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江南血 33  (圖)


周修流

第二章 寒露 33


當劉思任三人正在“草衣觀”堂上聊天的時候,紅歌剛剛洗過熱水澡,在廂房裏梳攏頭發。她聞到了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麝香味,異常清爽。她一下子就想起了當初在楓橋時,周修流因為她身上的麝香味,因此跟蹤他的一本正經的樣子,心裏就笑了。她想,這時候周修流要是聞到她剛剛出浴時的體香,不知會如何癲狂呢!

昨天,她在“昭慶寺”中被王修微熱情過度地邀請到“草衣觀”後,一直對周修流抱愧在心。其實,說心裏話,她當時是不願意離開周修流的。但是誰叫她是個女兒家呢?而且又是她自己說出要找王修微的。她想,周修流為了救自己,不惜冒著觸犯朝廷律法的大風險,那是怎樣的胸懷?!而自己呢,卻一走了之了,連個像樣的理由都拿不出來,因此一出了昭慶寺,她的心裏就開始有些後悔了。尤其是到了這“草衣觀”後,她真的是腸子都悔青了。此時她隻希望,周修流會像前幾天出現在吳江縣衙時那樣,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王修微在牽著她走出昭慶寺時,見她心神恍惚的,知道她還在眷戀著那個小愣頭青,於是就笑著寬慰她說:“你這傻丫頭,怎麽一點都不像你娘呢?你娘當年在南京秦淮河時,多少人想要給她纏頭的,可她硬是不要。最後才遇到了董先生這麽個老才子。你呀,就不必顧慮那愣頭青走了。他要是心上真的有你,他總歸還會來找你的。你一個女孩子家,就得學會矜持孤傲,心裏喜歡誰,也得藏著。看他為了你猴急,那才有意思呢!省得到時候你被那些浪蕩公子哥兒,瞧的輕薄了。這就是你姨要帶你離開的意思。”

紅歌聽了她這些話,想想好像也有些道理。此時,她心神不定地看著外麵的雨後的夜空,還有那幾株梧桐樹的枝椏,心頭老是揮除不開周修流的影子。

她回憶起自己第一次在楓橋時,見到周修流時至今的曆曆情景,覺得自己對他似乎刻薄了些。因此心裏時常愧疚自責。其實,在她成長以來,在她心目裏讓他耿耿於懷的男人,不過三個。一個是她的似是而非的父親董其昌,那老頭整天對她都沒有什麽好臉色,好在她們母女很快就離開了他,不然的話,她簡直難以想象自己該怎麽在他的陰影中過下去。她小時候曾經跟他在一起呆過幾年,雖然她母親始終沒有告訴她們姐妹她們跟他的曖昧關係,不過隨著年齡的長大,她漸漸地也猜測到了幾分,知道董其昌和自己的關係,非同一般。

另一個男人,就是劉思任。劉思任給她帶來了溫情,就像太湖中的微波一樣,讓她心潮起伏。後來她又想了很多,覺得自己對劉思任的思懷,其實並不是愛情,它更像是一種沒有父親、而又渴望得到撫愛的那種情感。最後,就是周修流了。

她在廂房神思裏怏怏的,也不知道抹了多少次眼淚。到了頭發幹了,正想上床睡覺,忽然聽到那懵懂的老媽媽說,前院來了兩個客人。開始時,她也不以為意。後來她聽到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她是再也不會忘記的,竟然就是劉思任,不禁又驚又喜。

她急急地披上衣服,略事裝飾,正要出去見劉思任,不想到了觀堂後麵時,突然聽到外麵王修微正跟劉思任,還有一個陌生人三人在談論著自己的母親。她一下子就凝神了,收住了腳步。她對自己的身世,本來就十分的敏感,這時忍不住就在觀堂後麵站下了。最初時候,她聽到他們談到了董其昌。董其昌如今在她心目中,不過是一個老頭而已,她沒有什麽興趣。

但是,她卻不明白王修微為什麽說,自己長得極像跟劉思任一起來的那個沒見過麵的男人?當她聽劉思任說這事的背後還有什麽故事時,她就凝神了。不過,想到自己是在偷聽別人家的談話,她的心房“砰砰”地跳著,臉上不覺有些紅潤了。

這時,接著方才董其昌的話題,紅歌隻聽得那個陌生人莊白,幽幽地歎了口氣:“倘若事情果真是如此,那也是我萬萬想不到的呀!既然二位都覺得蹊蹺,又不是外人,而且王微……,——草衣道人,這稱呼總是有些別扭,你對當年我所做的荒唐事底細也是清楚的,我也不想隱瞞畏行了。我在董府的時候,那才叫風花雪月呢,香車寶馬,錦衣玉食,脂團粉陣,讓我目瞪口呆!”

王修微笑著說:“莊先生這‘香車寶馬,錦衣玉食,脂團粉陣’十二字,已經很有那時董府的神韻了。我沒有想到,那時你的漢語,說的跌跌爬爬的。隻會幾句,拜托了,給你添麻煩了,有何關照什麽的。可你現在的漢語,可真是讓我吃了一驚。——卻不知道你就用那麽幾句漢語,就把一個絕色美人勾引上手了。”

劉思任伸手指著她,笑得說不上話來。莊白似乎卻並不引以為意。


紅歌聽了他們的話,回味一下,才明白莊白說的“香車寶馬,錦衣玉食,脂團粉陣”中“脂團紛陣”的話意,於是臉上不覺一熱。隻聽莊白繼續說道:“那一陣子,董先生最寵愛的女人,就是秦淮河畔‘紫竹館’的小竹姑娘。他有時也帶我上紫竹館去吃酒聽曲,一來二往的,我跟小竹也廝混的熟了。”

紅歌聽到莊白提到了她母親,眼圈頓時紅了。此時,她不能肯定自己對這位莊白是不是有了好感,但是覺得他跟自己的距離,顯然是拉近了很多。

莊白說:“那時,小竹跟董先生已經有了一個三歲多的小女兒了,雇了個奶媽帶著,那奶媽就是前幾天我見到的那位。小竹一直希望,董先生能夠把她名正言順地娶回家去,我想每個女人其實都是不願意做浮萍的。但是董先生口頭上允諾著小竹,卻始終不兌現諾言。這事讓小竹十分痛苦。她曾經私下裏跟我抱怨過幾次。那時我也不是太在意,一是因為我聽不太懂她的話,二是不知道她既然已經有了自己的房子,為什麽還要去苦求一個虛名呢?!”

劉思任被觸動了心思,想起梅雲,不覺點點頭。梅雲當初不也是隱晦地向他表達過,要他對她明媒正娶回山陰老家的嗎?!

王修微歎息一聲說:“那時候,董先生家中已經有好幾房妻妾了,大家整天爭風吃醋的,吵得董老爺子頭疼不已。尤其是大太太,一撒起潑來,天王老子都沒辦法。因此董先生他哪裏還敢把小竹帶回家去尋釁?!不過直到紅歌出世之後幾年,小竹她還一直都對老爺子不死心。女人呐,一對哪個男人上了心,就像是鬼打牆了一樣。所以我昨天看紅歌閱世不深,就把她帶回來了。”

紅歌聽了,心裏一熱:原來王姨是這個用心。

莊白接著說:“那時,我做了這輩子唯一的一件虧心事。有一段時間董先生到京師去了,——他在翰林院時,是書寫過聖旨的,那時皇上想他了,就召他入京。有一天,我心裏煩悶,不知不覺地就獨自到了‘紫竹館’找小竹聊天。”

王修微笑笑:“你那時真是‘不知不覺’的嗎?!”

莊白也笑了一下:“那時正是梅雨時節,陰雨綿綿,我跟小竹兩人情緒都很低落,都吃多了些酒,彼此之間的心房,忽然就像是被熱火點燃了。然後,……就做出了那事。後來一些日子,我們就纏綿上了,如膠似漆。說實話,我的確很喜歡小竹,她也是我這輩子除了我娘外唯一心疼的女人!”

紅歌想了想,忽然明白莊白說的“那事”是什麽,臉上就更紅了。不過她覺得此時覺得自己的心裏特別難受,眼裏噙著淚水。她心裏怪罪著莊白,甚至母親:他們不該瞞著父親董其昌,做下這等齷齪的事。一邊她卻又想,其實董其昌跟自己母親,也沒有什麽名正言順的關係啊?莊白跟母親做下“那事”,也不算出格的。後來再聽莊白說,她母親是他最關愛的女人之一,她的淚水就禁不住刷刷流下來了。

猛然,她的心口就像是突然被利針紮了一下:方才他們口口聲聲說自己跟莊白長得極像,而且他又跟母親做下了“那事”,莫非他可能就是自己的……。——她不敢再想下去了。但是,結局如果果真是一種意外,自己應該如何選擇?

莊白說:“幾個月後董先生回來了,那時小竹有了身孕,眉低身浮。跡象已經露出來了。董先生是個聰明人,自然心中有數。他斥問小竹跟隨好上了?小竹沒有告訴他真相。後來是我把這事告訴了董先生的,請求他的原諒,並且告訴他,我是真切地愛著小竹的,因為在我心目中,小竹是最美麗的女人。而他呢,未必對小竹愛的有這麽深切!”

紅歌聽了這話,緊緊地掩住嘴,極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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