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命運讓我乘坐早一趟的航班,奶奶就能最後看見我,聽我說話,不留下任何遺憾了。後來他們告訴我,奶奶臨走前,在病榻上一直在等待著什麽,尋找著什麽,雖然已經不能說話了。
我來晚了一步,可那一步把我和奶奶隔到了不同的世界。生命像朵花,花榭的時候,什麽也擋不住。像誘人的海市蜃樓,盡管美麗,最後總要消失,無法停留。我們以為我們是在活著,其實我們是在做一個活生生的夢而已,夢醒的時刻,我們都會在驚醒中開始麵對沒有盡頭的黑暗。
奶奶走了,也帶走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那最純真最無憂閃亮透明又簡單的日子。我生命那部分變得空虛起來,那盞看顧我愛護我的心火熄滅了,我心裏感到一種難以擺脫的冷。奶奶,我多想您能再一次看著我,牽著我的手,就像我小時候您牽著我的手走在那些胡同裏的情景?奶奶,我多想看您等到抱著您的重孫子小郎郎們時幸福的樣子!
那個黑色的下午,我真的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才是永遠,什麽才是無常。奶奶雖然走了,但她的愛一直會留在我的心裏,當我遙望故鄉的時候,我還會想起和奶奶一起走過的路,說過的話。我還要把奶奶的故事告訴小郎郎們,告訴他們雖然奶奶沒有見過他們,但奶奶的在天之靈也會深深地愛著他們祝福他們的。
那次回國,因為奶奶的事,見到親友,沒有了那種遊子歸來時欣喜和激動的氛圍。大家問了問我路上的事,也就沒多說,讓我早點休息,好參加轉天早晨的葬禮。
每個文化裏,婚喪嫁娶都有一定的禮儀。奶奶雖然後來改信天主教,但從小是在回族的文化裏長大,奶奶那邊還健在的親戚也還保持著回族的生活習慣。葉落歸根,也是奶奶的一個遺願,老輩人決定為奶奶在郊區的清真寺和回民公墓舉行一個回族的葬禮。
回族主張土葬,按伊斯蘭的教義,造化於土,回歸於土。主張速葬,早埋早安,上午過世,盡量下午葬禮;下午去世,盡量轉天早晨以前葬禮。主張薄葬,一且從簡。
那個晚上,也許是時差,也許是心情,一夜未睡。弟弟跑到本地的報社,買了一塊兒最大的版麵,貼了個訃告,上麵我和老婆的名字,弟弟和弟媳的名字也曆曆在目。
轉天早晨,天氣非常的冷。我們來到郊外的清真寺。按回族禮儀洗禮過的奶奶穿著潔白簡單的布。阿訇帶領大家祈禱超度,親友們在奶奶的身旁並排站著。
然後靈車開到回民公墓,阿訇和大家列成行,大家站在阿訇後麵,麵向西方,來回念《古蘭經》片段,讚美真主安拉和對亡人的祈禱。
回族的葬禮不用棺材,隻用清真寺裏一個共用的“木匣”,抬著亡人,亡人放到墓穴底安頓好後,木匣再取出,然後把土填滿墓穴。真主拿泥創造了人,人去世後,也隻有歸於泥土,才能再從泥裏複活。
埋土的時候,大家不分老幼都跪下了。葬禮上眼淚很多,但沒有一些葬禮上的捶胸頓足,嚎啕大哭。回族的傳統對死並不是看得十分悲哀,那個葬禮更像是送奶奶回她來的那個地方。
最後,爸爸給參加葬禮的每位親友散了回族叫‘也貼’的小包,裏麵有少許現金,表達感謝的心願。
自從小學時回到父母身邊,雖然不常和奶奶見麵,即使後來到了美國,但一直覺著奶奶的手在牽著我。在那個葬禮上,我感到牽著我的那隻手不在了,人生的路上,我變得更加孤單。雖然奶奶的愛還流淌在我的血液裏,但奶奶去了,那種靈肉分離的感覺讓我覺得人的渺小無助。人無助地從黑暗中來到這個世界,又無助地回到無邊無沿的黑暗中,這中間就是人生,日落西沉,滄海桑田,世道無常,白雲蒼狗。
葬禮快結束了,可是在故鄉寒冷的空氣裏,我愈加感到從心裏往外冒的一絲涼意,揮之不去。這時候,公墓另一邊急匆匆地走過來一位年輕女士,一頭短發在風中舞動,越來越近了,看起來有點熟,但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走得再近些,那雙丹鳳眼終於讓我認出,原來是她,阿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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