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江南血 37 (圖)



田貴妃

第二章 寒露 37


正說著,周菊已經帶著斷橋跟周身則來到了東花廳中。斷橋害怕劉思任訓斥她私自跑去杭州玩,就先撲過來抱住劉思任,撒嬌說:“爹呀,我想死你了。要不是小菊小姨媽要出嫁了,說不定你什麽時候才能回家看我們呢!”

劉思任本來板著的臉,倏然一下子就鬆了。他攬著她的頭笑著說:“橋兒啊橋兒,你什麽時候才能讓你爹對你放下心來呢?上次你在‘不歸樓’給鬧的……,——你看你,哪有一個女孩子家悄悄跑到杭城去逛棋會的?你不怕被人販子給賣了?!虧你想得出,又找了個丫鬟扮假小子玩,看上去還滿挺秀氣的。”他看了一眼周身則,以為是斷橋又玩什麽花招,讓丫鬟扮成小子。他笑著問周菊:“則兒呢?快讓他來見姑丈啊!我惦著他呢。”

他這話一出口,大家都怔住了。一邊的周身則的臉色,“唰”地一下變了。他走過來,怯怯地叫了聲“姑丈”。周莘慌忙扶著周身則的肩膀,疑惑地說:“相公,你趕路趕得迷糊了吧?開什麽玩笑?他不就是則兒嗎?!”

劉思任聽了,先是愣怔了一下,心裏隱約明白是怎麽回事了,隨即迅速鎮靜了下來,臉上不動聲色。他站起身來,親熱地拉住周身則的手,又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正是少年長個頭的時候啊,比上次我見你的時候又長高了些,把姑丈的眼神都弄花了。”接著,他又關心地問了周身則一些在府上飲食起居的事,然後就讓周菊帶著斷橋和他出去了。

劉思任馬上讓周莘過去掩上門,招呼她在一邊坐下,低聲說:“娘子,你沒發現這個身則有什麽地方不對頭嗎?”

周莘愣了一下:“沒什麽呀。剛開始時我也是有些疑心的,後來詢問了一些隻有我們家的人才知道的事,他一一都答對了,隻有他小時候右耳根後麵的那顆黑痣不見了。我想黑痣可能是消失了或者給點掉了,因此我就深信不疑了。相公,你可看仔細了,難道真有什麽不對嗎?這事可關係著我大哥的血脈承繼呢!”

劉思任卻皺著眉頭說:“我見到這個少年的第一眼,不是疑心他是不是周身則,而是確信他跟周身則根本就是兩個人!你想,我是在去年秋天的時候在你大哥家裏見過他的,如今他們兩人不僅相貌頗有出入,不像是一個人,而且我方才還注意了一下這少年的個頭,明顯的比去年我見到的時候要矮了近半個頭,隻到我的肩膀,而去年周身則的個頭就已經到我耳朵了。這怎麽可能呢?!就是說,他要麽年齡比身則小,要麽就是身材沒有身則高。”

周莘聽了,頓時變了臉色,開始著慌起來:“相公,倘若果真是這樣,那便如何是好?他一個陌生少年家,為什麽要假冒我侄兒呢?而且他對我們的家事又這麽熟悉,還有那塊‘穆’字頭紅玉!……如果他不是身則,那麽我哥哥不就斷了子嗣了嗎?”說著,她的淚水忍不住唰唰掉落下來。

劉思任走到窗口處,朝槅窗外麵張望了一下,把窗葉子按了下來,然後過來悄聲跟周莘說:“娘子,你想想,你哥哥修涵在世時,是內廷詹事府的正四品少詹事。詹事府是宮中掌統府、坊、局的政事的,任務是輔導皇太子,還有皇子等。少詹事就是詹事的副職,責任重大。思宗皇帝在位時,對修涵是極為器重的,很多聖旨都是交由他書寫的,這是一種榮耀,也是一種信任。修涵自從在翰林院編修任上滿了三年後,就遷轉到詹事府任職,可以說,幾位皇子跟他的淵源也不小。這已經不算是什麽秘密了。因此……”

周莘倒抽了一口冷氣。她看了眼門外,壓低嗓門說:“你是說,這個假冒的、——天哪,但願這事不是真的,——身則,說不定就是皇子?”

劉思任雙眼炯炯地望著她,果然地點點頭:“這是極有可能的事。我估計是修涵搞了個調包計!而且,這種事也隻有修涵這樣對皇室忠心耿耿的人才做得出來!思宗皇帝的第一個皇子,是崇禎二年出世的,是周皇後所出,叫朱慈烺,崇禎三年就被立為太子了,如今他如果在世的話,估計有十六歲了。但是,這個冒充周身則的少年,年紀比朱慈烺要小,而且據流落到南京的原錦衣衛中人傳言,太子很可能已經被害殉難了,因此不太可能是他。另外,京師陷落前,還有皇三子朱慈炯,皇四子永王朱慈炤兩個皇子在世。朱慈炤年齡比較小,是思宗最寵愛的女人田貴妃所出,很有可能就是這個周身則假扮的。倘若四皇子在世的話,年齡估計也就是十三歲左右,比周身則小一歲多。”

周莘失神地看著他,既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更不願意相信。她在想,這事倘若是真的,那麽大哥真是太不值得的了。

劉思任幽幽歎了口氣:“我也是這些日子充任了鎮撫司錦衣衛職事後,才開始認真地接觸這些皇室的背景內情的。另外一點,我認為這個周身則是朱慈炤的原因是,據說,太子和定王朱慈炯的母親周皇後,跟思宗皇帝最寵幸的田貴妃之間,一直有隙,而永王朱慈炤就是田貴妃的兒子。我還曾經多次聽修涵跟我誇讚過朱慈炤和他的田貴妃,而對太子反而卻很少有讚譽之詞,對朱慈炯就更不用說了。也難怪,當時纏在太子身邊討好的人多的是,而修涵卻是個生性淡泊的人,於名利富貴並不十分在意。像田貴妃為人聰明絕倫,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又善解人意,因此深得思宗的寵愛。她對修涵的印象也很好。可惜的是,田貴妃在崇禎十五年時病逝了,在去世前,她將永王托付給了思宗的嫂子、熹宗朝的懿安皇後張嫣,——她們兩人的私交很好。因此,我猜測如果讓修涵在三個皇子之間做出抉擇的話,他很有可能會鼎力地去幫朱慈炤的忙。”

周莘說:“如此說來,我哥哥是早就有心要幫這個忙了,不然的話,周身則……,不,這位少年,也不會對我們的家事了如指掌了!”

劉思任點點頭,略帶淒楚地微微一笑:“娘子聰明。還有啊,這個少年不是下的一手好棋嗎?你知道,田貴妃就是個圍棋高手,受過修涵的點撥,連思宗始終都不是她的對手。這位少年平時定然少不了跟修涵下棋的。我估計,在闖賊還沒有開始成氣候的時候,說不定聰明的田貴妃就已經預感到天下即將傾覆,就開始安排後路了。因此,後來懿安皇後趁著流賊還沒有破城之前,把永王朱慈炤秘密地寄托在周府中,掩人耳目,然後再讓朱慈炤順利逃出京師,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事!”

周莘戚戚慘慘地流著眼淚說:“那麽,如此一來,我家真正的侄兒又會上哪兒去了呢?他還沒有十五歲呢!”

劉思任暗暗歎了口氣:他知道,憑著他對周修涵的了解,他的這個為人耿直、飽讀聖賢之書的大舅子,很有可能是把自己的親生兒子犧牲了,為的是將保護朱慈炤的事情做得更加決絕,免得到時候泄漏機密。不過,他此時卻不能跟周莘說這些話。他擔憂她會受不了的,他應該給她留一線希望。而且,周菊的喜事在即,此時此刻,他不能給他們周家添加上陰霾。

於是他就笑了笑,安慰周莘說:“娘子不用多慮了,既然像小永王這麽一個久處宮中,毫無閱曆的少年,最後都能逃出京師,我想身則他也該安然無恙的。你哥哥一世為人正直,我想皇天也會護佑他們一家的!——不過,今天我說的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萬不能再告訴第三個人!等菊兒婚事之後,我再想辦法跟周身則好好談一談。在人前,他還是你的親侄兒!”

周莘抹著眼淚,唉聲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外麵的廳堂上,隻見劉祥已經招呼孫兩點他們入席吃酒了,正跟周家莊送親來的人湊在一起,大家南腔北調地劃拳行令,十分熱鬧。周莘皺著眉頭說:“相公,也隻有你才能跟這些不三不四的人相與啊。我們劉、周可都是大戶人家,這要是傳出去,別人會怎麽說呢?”

劉思任笑笑說:“在江湖上行走的,都是朋友。人多也熱鬧啊。你別看他們是小混混,義氣還是有的,指不定哪天還能用得上他們呢!”

正說著,周修流回來了。他來到廳堂上,拜見過了劉思任。劉思任說:“流兒,後天你姐姐就要出嫁了,你們姐弟倆都半年沒見麵了,你不陪著她,還到處亂跑。——見到謔庵先生了嗎?”

周修流點點頭:“好不容易見到了!”

周莘拉著周修流的手說:“他呀,是嫌我跟菊兒囉嗦,就找借口躲出去了。唉,大家分離開的時候都互相牽掛著,見了麵話一多,倒反而顯得生分了。”

劉思任又問周修流王思任可好?周修流笑著說:“嘿,這謔庵先生真是個性情中人,嬉笑怒罵,皆成文章。他指摘時政,對馬士英,阮大铖等一班人的憤激言辭,絲毫不下於念公阿翁。他一見到我,就拉我喝酒,兩個時辰時間,真真讓我大開眼界,受用不盡。——咦,姐姐,”他轉著頭問周莘:“秋嶽來了嗎?他該早點過來守著菊姐啊。”

周莘笑著說:“你呀,別再一口一聲秋嶽了,你該改口叫姐夫的。難不成你叫你大姐夫也是‘畏行’,‘伯繩’的?還有,婚禮也該有個規矩的,哪有佳期未到,就先讓他們廝守在一起了?!後天你代表咱們娘家人送親呢,到時候別這麽大大咧咧的,吃人家笑話!”周修流不好意思地笑了。

劉思任疑惑地對周莘說:“娘子,莫非你是要讓秋嶽上山陰來接親?你知道的,我們江南這地方娶親的風俗,卻與你們閩中不同,是不執行古時候的迎親禮數的。一般都是女親眷家和新娘的阿舅,親自送新娘子上門去的。”他笑了笑:“這個風俗,我們女親家這邊,謂之‘送娘’,阿舅送親,謂之‘抱嫁’。啊哈,娘子,當年你嫁到我們劉家來的時候,不就是修涵送你來的嗎?”一說完這話,他忽然意識到今天不該再提修涵的,免得周莘他們傷心。

周莘臉色果然一凝,然後紅了臉說:“當年是當年。那時我年輕,哪知道還有別的什麽風俗規矩,你們說什麽我就信什麽了。這回菊兒出嫁,可得依我們的規矩,要讓新女婿親自上門來迎親,吹吹打打,熱熱鬧鬧的,還要準備大擺筵席,遍請遠近親鄰都來吃喜酒,給菊兒風光一下。前幾天秀水曹家來人,我已經跟他們談妥了,明天就要新夫婿上門來,在我們家住上兩天,然後再按照江南習俗,接、送新娘子去他們夫家。他們曹家也已經答應了。”

劉思任笑著說:“這是一輩子就一回的大喜事,果然是含糊不得的。既然曹家答應了,那就隨你們姐兒倆的意思,一半江南風俗,一半閩中風俗,我是等著喝喜酒就是了。啊哈。”

周修流也笑著說:“還是姐姐這樣安排好。我也省去了一些麻煩,免得出笑話。以前莘姐出嫁的時候,我才多大啊?”

周莘說:“那時你還沒出世呢!”想到時光匆匆,心裏又是一陣感慨。他跟劉思任說:“伯繩,另外,我還從杭州請了一個昆曲戲班子,明天一早過來,打算熱熱鬧鬧地唱兩天堂會。咱們家這後院寬敞,到時戲台子就搭在廳堂對麵那頭,看戲的人在廊下。這事事先沒跟你打招呼,你不會不高興吧?”

劉思任笑笑說:“娘子說哪裏話來?!你平時一向節儉持家,從來沒有大手大腳過,這次又是菊兒出嫁,總該熱鬧一下的。這些排場你就看著辦吧,千萬別光顧著圖省錢!”他笑看著周修流:“流兒,你菊姐出嫁,你也得辦一份嫁妝啊。”

周修流說:“我辦的嫁妝,還不都是姐夫你的錢。”大家都笑了。周莘的心情總算好了些。周修流忽然問說:“莊先生怎麽還沒來呢?我已經有半年沒見他了。莘姐說要請他做我們娘家的儐相哩。”

劉思任把自己遇到莊白,紅歌的事說了一下。周修流呆了半響,最後高興地拊掌笑了起來:“我再也想不到紅歌會是莊先生的女兒!這下子可好了!”

劉思任故意問說:“他們父女相認,你有什麽好的?!”

周修流臉紅了一下。周莘前天晚上跟周修流聊天時,就瞧出他對紅歌的好感了。她笑著說:“我還沒見過紅歌呢。要是他們在的話就熱鬧了!”


請閱讀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 【秦無衣.隨筆】小資燕青 (圖)
  • 【秦無衣.隨筆】亡國之君 (圖)
  • 【長篇小說】明歌 9  (圖)
  • 【隨筆】解剖女人  (圖)
  • 【隨筆】男兒有淚不輕談 (圖)
  •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