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陳嫣在身旁的時光是極易打發的,我拿了一本閑書,半躺在沙發上,陳嫣洗完澡以後,倒臥在我的身邊,慵懶地枕著我的大腿。我們隻有目光的接觸和三言兩語的交流,一個上午卻也就這麽輕飄飄地過去了,也許,連一個下午也已經去如黃鶴。厚厚的窗簾遮蔽了陽光的來路,鍾表又都隱匿在我瞧不見的地方,周圍的一切仿佛是靜止的,隻有漸漸鮮活的饑餓感不妥協地提醒著我時間的存在。我想陳嫣也餓了,因為她戀戀不舍地起身,去到廚房裏,打開了冰箱。
“咦?你的冰箱裏怎麽多了這麽多東西?昨天還沒有啊。”陳嫣驚奇地問。
“噢,那是早上從老米他們的菜組裏買的。”我說。
“今天早上?我怎麽不知道?你加入他們的菜組了?”
“那時你還沒醒呢。原本我沒參加他們的菜組,現在也不知道算不算,老米一大早的就來敲門,叫我下去挑菜,我就隨便拿了一點。”
“隨便拿了一點?他們沒問過你想要什麽嗎?”
“沒有。不過也無所謂,我一個大男人,吃什麽都行。”
“那我知道了。”陳嫣蹙起眉頭,憤憤地說,“你這傻瓜,他們肯定是有人出了狀況,臨時拉你湊數呢。這些菜他們留著也是壞掉,所以才找你去收拾殘局。老米真不愧是上海人,算計得比誰都精。”
“算計就算計吧,反正我也不吃虧。”我莞爾一笑。其實我對老米的算計是不以為忤的。他上有高堂,中有病妻,下有兒女,精打細算地過日子是順理成章的事,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選擇。我若處在他的境況,興許比他算得還細。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責備他?
我和陳嫣隨便地吃過了午飯,她找了個外麵沒人的機會溜回自己的寓所去了,屋子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時間又開始變得漫長。在天黑之前,我研究了一下房地產是怎樣地綁架了中國的經濟,熱錢的湧入,貨幣量的增加,通貨的膨脹……一個華麗的泡泡就這樣被越吹越大,大得籠罩了整個中國,炫得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然而,這終究是個女人的夢想,它破滅的時候,會有十幾億人在暗淡的天空下哭泣,也會有一些人在崩塌的廢墟上獰笑。其實整個中國跟我一樣,早已放棄了為明天的幸福而未雨綢繆,而隻把今天的愉悅當作生存的唯一指南。當整個民族都陷入這狂熱之中時,我們又有什麽立場去憂國憂民?可是我又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我的親人,朋友,族人,或歡天喜地,或心甘情願,或走投無路地步入陰謀家們的陷阱,卻在痛過哭過以後,把這說成是人生的經曆與成長。世界是如此的不公平,積極的人在不公平裏拚命掙紮,絕望的人在不公平裏寄望來生。神究竟是怎樣去選擇今世的幸運兒?又是怎樣去創造這個最“完美”的世界?這絕對是我無法回答的問題,否則,我就是神。我隻是不明白,倘若今天的世界比昨天完美,那昨天的世界為什麽會存在?倘若昨天的世界比今天完美,今天的世界又如何能產生?推論的結果似乎隻有一個,就是今天的世界跟昨天並無不同,明天的世界也會跟今天全無二致。這是一個多麽令人沮喪的答案啊。——算了,誰知道呢?也許這些都隻是我一廂情願的臆想罷了。
布魯斯街的夜悄悄地來臨了,日光散盡之後,沒有人願意在布魯斯街上行走,寂寥而肮髒的街麵,雜亂而橫生的野草,讓人懷疑這是一座廢棄的荒城。人的退卻讓氣息奄奄的自然得延殘喘。兔,狐狸,野鹿,在夜色的掩護下坦然地露出行蹤,甚至連呼嘯而過的汽車也不能讓它們驚慌逃散。叢林的原色在此顯現,文明的印記失去尊嚴,這死氣裏孕育出的生機,總讓我看到諷刺與毀滅。動物們完全不必驚恐絕望,在人類迫不及待地用罪惡摧毀自己之後,一切都會物歸原主。其實也無所謂什麽“ 原主”,人做了主宰也好,動物奪回了失地也罷,對布魯斯街來說,在他背上走過的從來隻有兩種生物——掠食者和被掠食者。
我在窗前已不知坐了多久,寂寞是我凝視的理由,凝視卻讓我做了布魯斯街的見證。那長長的沉寂,由街頭一直延伸到街尾,由黃昏一直延伸到午夜,若不是紅與藍的喧囂,它會在黎明才告別。
——我沒有想到,那些刺目的紅藍是匯集在我們的公寓樓下,一連五輛警車讓我意識到一定是出了事了。公寓裏的燈接二連三地亮了起來,天井裏傳出人聲,已經有人出去詢問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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