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布魯斯(二十一)

這一年的聖誕節,陳嫣去了洛杉磯看朋友,已經有六天了。有時候我會想起她,特別是當我從衣櫥裏拿取衣物的時候。有時候我卻會忘記她,一個人在家裏徘徊,從廚房到臥室,從臥室到廚房,僅以此來打發百無聊賴。在這個孤獨的世界裏,仿佛從來沒有旁人來過。

我應該做點什麽來打破周圍的沉寂,可是做什麽呢?我從衣櫥裏取出風衣,漫無目的地出了門,布魯斯街上人跡寥寥,荒涼從街頭漫卷到街尾,一如既往。那些破敗的建築,生硬地排列在我的視野裏,就好似我索然無味的生活,由此及彼,由彼及此,除了日漸腐朽,再沒有一絲改變。

——這是一件多麽令人驚怖的事啊?長久以來,我竟然就這樣漠然地見證著我的生命和布魯斯街一同朽敗,老去,靜靜地,甚至沒有一絲聲響。

這突出其來的意識讓我再也無法忍受,在這個原本應該享受平靜的日子裏,平靜卻成了與我殊死相搏的敵人。

——我不擊碎他,他就會擊碎我。

我帶著滿腔油然而生的恐懼駕車去了機場,我要逃離這座城市,哪怕隻有一天。

 

機場裏沒有多少人,這也不奇怪,若不是情非得已,誰會在這一天四處奔波?我在機場的一角坐了下來,茫然地望著四周,我並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向哪裏,這迷惑其實已在我心底繾綣了許多年月,隻當此時此刻,卻忽然間清晰起來。

我長時間空洞地凝視著前方,直到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闖進我的眼角。

——在機場的另一個角落,我竟然看到一個仿佛是林菲的女孩。這是我的幻想嗎?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緩緩地去到她身邊,駐足打量。女孩有些詫異地抬起頭,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她的臉。

——我曾在夢境中,現實裏,苦苦地追尋過這張臉。我彷徨在睡夢之中無路可去的虛無,躑躅在費城街頭陰雨綿綿的晦暗,神從來不曾向我證明過什麽。當我幾近絕望之時,神卻又將她神秘地安置在機場的一角,讓我在一個全無防備的意外裏與她相遇。我開始迷惑,她,到底是不是那個我尋覓已久的人?

 

“林菲……你好。”我有些語無倫次地開了口,“你……你還記得我嗎?我們曾經見過幾麵的,在布魯斯街311號。”

“我記得你,你叫孟陽,住在康宏的樓上。”林菲的嘴角顯出禮貌的淺笑,這淺笑是明麗的,但卻更顯出她容色裏的憔悴與疲憊。她在回應我的同時,眼神散亂地打量著周圍,我意識到,她可能是在等人。

“你在等康宏嗎?”我問。

“噢……不是的,我……我不是在等人,我隻是……隻是路過。”林菲吞吞吐吐地說。

她這答案讓我頗有些意外,直覺告訴我,她說的並不是事實。

“那……康宏知道你來嗎?”

“他不知道,我……我隻是停留半個小時,所以沒有告訴他。”林菲說。

這明顯是個謊言,因為我實在想不出,去什麽別的地方會需要在這裏轉機,可我並不想去戳穿她的謊言,因為我忽然間明白,她想做的,其實隻是走近一個人,然後停留在他的視線之外。

“那……接下來,你要去哪裏?”我問。

“我……去紐約。”林菲環顧著四周,給了我這個大概是臨時看來的答案。

“噢……祝你一路順風。”我應了一聲,祝福了她,也告辭了她。我想她的世界裏,並不需要我的存在。她需要的,隻是一段短暫或是漫長的時間,去回憶,去憧憬,去掙紮……然後,去抉擇。

我曾經以為她是痛苦的,也曾以為她是幸福的,然而此刻,我卻想把自己隔離在她的痛苦與幸福之外,靠自己去打破這荒誕無聊的生活,在絕望之前或是之中尋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我買了一張last minute的機票。我原本漫無目的,所以我選擇了我在機場裏聽見的第一個地名——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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