跳,可是小狗卻不去追,大概真是有毒吧,不然一口一個,怎麽也比螞蚱肉多。
  小狗大概不太會吃螞蚱,來來回回就用爪子按,卻又不吃,隻是聞啊聞的,象個性變態,把人家螞蚱累得夠嗆,我也看得氣悶,就蹲下幫它抓隻大的,然後擰掉大腿丟給它,它知道我的意思,這是讓它吃哪,平常我有點雞骨頭、肥肉皮什麽的要給它開小灶,也是這姿勢,於是它就把螞蚱叼起來,含在嘴裏,含了一會兒,弄得螞蚱一身吐沫的再吐出來,螞蚱拖著亮晶晶的狗蜒四處爬,怎麽著?還不吃?這可是美味啊,在我們中國那是入菜譜的,叫油炸飛蝗,你個蘇丹狗,跟著我長學問去吧。那狗看我一眼,又再叼起來,含在嘴裏,看我還是看著他,隻好一皺眉頭一閉眼,吞了下去,就是嘛,不就是吃個螞蚱嗎,能死嗎?要是得罪了我,以後吃不到小灶就慘了。不過它也聰明,搖搖尾巴表示了謝意後就遠遠跑開,一直跑到院子那頭,不知道是不是偷著吐去了。
  鞋底下很快帶上了些濕泥,變得沉起來。天上還是沒有星星,不過因為黑,也看不到雲,除了拖鞋和內褲,眼鏡算是我唯一的行頭了,我就這麽站在院子明亮的燈光下,感覺象站在舞台上,這是我自己的舞台,讓我覺得特別自在,想光著就光著,連眼鏡都多餘,隻是刹那間,孤獨咕咚一聲湧上心頭,輕風吹過,四下無聲。
  這樣失眠的夜晚我經曆了不知道多少,能發現很多平常看不見的事情,比如有一天夜裏,我蹲在院子的陰影裏等著抓小偷,卻意外地發現,天上飛過的一架飛機,機頭前投射著長長的一道光柱,象長劍一樣刺破夜空。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飛機還要開探照燈的,那發現讓我興奮了好幾天,到處打電話跟別人說。再比如現在,車棚前麵有一片草綠油油的長得很好,可是上午我出門時還注意過,幹巴巴地曬得蔫黃,神奇吧,這雨從開始下到現在也不過4、5個小時,居然就讓草有這麽大的不同,真是給點雨露就滋潤啊。
  三點的時候回到屋裏,打開電腦寫下這篇東西,這個時候的北京應該天亮了吧,而我卻還絕望地不知道怎麽才能度過這個長夜。
  
  與傳奇擦肩而過
  那一天,我的一個蘇丹朋友打電話來,說要介紹大生意給我,我也沒當個事,因為他已經介紹了好幾百人給我了,都沒成過。不過他那天的聲音透著特別,好象吃多了達哈尼亞-----蘇丹一種具有提神和壯陽功效的興奮劑,而且居然破天荒地沒有約定見麵時間,隻讓我給車加足油,推掉近幾日的其它約會。
  我這人是出名的好說話,性格溫柔如水,雖說暗地裏也有些不爽,但沒有拒絕。結果這次見麵竟然一波好幾折,我連續幾天天天被約到歐洲街,被堵在喀土穆最擁擠的車流裏,被全世界最毒辣的太陽酷曬,然後接到電話,說約會又取消了,又要改在明天了。
  終於我發出了憤怒的吼聲,他連連解釋,還略帶神秘地降低聲音,說要介紹給我的是希法藥廠的人,所以不太容易見到。我聽這名字很熟,可在那個時候還怎麽能思考,我用最簡單的單詞告訴他說,我不見,然後帶著報複的快感掛斷電話,一路開車狂奔回家,洗澡睡覺。
  雖然和蘇丹人打交道容易讓人上火,可這次上的火比較大,大到了我要找牛黃上清丸的程度,找著找著,我突然想起這個希法藥廠了,這不是1998年,被美國的巡航導彈炸了的那個藥廠嗎?
  我趕緊打開電腦找儲存的蘇丹資料,沒錯,希法藥廠,全蘇丹最大的獸藥廠,由中國建築公司承建廠房,設備來自德國等歐洲國家,剛投產不久(連承建商的最後一筆工程款還沒有付哪!),就被美國軍艦在紅海發射的數枚巡航導彈襲擊,廠房設備全部被毀,無人員傷亡。據說該廠是涉嫌為拉登製造化學武器而遭此惡運的。
  這是5年前的事了,那個時期在喀土穆的中國人,都知道這事,而且據說有幾個半夜耐不住酷暑,跑到房頂睡覺的中國人,親眼看到其中的一枚巡航導彈從頭頂飛過去。據說飛得很低,聲音很大。
  後來有很多中國人到那個工廠去參觀過,畢竟,在和平時期,不是常有機會看到武器的威力的,還是美國人的武器。我看過別的中國人在那裏照的照片,一地瓦礫,到處都是歪歪扭扭的鐵架子,而蘇丹人似乎也願意讓外國人看看美國的暴行,隻要有人去,就打開門讓你參觀,我去找過幾次,可惜沒有找到,那藥廠坐落在北喀土穆的工業區,那邊全是高牆林立的工廠,從外麵看一模一樣,而美國人的巡航導彈隻是把車間廠房炸毀了,外牆還完整得連塊牆皮都沒掉。
  難道現在就是這個希法藥廠要見我?他們到底和拉登有關係嗎?美國人到底有沒有什麽證據哪?
  這個時候,好奇心超過了一切,何況我也吃了牛黃上清丸,火也消了,於是再撥電話給那個蘇丹朋友,聽得出來他也鬆了口氣,於是再次安排了見麵。
  這次還算順利,但讓我吃驚的是,要見麵的地點居然不是他前幾次一直約我的歐洲街,而是從那裏又開了十來分鍾,在一條僻靜的小路上,我的心不爭氣地狠跳了幾下,沒出息,又不是見拉登,怕什麽呀?
  藥廠的總經理長什麽樣子,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隻記得他穿著西服,而屋裏空調很冷,讓穿短袖襯衫的我凍得手腳冰涼。
  他們正在製定被炸藥廠的重建規劃,恢複獸藥生產,準備在原有場地上向東擴展土地,建抗生素生產車間,總的目標是建成北非地區最大的藥品生產廠。我翻看著已經完成的設計圖紙,一邊往本子上抄著關鍵數據,一邊心中狂喜,可算讓我撈到個大買賣了,拉登總不會沒有錢吧。
  總經理也在那邊翻著我們公司的簡介,看得出他也很滿意,於是賓主盡歡,談到總造價,他說準備花上5000萬美圓,問我夠不夠,我連說夠了夠了,問他打算怎麽付款,他說錢還在美國政府手裏,這5000萬美圓是他們為藥廠被炸而向美國政府提出的賠償要求。
  嘿,我倒!
  生活就是這麽神,平淡久了一定會有傳奇出現。
  
  
  倒垃圾
  
  早上,吹哨子的聲音在窗外響起,這是運垃圾的人來了,再過一會,巨大的車的轟鳴就由遠而近響了過來,那是一輛巨大的蘭色卡車,穿行在居民區的窄巷裏,特別加高的車幫比兩旁的院牆還要高出一截,象是一隻正在通過船閘的大船。
  我總要等到最後一刻,才抄起昨晚就裝好的垃圾袋跑到陽台上,這時候那車正好開到樓下,高高的車幫子就在我眼前,我先向車頂的兩個蘇丹人打個招呼,然後把垃圾袋一把丟到車箱裏。
  其實這麽做不太好,沒有蘇丹人會這麽做,他們都規規矩矩地站在自家院子門口,把垃圾袋交給穿著工作服的垃圾工,由他們丟上車去。可能因為我是外國人,又是住在這個居民區裏唯一的外國人,所以他們對我格外寬容―――有時候我甚至光著膀子就竄到陽台上了,雖然隻是驚鴻照影轉瞬即逝,也能把蘇丹人嚇得目瞪口呆。
  搬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我已經在蘇丹長駐了三年,象個蘇丹人一樣熟悉喀土穆的大街小巷,看他們的膚色比看中國人的黃皮膚還習慣,聽著倒垃圾的哨音響起,常會有種恍惚感,好象自己從小就是在這裏長大的一樣。
  有時候恍惚感太強,神遊物外就忘了倒垃圾了,不過也不要緊,我隻要把垃圾袋帶到大街上就行了,街道兩旁常能看到一些蘭色的綠色的紅色的塑料袋,裝得鼓鼓地沿著街道一直排到盡頭,剛開始我還以為是哪輛車上掉的貨,後來才知道是垃圾袋。垃圾車每天都沿著大街慢慢走一遍,垃圾工們一路跟著,把垃圾袋丟上車,我隻要趕在他們之前把垃圾袋丟在那裏就行了。這種特殊的袋子是要花錢買的,也有人拿個隨便什麽的塑料袋裝了垃圾放在那種彩色塑料袋邊上,企圖魚目混珠,這種時候,這袋垃圾會不會被拉走,就全看垃圾工當天的心情了,有些垃圾就這麽永遠地放在那裏。風吹日曬地,袋子很快就破了,露出裏麵生活的碎屑。塑料袋子的碎片被風刮起來,掛在樹枝上,每到黃昏,夕陽西下,喀土穆到處碎金片片,也算是都城一景。
  這些塑料片兒,一部分會被風吹到無邊的非洲原野裏不知所終,而更多的,卻是被羊吃了。喀土穆多羊,路邊成群結隊隨處可見,城裏哪兒有那麽多草給它們吃呀,於是就吃垃圾,吃塑料袋,這個習慣曆史悠久,有位十年前來過的同事念念不忘,特意來信問我,那些羊還是吃塑料袋嗎?
  喀土穆的羊一代代地吃著塑料袋由生到死輪回不已,不過羊肉還很不錯,吃不出塑料味來。
  
  
  
   金光閃閃歐洲街
  
   歐洲街是喀土穆最繁華的地方,可謂是蘇丹的王府井,除了每周五伊斯蘭法定的休息日外,從早到晚,熱鬧非凡。
  這條大街其實叫共和國大街,歐洲街這名字是在蘇丹的中國人給起的,它旁邊一條小一點的街道,被稱為亞洲街。叫得久了,蘇丹人也隻好認了,和中國人提到的時候也跟著叫歐洲街了。
   這條東西向的大街很長,但真正被稱為歐洲街的,隻是西頭繁華的幾百米,從這裏向南北兩邊延伸,卻又綿延了幾千米,形成了喀土穆最大的商業區,這些地方也都被稱為歐洲街。街兩邊全是高大的建築,喀土穆有點規模有點追求的公司都以在這些大樓裏辦公為榮,沿街的底層向內凹進去,修成通廊的樣子,這是熱帶地區的建築特點,也算一種善舉,使得小販們可以在陰影中,背靠廊柱攤開一塊布,放幾幅墨鏡,幾盒香煙開始謀生。這些樓已經有些年頭了,迎街半開著的大門上,銅質的門環上麵有精美的花紋,常被手觸摸的地方能映出街上的車水馬龍,而不被人碰的地方卻生著淡淡的綠鏽,蘇丹是個幹燥少雨的地方,能生出這樣的鏽來,更顯得年代久遠,氣勢不凡。門內,寬大空曠的樓梯扶搖而上,卻讓人有種時光流逝的感覺。底層更多的是商店,書店,旅遊公司,電腦行,機票代理,工藝品,一個個門臉都不大。比起外麵的喧囂來,這裏的購物環境要好得多。
   商店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金器店,遠遠望去金光閃閃,連燈火也比旁邊的商店更亮一些,那是因為所有掛滿金飾品的櫥窗裏都安裝著燈,燈光從最佳的角度投射在金器上,讓每個路過的人都沾到滿眼金光,不由自主就看上幾眼,男性還好說,意誌薄弱的女性往往就推門而入了,那些金器大部分來自中東幾個富裕的產油國,成色十足自不必說,工藝更是不俗,據說有些纏繞成手鐲的金絲比頭發還細,要用放大鏡才能看清。
  其實,在歐洲街,似乎什麽都能買到,一方麵是有各種商店,另一方麵就是當地人生意做得高明,他們好像不會說“沒有”這個詞,隨便你走進一家什麽店,隻要你說想買什麽,也不管這個店經不經營,店主都會說:有,等一等。這一等,也可能二、三個小時過去了,等店主人空著手回來,你也就沒有必要再一個個商店轉了,最起碼歐洲街上是沒有了。店主還不放棄,會對你一連聲地說:明天,明天會有,不過這種時候勸你就別當真了。
  
  
  樹雕
  
  我幾乎每天都要開車經過歐洲街,有一天突然覺得路邊有些不同,原來是歐洲街西邊那個街口上,有兩棵樹死了。
  這是兩棵已經很粗的樹,根深葉茂的,突然就死了,真是可惜,不知道是不是病死的,滿樹黃葉久久不落,象兩束巨大的幹花,離得老遠就能看見。好長時間裏經過那個路口,這兩樹幹花都還在,看來蘇丹人也覺得可惜,舍不得把他們砍掉。
   有一天蘇丹人砍掉了黃葉繽紛的樹冠,兩棵樹隻剩下一人多高的樹幹,深褐色的樹身上端,露出白慘慘的幾塊斷茬,讓人想起中國的古話: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大小形容得真準確。
   這兩棵樹正好在紅綠燈前,每次等紅燈時我都要打量一番,再有一天去,看到樹幹被剝了皮,露出潔白的肌膚,一地殘屑,這是要如何整治他們,淩遲嗎?此時不由對兩棵樹的命運有了關心,也怪,他們好好地活著的時候從沒注意過他們,每天在他們麵前走走停停,現在卻想不起他們原來的樣子,是兩棵什麽樹來著?是桉樹還是非洲刺槐?
   喀土穆是在沙漠邊緣的城市,往北200公裏就能看見成片的沙丘了,再往北下去,能一直進入著名的撒哈拉沙漠,所以城裏的風中帶著細細的沙,沒幾天時間,這兩段潔白的樹幹上就蒙了一層黃色,成了醜陋的兩段木頭,看樣子是要等著風幹之後當柴火吧。果然,再有一天經過,見有兩個人各對著一棵樹揮著斧子砍,第二天再經過,他們還在砍,怎麽跟咱們的吳剛砍桂樹似的?於是這次就故意放慢了速度,引得後麵一片憤怒的鳴笛聲,但總算看明白了,這兩個非洲的吳剛在雕刻。
   非洲的木雕世上聞名,想當年畢加索、高更等藝術大師都為那些原始古樸的木雕而癡迷,所以即使不覺得黑木雕好看的人,來了非洲也得背兩塊回去,不過那些是黑木雕,雕在非洲特有的黑木上的,而且也沒有這麽大。
   雕刻者的工作時斷時續,那兩棵樹就這麽慢慢地變成木雕,我每次開車經過的時候,都有一種正在見證曆史的感覺,因為這兩棵樹,我永遠不會再見到了。有一天稍一留心,才發現很多平日裏看得很熟悉的城市雕刻,竟然也是用整棵根還在土裏的死樹雕成的,原來喀土穆的樹在停止呼吸之後,還會用另一種形式再次獲得生命。
  
  
  小販之臭梨攤兒
  
  震環是一家中國公司的名字,因為經營長途電話業務而成為喀土穆的中國人常去的地方,從震環出來往南的路口,有一個賣水果的攤子很特別。
  這個攤子隻賣一種叫臭梨的水果,而且是在離路口的紅綠燈還有20米遠的一根電線杆下麵,周圍光禿禿的,沒有別的水果攤和它做伴兒,旁邊連棵遮蔭的樹也沒有,攤子隻是架在兩塊石頭上的一塊木板,上麵綠油油的臭梨堆成金字塔的形狀,攤主也不象別的攤子那樣玩命吆喝,就背靠著電線杆子站著或者蹲著,連把破凳子都沒有。那種簡陋勁兒,好象隨時都會散夥似的,但是他一直在,好幾年了,每到臭梨上市的季節,他都在這裏。
  最奇怪的是,這個攤子隻在下午才擺出來,下午正是蘇丹最熱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商店都會關門,他卻跑來支起水果攤來,他為什麽一定選在這裏哪?其實離他不遠的紅綠燈下就有幾棵樹,好歹也能遮蔭啊,而且那裏過往的人也多一些。是不是他覺得這裏風水好?可我也沒怎麽見他開過張!
  我剛到蘇丹時就買過一次臭梨,可又不會吃,連皮咬開,皮又厚又硬,裏麵全是嚼不動的籽,根本無法下咽,更可怕的是有股臭味,幾天都彌漫在屋裏。那些臭梨最後全給了看門的黑人,對臭梨也沒有了興趣。
  臭梨是一個約定俗成的叫法,其實應該叫番石榴,我的一個朋友在南美洲住過一陣子,他的屋子後麵就是一個番石榴樹,每天晚上吃完飯,他就從後窗探身出去伸手摘一個下來,也不洗,拿刀切成兩半,用勺子舀著吃,那些特別硬的籽也不用吐,也不用嚼,就這麽吞下去就行了。南美著名的作家加西亞馬爾科斯出過一本訪談錄,名字就叫《番石榴飄香》,不過這是那些喜歡番石榴的人的說法,我隻覺得它臭,就象臭豆腐那樣。
  太陽在電線杆後麵拖上一條細細的影子,賣水果的人就躲在這影子裏,影子雖然窄,但也在他穿著寬大白袍的後背上帶來窄窄的一絲陰涼。每次經過我都要在心裏納悶一下,猜不出這水果攤是怎麽回事?是沒有經營意識不思進取還是政府官員下班謀個第二職業?是為了紀念一段失去的感情還是完成一個諾言?再或者,難道是秘密警察為了監視什麽而派的臥底?真要如此,也太不成功了吧?
  有一天晚上開車經過那裏,我突發奇想停下車來。攤子隻剩下兩塊石頭和一塊木板了,根本看不出白天曾經是個擺滿臭梨的攤子。我站到攤主的位置上,背靠著電線杆站著,眼前那條熟的不能再熟的街道似乎變了個樣子。電線杆子上幾個粗糙的毛刺硌著我的後背。我輕輕挪動身體,在那個毛刺上蹭著後背上的癢處,突然覺得生活很愜意,很自由。
  
  
  午夜的收音機
  
  我搬到喀土穆的蒙西亞區後,和房東一家住在一起,我在二樓,他們住在一樓,房東老頭覺少,每天不到六點就起來聽收音機,也不知道蘇丹人是怎麽想的,他們新聞開始之前的一段固定音樂,居然是慷慨激昂的朝鮮歌曲,每天聽著都讓我熱血沸騰一躍而起,當然,音樂放完我還是要繼續睡覺,天還沒亮哪。
  我開車總要聽收音機,而且音量開得很大,其實我倒不是喜歡蘇丹音樂,但是沒辦法,我那輛老豐田上的錄音機早就壞了,我從國內帶來的磁帶都聽不了。再說,我一向自認為很堅強,入鄉隨俗嘛,到了喀土穆就不再想北京,好好度過每一天吧。有時正好趕上幾個台都沒有音樂,我就聽那些阿拉伯語的新聞,雖然不知道在說什麽,可是聽得久了,居然也能聽出旋律,我也就把他們當音樂來聽。
  其實嚴格上講,我甚至算不上一個喜歡聽音樂的人,我隻是想聽到些聲音,有時候開車去另外一個城市,一去就是幾百公裏,一上午都說不上一句話,就隻能靠音樂做伴了。
  日子在音樂中度過,認識我的人,都說我過得很快樂,每天東跑西顛,無拘無束,到那裏都有一幫朋友,勾肩搭背,吃吃喝喝,我自己也這麽覺得,常誇口說自己適合國外長駐生活。
  有一天晚上,我從幾百公裏之外的邁達尼回來,快到喀土穆時已經是半夜了,路上沒有什麽人,天地之間隻有我車頭前幾米長的一段亮光,收音機裏是長長的一段阿拉伯語,裏麵提到了“西尼”,這是阿拉伯語“中國”的意思,我想可能是有關中國的什麽事,突然,語音停頓,旋律響起,我下意識地跟著唱了起來,唱了兩句之後我才醒悟,這不是一剪梅嗎?可我這是在萬裏之外的蘇丹,跟著蘇丹廣播唱一剪梅啊!
  我放聲歌唱,脖子上的血管都激動得突突地跳,車也越開越快,音樂結束時,收音機居然也不再做響,我一下子又陷入到黑暗中,刹那間,寂寞咕咚一下,湧上心頭,把心塞得滿滿的。遠在北京的家人、朋友,此刻在幹什麽哪?離我真的很遠啊。
  我把車停在路邊,我以為我會象電影裏演的那樣哭一下,至少濕一下眼角,可是沒有,我隻是發了會兒愣,非洲原野的寂靜從敞開的車窗鑽了進來,沉甸甸地壓著我,遠處,喀土穆的燈火無聲地閃耀著。
  那天之後,我把車開到豐田車行,指著錄音機說,把它修好,多少錢都行。

所有跟帖: 

燭龍,比起西非來,南非很危險吧? -831077- 給 831077 發送悄悄話 831077 的博客首頁 (16 bytes) () 08/05/2009 postreply 11:40:33

還好了,北非最發達。西非最危險。 -燭龍- 給 燭龍 發送悄悄話 燭龍 的博客首頁 (32 bytes) () 08/05/2009 postreply 12:07:42

挨擠怎麽樣? -老粗- 給 老粗 發送悄悄話 老粗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05/2009 postreply 12:17:23

埃及還行吧?我沒去過那裏。但是北非幾個國家都比較發達的。 -燭龍- 給 燭龍 發送悄悄話 燭龍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05/2009 postreply 12:21:27

我就還剩非洲沒去過。。。 -金色的麥田- 給 金色的麥田 發送悄悄話 金色的麥田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05/2009 postreply 12:10:52

不會吧,難道你去過南極洲。。。去那裏幹嘛? -燭龍- 給 燭龍 發送悄悄話 燭龍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05/2009 postreply 12:12:56

哈哈~~ 把那個洲給忘了,我是說去過歐、美、亞、澳洲,有人的地方。 -金色的麥田- 給 金色的麥田 發送悄悄話 金色的麥田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05/2009 postreply 12:15:21

我發現我太勢利了, 對非洲一點興趣都沒有... -葉泥泥- 給 葉泥泥 發送悄悄話 葉泥泥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05/2009 postreply 12:17:41

看看下麵那堆冰糖一樣的鑽石吧! -金色的麥田- 給 金色的麥田 發送悄悄話 金色的麥田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05/2009 postreply 12:19:19

鑽石倒是好, 可是除了石頭什麽都沒有了就有點枯燥可能.... -葉泥泥- 給 葉泥泥 發送悄悄話 葉泥泥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05/2009 postreply 13:04:34

老惦記著肯尼亞的原始風光, 向往,, -54丫頭- 給 54丫頭 發送悄悄話 54丫頭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05/2009 postreply 13:45:39

我對非洲的印象就是 -千帆舞- 給 千帆舞 發送悄悄話 千帆舞 的博客首頁 (54 bytes) () 08/05/2009 postreply 17:06:18

我對非洲的印象就是:能娶4個老婆,後麵跟一大群孩子! :) -金色的麥田- 給 金色的麥田 發送悄悄話 金色的麥田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06/2009 postreply 05:21:02

對非洲沒有感覺,但很喜歡那個Out of Africa的電影。:) -概不回帖- 給 概不回帖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06/2009 postreply 06:4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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