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情景陰鬱,破敗,叫人毛骨悚然,但卻不叫人意外。這原本就是布魯斯街的本色,在這條街上,荒涼總是見縫插針地蔓延,無聲無息,無時無刻。
——這是怎樣的荒涼啊,它不在沙漠叢林的文明之遠,卻置身上下左右鮮活的呼吸之間,它不以廣遠遼闊去包圍城市,卻以冰寒冷酷來凍僵我們的身邊。荒涼若圍繞了文明,我們猶能看到生的契機,文明圍繞著的荒涼,卻分明是死的先兆。
我愉快的心情有些驟失所以,在迷茫之中,我鬱鬱地回到了公寓。在我回身關門的時候,陳嫣忽然從門後轉了出來,把我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你……竟敢光天化日地潛入我的房間?”我錯愕地問。
“那也比不上你,竟敢光天化日欺侮良家婦女。”
“我哪有?”我瞪大了眼睛,詫異地望著陳嫣。
“你現在是沒有,但是就快有了……”陳嫣說著,狡黠地一笑,把我拉到沙發上,賴進了我的懷裏。
“這樣也算?這……到底是誰欺侮誰?”
“當然是你欺侮我,不信我喊一嗓子,看看別人都怎麽說。”
“你……好吧,你贏了。”我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軟軟地靠在了沙發上。
簡傑屋裏的景象讓我有些無精打采,陳嫣卻還是興致勃勃,她從冰箱裏拿出一瓶果汁,毫不手軟地貼在了我臉上。刺骨的冰涼讓我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陳嫣得意地格格笑著,在我發作之前,又在我受涼的臉上溫柔地吻了一下。這一吻,讓我小小的慍怒刹那間煙消雲散。
“今天是除夕,別那麽懶洋洋的。不如我們來做菜吧。”陳嫣笑嘻嘻地說著,把我拉向了廚房。
我想拒絕,可是她眉梢眼角的嬌態卻讓我無法拒絕,這感覺是柔柔甜甜的,可是又參雜著淺淺的迷惑與害怕,就仿佛她是個狡猾而不可捉摸的精靈,無論我如何設下心防,她總能出其不意地將一切冰消瓦解。
這是個熱鬧非常的除夕,十幾二十個人滿滿地擠在唐叔的小屋裏,三五成群,談笑風生,除了方玲和康宏,幾乎沒一個落下。在這樣的熱情與喧囂裏,唐叔狹窄的公寓顯得有些不堪重負,唐叔是第一個逃離的,我也緊隨其後,我們在天井裏點燃了香煙,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話。
“沒想到人全來了,唐叔你麵子很大啊。”我調侃唐叔說。
“那還用說嗎?唐叔我好歹也在這裏住了八年了,這點人麵還是有的。”唐叔得意地說著,咂吧了一口煙之後,語氣卻又顯出幾分淡漠,“不過……也許不全來,會更好一些。”
唐叔這話乍聽起來是有些奇怪的,可是此刻的我竟然仿佛跟唐叔心有靈犀,不需疑問與思索便領會了他話中的含義。
——在今晚的熱鬧背後,浸淫著八年的孤寂與困苦。這是提心吊膽的八年,是夢斷鄉關的八年,是時日如電的八年,也是度日如年的八年。如果能夠選擇,誰會稀罕今晚的萍聚之歡,誰會用一去不回的生命締結這樣的人緣?
我又點燃了一支香煙,在沉默中與唐叔一起緬懷他蹉跎荏苒的青春與歲月。若幹年以後,如果我竟然與此刻的唐叔懷有同樣的心情,那該是多麽地讓人肝腸寸斷啊。我低下了頭,惶惶地打量自己,又抬起頭,木然地注視屋子裏的人們。為什麽,我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仿佛在踏上唐叔的舊路?為什麽,我們都好似不能自控的木偶,癡頑地印證著唐叔話裏的另一層意思——倘若我們毋需應約在這荒涼破敗的布魯斯街上聚而取暖,至少,證明我們還有別的地方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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